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梁呢喃惊残梦》dina

13、断念（2）

　　天未大亮的时候，终于昏昏沉的睡了起来，耳边的箫声也嘎然而止。过不多时，便觉得身边有人轻唤，“夫人，夫人……”懵懵的睁开眼，发现一身白衣身姿娉婷的孟戈已然恭敬的立在我身旁，除她之外，更无二人。

　　我微一愣怔，随即想到已身在孟婆庄。唉，一直没离开过銮殇殿，没想到刚一离开就不知怎样处事起来。我恹恹的起身下床，任由梦戈伺候穿衣洗漱。这丫头，想来是忙碌惯了的，这么一套复杂的工作竟也打理的有条不紊，丝毫不乱，不多时我已然被她整理的焕然一新。我冲她颔首莞尔一笑，以表达我的谢意，没想到，她也大咧咧的回我一笑，然后端了木盆出门自去准备早饭。

　　吃过早饭不一会工夫孟婆自带二婢前来，婆婆一脸肃穆，想必是该来的必然要来的。我也是妙目紧逼，毫不退让。“请夫人移驾与小神到台中断念可好？”她俏目一垂，微微颔首，声调中有种让人不可抗拒的腔调。

　　未等我回答，孟戈自飘然上前，轻轻扶了我起身。我一顿，“好，还劳烦婆婆带路。”我也不示弱，既来之则安之。只是心底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顺着昨天的原路，我跟着婆婆和三个婢女返回那个不见天日的望乡台。

　　昨日到台中只是径直朝那个山窝上的醧忘台，殊不知今天跟着婆婆一行五人竟往相反方向而去，顺着婆婆指点的方向，只觉得远方天空上黑云更加积厚积多，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手心冷汗涔涔，斜眼看看周围婢女的脸色似乎早已习惯，只是我不知这要去的地方到底是怎样一个处境，没办法了，咬紧牙关，自己告诉自己：上！

　　过不多时，眼前出现一座高大的牌坊，庄严。正上方横排上工整写道：孟婆庄。难道这是孟婆庄的边界了，那出了这牌坊……我一怔，转头向婆婆望去，不知她带我到此何意。

　　“夫人，出了这牌坊便是奈何桥了，这奈何桥便是鬼魂从人间到冥界的最后一道关卡。”说着，她手一指，我隐隐望见桥上有鬼魂排排飘过，看不太清，只是偶尔能听见鬼魂的哭喊声，有的鬼魂驻足不前，却被无常小神鞭笞前往，想必是留恋人世从这奈何桥上再多望一眼人间吧。心中不忍一闪而过，稍后我便静静的问：“不知婆婆带我到此有何深意？”明明不是说今天要断念的吗？难道孟婆汤是要在此喝下的吗。

　　婆婆一身素衣，裙摆随风飘荡，一股冷风吹来我心底又是一寒。现下距离刚才我问她话来算起大概也是有一盏茶时间了，但她也没回答，只是这样一副平静无波的神情遥遥的注视着远处的奈何桥，我隐隐看见她苍白的手指在身体两侧双手握拳。又大约一刻的时间，她忽然叹出一口气，“今生无缘，何必强求”无波无痕的八个字让我眼前一亮，不是那三生石上刻着的字还能是什么。再看婆婆仍是一脸落寞。

　　“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待月池台空逝水，荫花楼阁谩斜晖，登临不惜更沾衣。”大多的悲欢离合只是如此，今日又见多少不舍在这奈何桥上，不愿，不想，又能奈何那情丝几分，怪不得此桥取名“奈何桥”究竟是有点意思的。我不由触景生情，也是怔怔望着远处，只觉心中有想不透的人世间生死离别，竟与我此时心境一般无二。只是那些鬼魂不知，在这冥界中的大神小仙也是有诸多的不堪回首的往事。我如此，孟婆亦如此。随后，婆婆果然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没再多说。自顾转身带我远离那奈何桥身往一处旷野中的亭台所去。两个人各怀鬼胎，心中烦闷，婢子们也识得此相便也一路无语随了她去。

　　“夫人对此亭没有印象了吗？”孟婆此话一出，我稍一愣怔便四下打量起这亭来，四根粗大梁柱，亭台正上方有一朱匾，上面的字却被屋顶耷拉下来的茅草掩盖了一大部分去，竟然也识不得那到底是什么字来。再左看右看，只是这么一座亭当立在一片旷野之中，孤零零的毫无特点，印象里也实在记不得了，只是微感颓败而已。无奈之下，我也只好惋惜的摇头，看来孟婆似乎想在此点拨一下我的，没想到我的忘性竟如此之大。

　　“夫人果真不知？”孟婆看我摇头，一丝忧虑渐渐爬上眉角。还是无奈，我也只好再摇头。“那便是如此了！”突然她眼睛亮光一闪，想到什么。转身，对孟戈指道：“去庄上把夫人的汤端来。”说罢，那婢子福身而去，一眨眼的工夫竟然再也看不到影子，好功夫！我暗叹。

　　跟婆婆在亭中坐了片刻，婆婆眼神凌厉注视着我，我也只装作不知，心中却越来越紧张起来。忽感眼前一暗似乎一阵阴风抚过，接着就听见孟戈一声清脆的问安，我一抬头，只见她手中拿着一个食盒，打开以后发现里面的一碗清汤竟一滴都没洒落在外，明明刚才是一阵阴风的速度，这婢子还真是好样的！心中这样想着，抬头再望她去已然是一副崇拜的神情，孟戈看见我如此神态，估计是猜到我的心思，抿着嘴笑了出来。

