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一念》天爱

26、九 没有香菜（1）

　　方堑是在极度烦乱之中离开六合山的，到了山底下，才恍然发现，什么行李都没有带。他苦恼了片刻，又觉得自己来的时候本就没有什么身外之物，现在好歹也会些法术，便也想开了，路上或许能用些小小的法术赚到路费。
　　“从今天开始，我要做回原来的方堑！让束缚着我的六合山见鬼去吧！”他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句，抑制着那股挥之不去的心酸，上路了。
　　宁子鄢所料不差，方堑决定去的地方，正是瀛洲列岛。
　　瀛洲列岛和六合仙山相距甚远，方堑这一走，就走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中，颜玉用乾坤飞羽，已经往来两地许多次。
　　这一日，颜玉又来到了宁微的凝合殿。
　　宁微打坐结束，走出门，就看到颜玉身着粉衣，悠然坐在树下。
　　“你怎么又来了？”宁微习惯性地皱了皱眉，觉得这个人的出现越发频繁。
　　颜玉道：“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当然要来。”
　　宁微思索了片刻，实在想不起来今天有什么重要的意义。
　　“你不记得了啊？”颜玉从树下站起来，“二十年前的今天，我们刚认识啊！”
　　二十年前，浮玉山顶……
　　那时的宁微，年纪也已经不小了，但从修仙者的角度来看，他也不过是个少年。
　　宁微奉师命，前来收服一只名为狗彘的野兽。这狗彘吃人为生，祸害已久，至于长什么样，宁微也不知道。
　　他来到浮玉山北坡，只见草木葱茏，苕水沿着山体而下，流向北方，水中不时有长相怪异的鱼露出水面，吐几个泡泡。由于几天没吃过东西，他觉得有点饿，但这荒野之地生长的游鱼，也不知道有没有毒性。如果有毒性，以他的法力，不知道能不能解毒……
　　正想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前方隐隐传来声音。
　　宁微走近一看，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坐在水边，身边架着火堆，火堆上烤着水中的鱼。
　　他的身边是一只妖兽，虎身牛尾，体型巨大。少年正在给妖兽投喂烤好的鱼，一边喂食一边说道：“你看你这样乖乖的多好啊，明明鱼的味道也很好啊，为什么要吃人呢……”
　　宁微听到他说吃人，猜测这妖兽就是自己在找的狗彘，走上前道：“你是何人？为何与这妖兽为伍？”
　　少年转过头看向宁微，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笑意，道：“世间有美颜，山中生金玉，我叫颜玉。至于它，身形如彘，声音如狗，是兽非妖。”
　　宁微道：“它以人为食，为祸一方，与妖无异。”
　　颜玉给火堆上的鱼翻了个身，笑道：“觜鱼的味道极是鲜美，你要不要尝尝？”
　　宁微道：“我是来收服这狗彘的，你把它交给我吧。”
　　“交给你？它现在可是我的朋友。”颜玉摸摸狗彘的头，狗彘温顺地伏在他的脚边，“你看，它现在不吃人，吃鱼了。”
　　宁微皱眉道：“与妖为伍，成何体统！”
　　颜玉似乎没听见，只盯着宁微的脸，道：“哎，我发现，你皱眉的样子十分好看啊！”
　　宁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论理不成，那就只有武斗了，宁微觉得，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年，肯定打不过他。
　　然而一交手，他就知道自己的预料有所偏差。
　　颜玉竟也是修仙之人，技法精湛，身段灵活，却看不出是何门何派。
　　两人一直从傍晚打到了深夜，最后还是宁微先停了下来，道：“再这样下去，也分不出胜负，你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将狗彘交给我了？”
　　颜玉道：“除非你承诺，不伤它性命。”
　　宁微道：“只要它不再伤人，我可以答应。”
　　“那还不简单。”颜玉找了块地坐下，手掌一扇，熄灭已久的火堆再次燃烧起来，“以后就让它跟着我，当我的灵兽，我自然会管教好它，你若心存疑义，大可以定期前来查看。”
　　宁微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相信你可以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颜玉拿起一条鱼，咬了一口，“唔，好吃，你真的不尝一下？”
　　宁微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二人这般相识，再往后的日子里，宁微就渐渐知道了，颜玉是个出身世家的浪荡公子，自小拜了个散仙为师，他对法术并不特别上心，可天分这种平常人求也求不来的东西，却偏偏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喜欢各处玩耍，美其名曰，在外游历，虽说放浪形骸，人品却也可靠。
　　“宁微啊，看你眉头紧锁，又是有什么了不得了事情发生了吗？不如去我那里小住几天，我的斜阳岛，一天能看三次落日呢……”颜玉说起这个的时候，露出孩子般自豪的表情。
　　宁微道：“近期没有时间，我打算去一趟北冥。师父留下天机镜给我，我却一直无法窥见身边之人的命运。他曾经游历北冥，还在那里带回了指天剑，我便想着也走一趟，看能不能得些启发。”
　　颜玉点点头，道：“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宁微问道：“你可愿再收方堑为徒？”
　　“什么？那小子……”
　　宁微道：“他现在正在去瀛洲列岛的路上，希望你可以好生看管……就当是我拜托你的。”
　　颜玉眯起眼睛，道：“好，那我就代宁掌门，管他一阵子。”

