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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二 真假鲲鳞(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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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山上,安之洵将放着鲲鳞的锦盒交到了他的师父宁铮手里。
自从朔方过世,手下的亲传弟子只留了三个,宁微和宁铮的年纪都长于宁子鄢,但晚于她入门,故而都得叫一声师姐。
宁铮出身名门世家,总角之年拜入六合门下,少时便灵慧聪颖,为同辈中的佼佼者,而今更是练达老成,深得六合山上下人心。他对宁子鄢的态度,与宁微截然相反,从不认为这个不问世事的师姐有资格做六合山掌门,所以多年来苦心经营,一心想将掌门之位取而代之。
如今天赐良机,宁铮拿着锦盒,一脸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就说我那掌门师姐,这些年一直古古怪怪的,原来是把自己的本命法器都弄丢了……眼下更有意思,掌门印信一并当了,我看她这次,如何翻身!”
宁铮拿起鲲鳞,仔细看去,发现不对劲,一动法术,鲲鳞的紫光消失,成了一片普通鱼鳞。
这鲲鳞竟然是假的!
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以为自己是黄雀,岂料他也不过螳螂一个。
真正的黄雀,此刻还在槐江岛。
颜玉的住所,是一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清净之地,天际云霞并举,院子里摆满了酒缸。屋内陈设简单,一侧放着张透白的寒玉床。
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与颜玉有着七分像的男子,他长相英俊,由于常年不见日光,面色显得非常苍白,一只手,还被一团光束所禁锢着。此人,便是十余年前,修仙界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族军师,颜靳。他曾生而为人,不知为何,忽有一日做人做腻了,便想成魔,投入魔族万域麾下,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魔族被镇压后,颜靳自此失踪,有传言说他是一起被镇压在地底了,也有传言说他死在了南冥的归墟洞窟,总之,就是一个已经不存于世的人。
世间唯一一个对他还留着情分的人,就是他的弟弟颜玉。颜玉将他藏匿在此十五年,是保护,也是看守。
真正的鲲鳞,就漂浮在颜靳头顶,紫色光芒渗入他的全身。而颜靳的身体,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颜玉站在一旁,神色复杂,不断地喝酒,喃喃道:“真想不到,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偷东西,竟然是为了大哥你。我想让你醒来,可又怕你醒来……”
颜靳沉睡了十五年,中间出逃过一次,被颜玉找回后,越发严加看管。颜靳干脆就睡死过去,颜玉见他气息逐渐衰弱,不得已之下,只好前去碧海阁,趁乱换走了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的鲲鳞。所以,柳色青交给宁子鄢的鲲鳞,就是枚假的。
“待你醒来,我便将鲲鳞还给宁掌门,届时加倍赔罪,想来她也能理解。”颜玉正说着,他的仆人颜一走了进来,汇报道:“岛主,今天发生了两件事。”
颜一一挥手,空中出现卷轴,上面有宁子鄢三人被追杀的影像,“第一,碧海阁对此三人,发起了追杀令。”
颜玉看着卷轴,微微皱眉。
“第二,这三个人,现在就在槐江岛上。要跟碧海阁谈一下价格吗?”
颜玉展颜一笑,“明日一早,我亲自去给他们派船。”
颜一讶然,“不抓他们吗?”
“不,送他们走。”
暗夜中,山风浩荡,月华流照。
宁子鄢还在打坐,宁微为她护法。方堑和阿真睡在一旁。
方堑满头汗水,又进入了那个可怕的梦境。
整个村庄已被冰封,他站在冰天雪地,瑟瑟发抖,看着遍地横陈的村民。
“怎样才能救他们?”
“求仙。血亲之人才能破冰,你只有学会了极高明的法术,才能将他们救回来。”
“要去哪里求仙?”
“六合仙山,瀛洲列岛,各大仙门,谁肯收你,便跟谁学。”
“那……我娘呢?”
“无力回天。”
方堑骤然惊醒,一把抓住了宁子鄢的手。
宁子鄢看着不停喘息的方堑,有片刻失神,怔忪不安间,握住了荣枯剑,一瞬间,似有杀意。
方堑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抓着宁子鄢的手,急忙放开,冷静了一下后,跪在宁子鄢面前,连连磕头,“宁仙长,我一定要学习仙法,求你教我。哪怕不收我为徒,做仆人也行!”