　　随即婆婆端出那晚清汤，“夫人，这便是孟婆小神做的药汤了。”她稳稳将汤端到我面前，“夫人，此汤无色无味便如清水，本是庄上一口井中之水，却可让人忘记前生之事，让那些往度超生的鬼魂再次轮回世上。”我看着那碗汤水听的目瞪口呆。仔细闻上去似乎真的没有味道一样。

　　“依婆婆说法，那我只是喝了这碗汤就能忘记前生不在做噩梦了吗？”冥銮就不再用为我解梦了，就这么简单？我不敢相信，疑惑地看着孟婆。

　　意料之中，她缓缓摇了摇头，“夫人如果是初来的鬼魂这样也就罢了，但是……”一脸的为难之情，有一丝难言之隐。唉，我就知道事情也是没这么简单的，此时我除了叹气更想知道怎样才能达到此来的目的。

　　“那便如何？”我紧追不舍，一双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孟婆的一举一动。

　　孟婆突然站起，腰间的丝带猛的飞出落在我面前的石桌上风一般的划过，待丝带抽回间那碗汤登时汤汁四溅，碗四分五裂开来。其实在我看来这整个过程只觉一道白光，丝带的尾部似乎绣着一朵梅花样式，但也只是一闪，然后丝带抽回又静静落在孟婆身侧垂下，好似刚才我只是在做梦，没有一丝风，这丝带怎会飘起的？心中不免有气，她是在我眼前做法给我看吗？恶狠狠的瞪着她，她却不以为意，微微向我欠身，眉目垂下并不看我，只是声无波澜的娓娓道来。”

　　“当初夫人自从凡间进入到这里，就在这亭中，是孟婆亲自给夫人端的这碗汤，本来夫人喝了这汤便会忘记前生一切，但是当夫人喝到一半的时候碗却被三殿下打碎了，由此夫人便深种这梦魇的毒，一般的记忆还停留在夫人脑中不肯散去，想必夫人也是深受这梦魇的苦，由此来见小神的吧！”她顿了顿，见我并不答声，继续说道，“现下夫人要想再喝这汤却也是不能的了。”她回转眼睛坚定的看着一脸愕然的我，我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是却找不到突破口，竟不知从何问起才好。只是跟随着她的回话，条件反射般忽然发问，“那是为何？”

　　“小神的汤每个魂灵只能喝一次，夫人虽为天人，但是已经喝了小神这汤，却无论如何不能再喝第二次的了！”

　　“那不是去除不掉前生的记忆了吗？”我心下一惊，没想到婆婆会说出如此的话来，本想只是喝一碗汤的，没想到……心中一紧，满脸的失望展露无疑。

　　“这便是小神的困疚所在了！”孟婆自顾站起身来，一声轻轻的长叹。她知道我此次前来的目的，知道事情不好办却不能不办，因此在我刚来的时候才说什么办不好就随我去了的话吧。

　　我微颤着站起身，心下明白，进了这孟婆庄要是不抹平了前生的记忆，我是无论如何也别想再出去的了，脸上不由得又布满了绝望。我走上前，拉住孟婆的手，她的手亦如冥銮的一样，触手冰冷。她微微一怔只见我一双眼睛里布满了泪珠。“我只想问你，还有没有法子？”我心下颤抖，但是声音却超乎寻常的冷静。

　　“还有一法，可以一试！”她反握住我的手，稍微紧了紧，随后说道，“但是只此一法，想必夫人要吃点苦头了！”

　　我一怔，随后使劲的点头，吃苦，我不怕，怕的是再也不能出去孟婆庄，怕的是不能再回銮殇殿，怕的是不能再看冥銮一眼……此番意欲已绝，便心无杂念，微笑也慢慢崭露出来。婆婆只是一顿，平静之色又回归脸上，眉间略见凝重。

　　之后我便又随她们主仆四人重回那偌大的庭院，只是这次我最终看清它的名字：裳阳阁。真美，名字如厮，我微微一笑，随后跟着孟戈回了最靠西边的别苑，这苑也是一副好名：屏月园，婆婆三人却不见踪影，想必是给我想法子去了。摒退了孟戈，便一人倚窗冥想，太多的疑问，真不知我此行是对是错，几个问题终是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其一：是我死后到了这冥界，喝汤的事可大可小，但从未听说要孟婆服侍喝汤的，刚才也看见小神们对鬼魂的态度，我的特殊性看来还真不小。
　　其二：为何我喝了半碗汤后，竟是冥銮来打破了另外的半碗，致使我如今仍受梦魇的折磨，但是不禁要问，从不逾雷池一步的冥銮怎会无缘无故跑到孟婆的所在地还当场捋人，难道不怕冥王的重罚吗？
　　其三：孟婆一直带我在那奈何桥上待了许久，又向我点拨那莫名亭到底有何意义？

　　还有，是我现在比较关心的一个问题，昨晚这院中吹萧者是谁，若非孟婆本人便是婢女三人之一，可是那劲道那回音却不像是女子所为，难道院中还有其他？我不禁愕然，如果我此想为真的话，必是孟婆的隐瞒了，而她向我隐瞒如此到底有何打算？

　　真是越想越头痛，说也奇怪，自从来了这裳阳阁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的，心口也隐隐作痛，就是不知此时冥銮——过的还好吗？

　　——2007.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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