　　方堑终于到达瀛洲海域，放眼望去，海水一望无际，水上烟汽蒸腾。
　　他一路上走得艰辛，此刻，下山时候的衣袍已经残破不堪，原本白皙的肤色也晒成了古铜色，眉头还顶着一处与人打架时留下的伤痕。
　　当务之急，是得想办法过河。内陆去往瀛洲的船只不多，多是想去学仙的修士凑钱发船，偶有富裕的修士，可包船而去。若非如此，又遇不上回程的船只，便只能苦等了。附近有渔民，但是方堑身上根本没有钱买船或者租船，他想着前去拜师学艺的人应当不少，过几天或许就可以搭乘别人的船了。
　　这一等，又是半个月。
　　半个月后，来了一艘商船，答应捎方堑过去。
　　方堑十分诧异，问那船员：“你们还和岛上的人有生意往来？”
　　船员道：“修仙的也是人，总有生活所需啊，我这船有岛主特批，可能直接开去黑水岛的。”
　　方堑一愣，“黑水岛？”
　　“对啊，船上货物，是要送去碧海阁的。”
　　方堑心里咯噔一下，只盼别遇到那碧海阁主柳色青。
　　船开了，方堑心情复杂地站在甲板上，看着起起伏伏的浪花。外界传言，瀛洲海域凶险万分，稍有不测便是有去无回，另不少幻想修仙的人望而却步。但方堑有了之前的经历，知道所谓瘴气，其实并不会伤人，据说还有助于修仙者练习呼吸吐纳之法。
　　海上时而晴空万里，时而雾气弥漫，越往深处，水面不时跃起不知名的彩鱼，空中飞来的水鸟，长相也十分怪异。
　　船员解释道：“这些水鸟，是瀛洲列岛新设的一道屏障，心术不正的人，绝对过不了这片海域，会被它们拉下水去。”
　　方堑思忖着上次并未见到这种水鸟，便问道：“是最近三年才有的吗？”
　　船员笑道：“没有三年，也不过几个月吧。”
　　“它们能辨别人的好坏？”
　　“这些可不是一般的水鸟，是六个岛主一起施过法的。”
　　正说着，天空传来一声嘶鸣，方堑抬头看去，只见一只水鸟突然向方堑俯冲过来！方堑一时间惊慌不已，难道自己是心术不正之人？不是啊！他只不过是想了想去岛上的生财之道，绝无害人之心的……
　　一只水鸟有了动作之后，天空中的其它水鸟也纷纷聚拢过来。方堑不由得后退，险些就要从甲板上摔下去。那船员也十分震惊，想这少年看似赤诚无害，不料竟是藏着什么心思的。
　　眼看着水鸟就要冲到面前，方堑大喊：“我是好人，是好人！你看看清楚啊！”
　　水鸟已经近在咫尺，方堑甚至已经看清楚那尖尖的鸟嘴上长着一层白白的绒毛。他的眼睛和水鸟的眼睛对视了片刻后，那水鸟低低叫了一声，随即，慢慢往后退去。其它水鸟也停止了俯冲的动作，飞回天空。
　　方堑这时候才发觉腿软，一屁股坐了下去，长长舒了口气。
　　船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事没事，虚惊一场！”
　　商船继续前行，又过了几个时辰，水鸟渐渐消失，天空一片澄静，前方隐隐出现了几座岛屿。
　　方堑兴奋地大呼：“快看！是不是那里！”
　　船员笑道：“就是了。”
　　商船缓缓靠岸边，方堑看到了那熟悉的渡口。没有了永夜结界，黑水岛少了几分神秘感，也没有仆人分发灯盏了。
　　船员从船上跳下去，一边将绳索绑到岸边的大树上，一边对方堑解释道，“我们这些做生意运货的，到了这里就不能再往前走了。”
　　“好，”方堑抱拳道，“感谢大哥载了我这一程，需要我帮忙运货吗？”
　　“不用，”船员往后一指，道：“那不就来了吗。”
　　方堑回头一看，简直惊出一身冷汗，那为首的，可不就是柳色青！他忙转过去，指望着柳色青没注意到他，慢慢地往另一条路走去，一步，两步，三步……忽然一个大力，将他强拽了过去，方堑站定抬头，见柳色青正冷冷看着他。
　　方堑赔笑，“柳阁主。”
　　“承影。”柳色青的目光，落在他抱着的承影剑上，“你也配？”
　　方堑道：“是……师父给我的。”
　　柳色青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怪声怪气道：“哦，险些忘了，你是宁枫之子，那么宁枫的剑在你手里，也算说得过去。”
　　方堑越发忐忑，心道：这柳阁主追了我爹很多年，爱而不得，不会恼羞成怒，拿我出气吧？
　　“听说你被逐出师门了？”柳色青对他，倒也确实有那么点上心，“你来瀛洲做什么？”
　　“找颜岛主。”
　　“颜玉不在瀛洲，他行踪不定的，一走三五年也未可知。”
　　“那我便……开家饭馆等他。”
　　柳色青看着他一副穷酸样，笑道：“你当我黑水岛的租金，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开得起饭馆的？”
　　方堑道：“我做菜好吃，凭手艺吃饭。”
　　“三个月后，还没饿死的话，来碧海阁找我。”柳色青说完，方堑的承影剑，已经到了她手里。
　　眼看柳色青转身而去，方堑急忙追上去，大喊：“你拿我的剑做什么！”
　　“就当保护费了。”
　　“我不需要你保护！”
　　“保护与否，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方堑追了半天，怎么也追不上，柳色青走路的速度看似平常，但无论怎么追赶，两人中间的距离始终不变。
　　难道她在用法术？一定是！方堑想到这里，彻底放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几乎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