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一念》天爱

31、十 名剑指天（3）

　　众人来到指天剑所在的悬崖边上，高台依旧，数把断剑插在高台中。
　　在场的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指天剑，看到这残破的光景，心中都产生了质疑：这真的是指天剑？
　　宁铮看看方堑和宁子鄢，又看看颜玉和宁微，道：“这就是你们要看的证据？”
　　宁子鄢道：“师父传下来的指天剑，就是这几把断剑。”
　　宁铮冷哼道：“真是荒谬！”
　　他不用多说什么，众人自然而然地也产生了怀疑。传说中可逆转乾坤的神剑，怎么可能是这样子的呢？
　　宁微道：“子鄢师姐说得没错，此事我可以作证，指天剑在神魔大战的时候，就已经断了。”
　　宁铮道：“真是蹊跷，还能断成这么多截？宁微你可别忘了，勾结魔军之事，你也逃脱不了关系！”
　　颜玉在旁冷笑几声，道：“宁铮的算盘打得真好，真是要将你的同辈一网打尽呢。”
　　宁铮大为恼怒，下令道：“多说无益，将这四人连同那只鹿蜀一起拿下！”
　　六合山的弟子们齐声道：“是，掌门人！”
　　二十多人将方堑等人围了起来。
　　以他们四人的实力，若论一对一，在场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但眼下宁子鄢施展不出法术，对方又人多势众，若真以死相博，又伤同门之谊。
　　方堑将宁子鄢护在身后，道：“小心。”
　　宁子鄢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宁铮的主要目标就是宁子鄢，而且招招都下了狠手。他清楚，这种情况下，只要宁子鄢一死，大势就能定下。
　　然而方堑护在宁子鄢前面，宁铮怎么都近不了身。他十分诧异，短短时日，这个原本不开窍的少年，竟然有了这么大的进步。
　　宁铮故意扰乱他的心神，道：“你从何处学的妖法？”
　　方堑道：“你敌不过，就说是妖法，要我看，你还是个妖人呢！”
　　“黄毛小儿，信口雌黄！”宁铮放出捆仙索，将方堑的双手束缚住，同时将另一端系在了不远处的一颗树上。
　　趁着方堑在想办法挣脱捆仙索之际，宁铮一掌朝着方堑的天灵盖打过去！方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准备好了硬生生接下这一掌。他正在思考这一掌打下来会不会死的时候，突然一道紫光横穿过宁铮的手掌心，将这一招截住了。
　　宁铮的手心里，被烫出来一个血肉模糊的洞，他踉跄后退几步，疼得大叫。
　　方堑看向宁子鄢，正要道谢，却见她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宁子鄢！”方堑着急地跑过去，在宁子鄢身边蹲下，将她抱在怀里，急道：“你怎么了？”
　　宁微将一个小童打退，空出手，转向方堑，道：“她之前被下了禁诀封印，强行冲破封印动用法术，会震到心脉。”
　　方堑见宁子鄢闭着眼睛，一点气息都没有，抓起了她的手号脉，脉象也极为微弱。
　　宁微道：“不可再耽搁了，赶紧带她下山！”
　　方堑将宁子鄢抱起来，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宁铮止住手心里的血，再次提剑而上，对方堑道：“今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们就休想离开六合山！”
　　剑光疏忽而至，方堑避闪不及，手臂受伤的同时，怀中的宁子鄢也滚落到了地上，她毫无知觉，脸色苍白。
　　方堑看着宁子鄢，再次转向宁铮的时候，目光变得赤红，“你想死，我成全你！”
　　他转过身，快速走向那插着断剑的高台，伸手握住了中间的一把小剑。这把断剑，当初他费劲全力从石台上拔了出来，后又被宁子鄢重新插了回去。此次，他的手再度触碰剑身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这剑非但没有排斥他，反而像是……在等待他。
　　方堑屏息凝神，拔出了剑。