宁子鄢不语,转过身,继续打坐。
方堑呆滞了片刻,愤然站了起来,“你修的什么仙?当的什么掌门?无情无义,见死不救,难怪别人都看不起你,你就是不配!”
一旁,宁微睁开一只眼睛偷看,阿真也睁开一只眼睛偷看,两人对视了一眼,又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眼睛。
方堑对宁子鄢彻底绝望,站起身,狂奔入树林深处。
林中树影斑驳,一阵鸟雀飞起。他一直跑,一直跑,仿佛想把自己跑死在这树林中……但直到旭日升起,雾气迷茫,他累得倒在地上,发现自己还活着,雾气中仿佛出现了一张张村民的脸,其中有他的父母亲朋、知己好友,他伸手去够,却够不着。
恍恍惚惚,听到父亲对他说过的话:“阿堑,什么都要往好处想,要活得开心一点啊……”
等到太阳照亮整个树林的时候,宁子鄢又变到了活力四射的性格,她一把拍醒了宁微和阿真,道:“昨天晚上,我和我那乖徒儿吵架,你们都没听见?”
宁微和阿真互看一眼,都默默不说话。
宁子鄢心下了然,“听到了当没听到?放任我那可怜的徒儿,独自一人,伤心离去?”
宁微为难道:“不是你让他走的吗?”
宁子鄢打了一下自己的手,一脸痛心疾首,“我内心当然是不想的,那么乖巧赤诚,呆萌俊俏的徒儿,多难得?要是他为此想不开自杀了,或者被这树林里的猛兽妖物吃掉了,我找你们算账!”说罢,一手按在地上,以溯灵诀查探。
宁微急道:“师姐,你元神还未恢复……”
宁子鄢才不听劝,紫气蔓延,神情凝重,“怎么觉得……有股怪怪的气息?”
溯灵诀作用下,树林游走,飞鸟乱窜,纷纷传播着消息。
“她在找他……”
“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嘘……”
方堑疲惫不已,不知道躺在地上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头顶树上倒挂着一个宁子鄢,几乎脸贴脸看着他。
方堑受到惊吓,大叫:“鬼啊!”待看清是宁子鄢,才缓过来。
宁子鄢还挂在那里,笑眯眯看向方堑。
方堑被她看得瘆得慌,“别像是要吃了我一样,我又不好吃。”
宁子鄢一脸和蔼慈祥,道:“好徒儿,为师怎么舍得吃你?我要把你带回六合山,种在池塘里,养得白白胖胖。魔族被镇压后,有趣的灵兽都少了,猫阿狗的,我又看不上,养你,正合适!”
方堑看着宁子鄢,以为她得了失心疯,指了指她的脑袋,“你好像真的……这里不太好。”
宁子鄢跳下树站好,一把拎起方堑的耳朵,“敢这么跟师父说话,小心我过年不给你压岁钱。”
方堑一把推开宁子鄢,道:“要拜师可以,先把话说清楚,别一会儿又说给我下什么禁制,不准我学仙。”
宁子鄢笑问:“你还没发现吗?”
“什么?”
“我身上,比常人多了一魂。”
方堑寒毛直竖。
宁子鄢解释道:“这么说也不太对,换种说话吧,人是一个人,魂也是一个魂,但性格会发生转变。溯灵诀七重境,心法口诀便是交彼臂过,刹那无常,你看到的,一个是今日之我,一个是昨日之我。”
方堑一头雾水,“之前的你,和现在的你,不是同一个吗?”
“是,也不是。”宁子鄢自然不能跟方堑说,她自己也没搞得太清楚,便随意胡诌,“人的性格样貌,都是会变的,你小时候和现在,能说是一模一样吗?”
方堑摇摇头。
宁子鄢道:“这就对了,只是一般人呢,变化不大,而我变得比较彻底而已。”
“一般人也不会变来变去。”方堑嘟囔一句,又问,“这两个你,会留有同样的记忆吗?”
“会啊,只是行事作风不同罢了。”宁子鄢搓搓手掌,“等到我的功力练至八重境,把第二重性格收回去,就又恢复从前啦。”
方堑问道:“你急着要找鲲鳞,难道是与此有关?”
