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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十三 红莲业火(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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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巢穴汇中,绰衣终于完全恢复了肉身,那个清澈得像雾气一样的女孩子,又回来了。
颜靳欣喜若狂地抱着绰衣,道:“这巢穴既然能让你重生,便也可让魔君重生。绰衣,我很快,便能迎回万域了!”
绰衣的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忧虑,轻声道:“现在收手,可以吗?”
“绰衣,你怎么了?”颜靳不解地看着她,“你不是支持我做任何事情的吗?”
绰衣道:“我怕你受伤。”
颜靳笑道:“不会的,只要万域回来,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若他回不来呢?”绰衣微微皱眉,“我在巢穴中,并未感觉到他的气息。”
“不可能!”颜靳从未这么大声对绰衣说话,眼中透着些许戾气,“他身上怨念那么重,怎么可能不回来?他的怨念只要消除不了,就一定会回来,一定会的……他一回来,就会带领我们杀出去。魔君重返之日,鸿蒙之种将燃烧起红莲业火,十方世界会重组,魔族会代替人族,成为世界新的主人……”
绰衣问道:“万一这业火,连魔族也逃不过呢?”
“哈哈哈哈,不可能!”颜靳话语中充满了自信,“人间怨气积累成魔,这怨气都没有实体,如何能被火烧到?”
绰衣低着头,沉默不语。
“是时候了。”颜靳喃喃道,“是时候,让方堑知道真相了……”
绰衣道:“这件事情,我帮你去办吧。”
颜靳再次拥抱了绰衣,“好,快去快回。”
“没有香菜”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方堑一个人着实忙不过来,终于在门口竖起一块牌子,招店小二。
由于地处偏僻,前来应聘的没几个人,好不容易来了个彪形大汉,第二天就给方堑提建议,要求在菜里加香菜。香菜味道多好啊,汤里放一点提提味道,拌菜里放一点风味更浓……这人立马被方堑送走了。
又过了几天,那牌子被一个白衣女子一手拿起,走进了店里。
“客官来点什么……”方堑一转头,看到眼前亭亭玉立站着的绰衣,顿时愣住了,“怎么是你!”
绰衣笑笑,道:“我是来应聘的。”
“你没死,原来一直是我错怪她了……”方堑想起他和宁子鄢的那次争执,若非那样,他们现在,都还是师徒吧,“如此说来,倒要谢谢你成全了我。”
绰衣道:“我是琴虫,除非创造我的人不再爱我,除非我自愿交出凤凰之心,不然是杀不死的。”
“知道你还活着就好了,”方堑指指招聘的牌子,“这就算了吧,我这儿都是些粗活,不适合你……”
话还没说完,绰衣抬手一指,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原本客人走后的杯盘狼藉被重新规整,甚至原本有些损坏的碗筷都焕然一新。
另一张桌子上的客人看见,吓得脸色煞白,道:“这这这……是什么妖法!”
方堑反应快,答道:“不是妖法,是仙术!这里是六合山脚下,这位姑娘又长得天仙一般,施展的当然是仙术了!”
客人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笑道:“这么说来,以后要经常光顾这里,沾沾仙气。”
方堑一个劲点头道:“那是那是,我这小店也是蓬荜生辉。”
由此,绰衣成了“没有香菜”的小二。
自从绰衣到来,小馆的生意越来越好。方堑忙着赚钱的同时,也没有忘记绰衣的身份,他心中提防着,倒也想看看她这次接近自己,又有什么目的。
奇怪的是,最近这段日子,他开始频频噩梦,梦到的都是一个女子死时的场景,还一次比一次清晰。这场景,正是他在入门大会的无极试炼种见过的,开始只以为是巧合,后来越发觉得诡异。直到一天半夜,他在梦中呼唤那女子为娘亲,哭着醒来,浑身发抖,仿佛此事真是亲身经历一般。
方堑觉得,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奇怪事情发生了。
绰衣见方堑气的色越来越差,终于忍不住道:“白日里就别想着那些梦了,兴许就会好一点。”
方堑大惊,质问道:“是你让我做那些怪梦的?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每次都盯着我下手?”
“我会告诉你我是谁的,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告诉你,你是谁。”绰衣有些抱歉地低着头,“这会让你非常痛苦,但是对不起,真相就是这样的。”
方堑看着她,着实愣住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绰衣直言道:“你出生于六合历一千三百九十六年,可知这是什么日子?”
方堑道:“修习之人都知道,那一年,大战结束,朔方仙尊率弟子将魔族镇压于六合山下。”
绰衣问道:“你对自己的出身从来没有什么疑问吗?”
“我父亲是宁枫,至于母亲……”方堑想到梦中那惨烈而亡的女子,可是怎么都和宁枫对不上。
“你被骗了。”绰衣看着方堑,神情悲悯,“你的父亲,是魔君万域,母亲,是凡人女子玉笙——就是你梦中所见的女子。”
方堑的面色骤然惊变,“我早知你不是什么好人,竟敢这样骗我!”
“骗你的不是我,是宁子鄢,是整个六合山。”绰衣面色坦然,“宁枫一生修道,从无女子陪伴,何来的孩子呢?再说你体内的鸿蒙之种,与宁枫有何关系?他从未去过南冥。反倒是万域,在二十多年前,从归墟洞窟中得到了鸿蒙之种,当时,颜靳就跟在他身边。”
“我不信!你撒谎!”方堑指甲狠狠扣住了桌沿,泛着惨白,他怒吼起来,“你滚出去,现在就滚出去!”