　　与此同时，剩下的断剑也从石台上穿了出来，一一直竖，围绕着方堑。断剑发出金光，方堑的全身，都被笼罩在这金色光芒之中。轰然巨响中，断剑一截截合起来，一把巨大的金色古剑出现在方堑头顶，熠熠生辉。
　　指天剑一被拔出，结界受到冲击，石台震荡，若有似无的黑气从地缝中冒出来。
　　无人注意到，倒在地上的宁子鄢，用指甲划破了掌心。她是结界的守护者，眼下虽昏迷不醒，但神识依旧可以感受到结界所受到的冲撞。她的指甲深深刺入，鲜血淋漓中，一遍遍告诉自己：醒过来，快醒过来。
　　宁微和颜玉对视一眼，一同冲向石台。宁微祭出天机镜，颜玉凝出一个结界，两人尽了全力，用天机镜和结界暂时代替了指天剑的作用。
　　“坚持不了多久！”宁微语气有些颤抖。同为上古神器，指天剑主封印，而天机镜主推演，在镇压魔族的作用上，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颜玉冲方堑喊道：“放回去！”
　　“我要先杀了他！”方堑的手指向了宁铮，“指天剑，去！”
　　古剑带着点点星光，直直地朝着宁铮射过去。宁铮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之际，他来不及多想，就拉过了身边最近的一个六合山小童，将他挡在了自己身前。指天剑穿过了小童的腹部，留下一个焦红的血窟窿。
　　宁微看着惨死的小童，大怒道：“宁铮，你还有没有半点同门之情！”
　　宁铮恍然看着前方，目光呆滞。原本以宁铮马首是瞻的六合山众弟子，此刻都站得离他远远的，他们亲眼看到此人的心狠手辣，又是惊愕、又是恐惧。
　　指天剑一击未中，光芒更盛，再次朝着宁铮直刺而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宁铮要命丧当场的时候，一道凌厉的紫光从后方射来，偏移了指天剑的方向，最终只滑破了宁铮的颈部。
　　“师姐！”宁微转过身，看到周身沐浴在紫光中的宁子鄢，她闭着双眼，双脚已经离开地面，眉头紧皱，似乎十分痛苦。
　　方堑上前一步，站在她的面前，紧张地大喊一声：“师父！”
　　宁子鄢睁不开眼睛，听到这个称呼，只觉得心中一震。她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在每次功法修炼到更高境界的时候，就会出现。自溯灵诀突破七重境以来，她已经停滞不前很久了，思来想去不得解法，而今眼见方堑拔出了指天剑，她却无能为力，悲愤又绝望中，为何竟生出了这种奇怪的感觉？
　　她脑海中被各种声音灌满，短短一念之间，竟似有无数种想法重叠交织。她思绪混乱，从第一次翻开溯灵诀心法，到炼至七重境，每一次的感受，都历历在目。
　　溯灵诀，溯万物之灵，以为己用。
　　一重境为“忘念”，冥灵坐忘，与任何传统的修仙理念一样，将所有本真情感尽数压制。
　　二重境为“化金”，百炼不轻，何为重？何为轻？千钧之金，照样可轻拿在手，收放自如。
　　三重境为“化水”，润泽万物，不急、不躁、不争，如水入河，如河入海，有时漫漫，有时湍湍。
　　四重境为“化木”，草木荣枯，夏之蓬勃，冬之萧索，生而会死，死又复生，循环不尽。
　　五重境为“化火”，火云阳焰，日照浮尘，似真亦幻，渴时能见水，病时能见医，念起万物生。
　　六重境为“化土”，地脉灵气，蕴藏着天地初始的远古之力，越贴近地面，越能听到地底传来的声音。
　　七重境为“入梦”，交彼臂过，刹那无常，昨日之我，明日之我，是我非我，生灭变化。
　　宁子鄢如今就在这似我非我的生灭变化中囚禁。
　　她终于在混乱之中抓住了一丝清明，便是坚信，破解之法就在其中……是什么……那要紧紧抓住的东西，是什么……
　　一个声音忽然清晰无比地响彻脑海。
　　——“历代修仙理念，要求克己禁欲，这几乎就是把一个人一分为二，留下克制的部分，剔除张扬的部分。溯灵诀七重境出现的这第二性格，或许不是突然出现的心魔，而是师父你被压制的天性。道法自然，只有回归天性，才能促进修为……这也就是为什么，历代前人以克制之法修炼，从无人可以突破七重境的原因。”