宁子鄢道:“才做了我一天徒弟,就变聪明了。算是有那么一点关系吧,若没有鲲鳞,我的修为再难提升。”
“那更多的是什么关系?”
宁子鄢想了想,“其实告诉你也无妨,鲲鳞是我本命法器,在大战中丢失后,我的记忆便出了问题,只能记得最近一个月的事情。”
方堑神情缓和,目光转为同情,“这么可怜……”
宁子鄢忍不住怼他,“能有你可怜吗?”
方堑默然。
宁子鄢道:“解释清楚了,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回六合山?”
方堑一脸坚定,“要!”
岸边,停着一艘豪华的大船,阿真坐在船上,有些无聊,看着水面,似乎在动歪脑筋。
宁微和颜玉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说话。
宁微感激道:“碧海阁那边,你打算如何交代?”
颜玉道:“交代什么?我从来没有在槐江岛看见过你们啊。”
宁微思忖片刻,还是问道:“你多次相助六合山,是为了当年之事吧?”
颜玉一怔,随即淡淡一笑。宁微所说的当年之事,便是颜靳相助魔族,导致大乱中,六合山遭受重创,损失惨重。他摸摸鼻子问:“如何看出,多次相助啊?”
宁微道:“六合山年年暗中售卖法器,你出的价,总是高得离谱,不等于是在送钱吗?”
“早说过,我钱多嘛……”颜玉有些不好意思,“别谢我,赎兄长之罪而已。”
宁微问道:“这些年,可有你大哥的下落?”
颜玉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闪烁。
宁微没再追问,安慰道:“他犯的错,怪不到你头上。”
颜玉没心没肺道:“明白,我可是瀛洲列岛第一想得开之人。”
宁微一语道破,“那就少喝点酒。”
颜玉有种被戳穿的尴尬。
恰在此时,宁子鄢带着方堑御剑飞来,方堑一见颜玉,便亲热大喊:“颜岛主师父!”
颜玉道:“我已经不是你师父了,宁掌门才是,日后,可要好好跟她学。”
方堑点点头,“一定!”
宁子鄢对颜玉也颇为满意,道:“你心地不错,下次我还找你喝酒!”
颜玉笑道:“随时恭候。”
三人上船,在海上行了一段之后,阿真终于终于忍不住,弱弱问了一句:“你们是打算,把我带去六合山吗?”
宁子鄢悠闲地吹着海风,懒懒地回答:“对,不是五合山,也不是七合山。”
阿真担忧道:“若是找不到鲲鳞的话,你们会把我怎么样?”
宁子鄢随口一句:“抽筋扒皮,取血炼丹。”
阿真信以为真,脸色惨白。
方堑一脸讨好地笑,“师父,不用这样吧……”
宁微小声安慰阿真,“别太担心,我师姐从不恃强凌弱。”
阿真感激地点点头。
方堑看宁子鄢一直没精神的样子,终于反应过来,她是晕船了,“师父,你不会是第一次坐船吧?”
宁子鄢不满道:“第一次坐船怎么了?有些人还第一次御剑呢?恐高的人,就不要嘲笑晕船的人。”
方堑道:“我不恐高啊。”
宁子鄢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是吗?”
方堑有种不祥的预感。
“师弟,我们山下见!”宁子鄢扔下一句话后,抓住了方堑的肩膀,将他带上荣枯剑。
方堑完全没有准备过来,便跟着荣枯剑嗖嗖嗖几个横穿、纵越、绕山转,起起落落。蹲在剑上,抱住了宁子鄢的腿,耳边是呼啸着的风声,吓得面如菜色,“救命啊!我要摔下去了!”
宁子鄢控制剑速慢下来,“不是说不恐高吗?”
方堑双腿发软,“这不是高不高的问题,忽上忽下的,我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了。”
“那现在这样呢?”
“这样可以啊。”
“还好,说明你的恐高之症,还有得治。”
“还要怎么治啊?”
“飞得再快些咯。”
方堑简直要吓死了,“不不不……师父你行行好,你放我下去坐船吧,要不我走着去也行……”
“御剑之术,是修行者必学的,你怎么说也是我宁子鄢的徒弟,就这种水准,岂不是丢我的脸?”宁子鄢说完,脚下飞剑一个回旋,紧接着迅速破空离开。
“啊——”无尽海域,回荡着惨绝人寰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