“不管你信不信,方堑,我真的非常同情你的遭遇。我希望你一辈子不知道,可是……与其让他来告诉你,不如我把这一切说出来,至少,我们曾是朋友,看你难过,我也很想安慰你……”
方堑厉声道:“我没有害我的朋友,赶紧滚!”
绰衣慢慢退出小馆,道:“你可以去向信任的人求证,琴虫没有能力编造梦境,只能重现梦境而已。今晚,我会让你见到魔君。”
当晚,方堑果不其然,做了一个关于万域和玉笙的梦。
玉笙二十岁那年,初识万域。
人间女子十余岁便嫁人,玉笙的年纪,已然不小了。父母前后为她寻过三个夫婿:第一个在订婚之夜突然失踪,自此再无音讯;第二个在说媒之后就大病一场,婚事不了了之;第三个,竟于成亲前日暴毙。
时人纷纷传言,玉笙不详,娶之克夫。
玉笙足不出户,但流言蜚语也没有随之停止,父母对她日复一日冷待,憎恶之情,毫不掩饰,仿佛生下这样一个女儿,是他们此生最大的耻辱。
她在家为那没有成亲的夫婿守丧三年,三年时间一过,便准备寻一僻静之所出家。
也想过死,但又觉得这样死了,之前所受的罪,真是不值得。
玉笙步行离家,走了大半年,终觅得一个心仪之地。青山小径,繁花正盛,她走在石阶上,看到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灰衣男子。
“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这是万域对玉笙说的第一句话。
玉笙见这男子,衣着得体,面容如仙,还以为前一刻是自己在做梦。
“你刚才有跟我说话?”
“是。”万域认真地看着她,“你可愿意做我的妻子?”
玉笙被他吓到了,怔在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万域一笑,道:“山上冷清,青灯古佛也难取暖,不如随我去一趟洛城,白茶花开得正好,想来你会喜欢。”
玉笙几乎是无意识地点了点头,身体发肤,仿佛没有一处是自己能掌控的。
万域豁达大笑,道:“我来此世间三十余载,往来始终孤单一人,今日娶得贤妻,当真幸也!”
他连呼两句“快哉”,一手揽着玉笙,踏云而上,直奔洛城。
洛城繁盛,是玉笙从未见过的景象。三月之游后,她终于相信,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只是眼前这长相英俊的万域,是魔非人。可那又如何呢,这世间,她被人所弃,骨肉亲族尚且不能容。仅有万域,真诚以待,许诺携手百年。因为他的出现,玉笙对这原本无情的天地,都生出了彻骨的感激。
“万域,世上女子那么多,你为何选我呢?”
“因你与我一样,孤苦一人。”
“你莫负我,我也不负你。”
“生则同襟,死则同穴。”
第一次,玉笙流泪不是因为孤苦无依遭人唾弃,而是有人真情善待承诺白首。她觉得就算是在这一刻死去,也值了,这一生的苦痛,只因这人的一句话,便全都抹平了。
后来,他们又一起生活了多年,走过世间很多地方,看过太多不一样的景色。玉笙也渐渐知道,在修士的压制和凡人的排斥下,魔族的日子过得越发艰难,仙魔之乱已经不可避免。万域法力高强,被奉为魔族之首,他虽然不想发动战乱,但一人之力,难排众议。
魔族最终还是发动了战争,首先遭殃的便是力量最弱的凡人。仙界一开始只求铲平魔族,对凡人坐视不管,直到人间血流成河,才以救世之名除魔。此时,凡人的力量才被激发出来,修仙之人更是拼死以搏。
偌大的人间,找不到一处真正安宁的地方。玉笙看着万域一天天紧锁的眉头,心中也十分难受。
“万域,我们会输吗?”
“即便输,也定会保你们母子平安。”
他不得已离她而去,留了鸿蒙之种给她。
直到死讯传来,玉笙带着刚出生的孩子来到六合山下,想要安置好孩子后,在离万域近一些的地方自杀了断。说好了生则同襟,死则同穴,黄泉路上,岂能你一人独行。
她未料到,这一路竟都被各派门宗追杀,那些说要保护凡人的修士,没有一个肯放过她手里的婴孩。最终,她将鸿蒙之种留给了孩子后,弃之荒野,自杀了断。
方堑无数次重复地梦见过玉笙自杀的场景,每每她一倒下,梦境便结束,仿佛他下意识地,不想见到后面的事情。
这一次,梦境的最后,他看见了那个紫衣女子。
十六岁的她,看上去比现在年轻一些,眼神剔透,仿佛能穿过梦境,与他对视。
“啊……啊!”方堑浑身湿透,痛苦地从床上坐起来,敲打着床板。
他脑海中百转千回,终于圆上了这个故事。
那些修士,杀了他的父亲,逼死他的母亲。
宁子鄢同样是奉了朔方之命要杀他,结果,玉笙死了,而他却活了下来。
他回想起和宁子鄢初遇的时候,对方那种似曾相识的眼神,原来她那时候就已经把他认出来了。
收他为徒,日日夜夜留在身边,从不是为了传道授业,而是为了完成朔方遗命。
打破永夜结界的,是鸿蒙之种的力量,她骗他是宁枫之子,无异于让他认仇为父。
难怪,她曾那么多次想要杀他。
难怪,她害怕他接近魔军结界。
难怪,她从来只希望他做个安分守己的凡人。
她一直在怀疑,怀疑他深藏魔性,怀疑他是个祸端,怀疑他有恶念杀心。
方堑的思绪极度纷乱,一念电闪,一念受困,一念愤恨,一念绝望……他坠入了沉痛的漩涡,再也爬不出来了。
哭罢,他大叫一声,嘶吼着冲出了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