　　瞬间醍醐灌顶，那个在炼至七重境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张扬恣意的宁子鄢，其实是在冥灵坐忘阶段，就被强制禁锢的……另一个我啊！真如方堑所说的那样，两种性格合二为一后，才是原原本本的宁子鄢。
　　八重境为“归一”，阳极阴生，御风而行。她之前一直想不明白，自远古神力离开这片土地后，便再也没有不凭借法器、靠自己的身体御风而行的人了。如果说溯灵诀八重境的奥秘，就是回归本真自然，那回归之后呢？便可御风而行？
　　宁子鄢忽然觉得元神中充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借助这股力量，她在虚空中伸出手去，那指天剑，竟如受了主人召唤一般，乖乖的来到了她的面前。宁子鄢抬手一指，指天剑顿时明白了她的用意，倏然飞至石台，寸寸嵌入。它不再是之前断裂成一截截的可怜模样，而是真正裹挟着浩然之气的上古神剑，端端正正地，伫立在石台中央。
　　那些正在流窜而出的魔气，在一阵鬼狐狼嚎中，烟消云散。
　　宁铮也已经逃得不知所踪。
　　宁微率众弟子下跪，朗声道：“恭喜掌门人，突破溯灵诀八重境，六合之幸，人间之幸！”
　　躲在人群后面的岳陵光低声问道：“归一之后呢？修为还能突破吗？”
　　“九重境就是‘化神’啦，”辰兮真小声回答，“六气之辨，鸟兽同群，只存在于传说中呢。”
　　“原地飞升吗？”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宁子鄢缓缓落地，脚下竟是虚的，看着方堑，气得一时发不出声音，一手捂着心口，吐出一口鲜血。她刚才是损耗了元神，才可借万物之灵，修复结界。
　　“师……宁子鄢，”方堑解释道，“我没想惹你生气，刚才是情况太急了，我不得已才拔出了指天剑。”
　　他看着宁子鄢，似乎和之前一样，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两种性格合而为一后的她，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方堑心中震撼，毕竟她距最后的“化神”境，仅一步之遥了啊。
　　宁子鄢注视着方堑，眼中又似乎没有他，低声道：“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
　　方堑不明白宁子鄢在说什么，只道：“你有什么错？”他话刚出口，忽然被宁子鄢扼住了喉咙。
　　方堑渐渐喘不过气来，抬眼看宁子鄢的眼神，冷得像霜一样。她是真的想杀了我啊……他心一横，闭上了眼睛。
　　宁子鄢看着面前这个被晒得黝黑的少年，心中又是悔恨又是不舍，如果当年自己忍住了那一时的心慈手软，眼下就不会出现这般难堪的局面。可自己惹下的祸，与眼前这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归根究底，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反而是自己一直在怀疑他、防着他啊……想到这里，宁子鄢的手略微松动了。
　　“我要杀你，你为何不反抗？”
　　方堑勉强可以发出声音，艰难地说道：“想反抗，但是不忍。”
　　“不忍什么？”
　　“不忍你再受伤，不忍你再伤心。”方堑盯着宁子鄢的眼睛，“你是我师父，你对我有恩，你要杀我，我不会反抗，你想要什么，我有的、都给，没有的、我努力去找。如果你要的是我这条命，那也……给你好了。”
　　宁子鄢看着方堑缓缓闭上眼睛，手上好不容易凝聚起来了力气，顷刻间都消散了。下不了手，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方堑脱力，跪坐到了地上，低着头连连咳嗽。他抬起头，目光灼灼看着宁子鄢，问道：“你为何不杀我？”
　　“我不杀你，但是必须惩戒。”宁子鄢一抬手，一道紫光，对着方堑的天灵盖打过去。
　　方堑一动都没有动，被那道紫光打中的时候，只觉得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周身灵力，一点点散去，四肢百骸，如万蚁啃噬。他开始强忍着不出声，咬破了嘴唇，还是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闷哼。
　　辰兮真低呼：“掌门要废除方堑的灵力！”
　　一直惧怕着宁子鄢的岳陵光，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喊道：“掌门，手下留情！方堑是为了救你才这样做的！”
　　其余弟子，也纷纷求情。
　　宁子鄢仿佛没有听见。
　　方堑只觉得身体要裂开了，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滚、抽搐，被地面的石子磨得周身体无完肤。他的鞋子飞了出去，脚底鲜血淋漓，隐约可见一朵花的形状。
　　宁子鄢看到他的脚底，收起剑，走了过去。她施展法术将方堑脚底的血迹抹去，清晰可见，是一朵盛开的红莲，只是缺了一片花瓣。
　　“鸿蒙之种！”宁微叫了一声，走近宁子鄢，“师姐，你之前问过我，是何物会让脚底生莲，我查阅了很多典籍，一直没得到答案。但前些日子，我和颜岛主在北冥，发现了关于鸿蒙之种的记载。”
　　见宁子鄢情绪稳定，宁微继续往下说道：“鸿蒙之初善恶混沌，这颗种子便是无善无恶的混沌之物，相传被开天辟地之神留在了南冥的归墟洞窟，遇善念则显红莲，遇恶念则生业火。”
　　言下之意，方堑之前所遇到的人与事，都是善良的。因为宁子鄢最初的善念和多年的善待，他的脚底下，慢慢长出了红莲。
　　方堑觉得双眼酸涩，心中钝痛，他自认没有做过什么不可原谅的坏事，为何眼前的这一切，还是发生了，“这种子……为什么会在我身上？”
　　无人回答。
　　知道真相的寥寥几人，也不敢回答。
　　宁子鄢高高在上地看着方堑，道：“六合山上的事情，皆因魔军结界而起，我要你现在立誓，此生绝不与魔族为伍。”
　　方堑虚弱地笑了笑，道：“什么叫与魔族为伍？你又凭什么要我发誓？时至今日，师徒缘分已尽，凭什么要求我听命于你？”
　　“此生，你若再踏入六合山，我必杀你。”宁子鄢收敛起了表情，面上恢复到淡淡的神色，“红莲快要长完整了，善念将成，我回六合山收拾残局去了。以后的路，你好自为之吧。”
　　方堑怔怔愣了片刻，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看向鹿蜀，“我们走吧！”
　　这一场师徒缘分，真的是走到了尽头。
　　岳陵光见宁子鄢呆呆站在那里，拉着辰兮真跪在她跟前，道：“掌门，阿真之前所犯的错……”
　　“我知道了，”宁子鄢没再让他说下去，一掌拍在辰兮真后背。
　　岳陵光一急，以为宁子鄢是要杀了辰兮真，正要发作，却见辰兮真吐出了几枚薄冰后，对着宁子鄢磕头道谢，这才松了口气。
　　宁子鄢也不顾茫然的六合众人，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瀛洲海底，巢穴中升腾起一股浓重的白色烟雾，烟雾中，女子的轮廓渐渐显现出来。
　　颜靳低低叫了她的名字：“绰衣。”
　　女子从烟雾中走出来，正是之前被宁子鄢打回原形的绰衣。巢穴之力极为强大，可即便如此，也只能让她的身躯若影若现，要完全重塑人形，还需要时日。
　　绰衣轻抚颜靳的面容，触不到实体，有些沮丧，道：“颜靳，你别难过。”
　　“我没事的。”颜靳抬手，也在虚空中摸了摸绰衣的头发，“有你在，就不会有事。”
　　绰衣道：“都是我不争气……”
　　颜靳轻轻叹了口气，道：“不要自责，绰衣，我一生孤注，只求魔族重返，除此之外，也就只有你了。”
　　“还有我呢恩公。”风卷云不好意思地在后面探出头，“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啊，是有要事汇报。”
　　“说。”
　　风卷云道：“瀛洲七尊召开秘密大会，查探海底巢穴，发现有魔气滋生，现在已经炸了锅。”
　　颜靳道：“既如此，也就不用藏着掖着了，传令下去，重返计划，可以开始执行了。”
　　“哎……好，好。”风卷云嘴上答应着，心中却有些怕怕的。他是人，当然不想看到人族被魔族屠戮，但在颜靳面前，他是丁点反对意见都不敢表露的，生怕颜靳一个不高兴，就先把他给屠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