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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害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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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相貌,无论怎么美,也不过精致二字,所谓貌比天仙,无非脑洞无限大,情绪无限广,自个儿瞎琢磨罢了。汉语之妙,便是方便意淫。
但小沙弥容光之盛,却非意淫所能得,关键是那一双灵目,荡尽尘世污淖,一派圣洁之意。
韩冲看得入迷,不禁想美人如斯,落发为僧岂不可惜?忽又想活脱脱一个圣僧胚子,焉能与俗人为伍?神思颠倒,不可自抑。
小沙弥甚是害羞,低下头细声道:“茶烫……”
言简意赅,一字一朵红云,双颊尽染。
韩冲含笑:“不如你的脸儿烫。”
小沙弥更害羞了,手足无措,嚅嚅地作声不得。
韩冲又笑:“你练过锁骨神功?”
小沙弥不解其意,偷偷瞥了他一眼。
韩冲道:“不然身体何以缩小了许多倍,倒像是个婴孩儿?”
小沙弥一愣,忙伸展筋骨,勉力扮出落落大方的样子,脸蛋早已红透。
惟济呵呵笑道:“灵妙,韩师叔和你开玩笑呢。”向韩冲解释道:“这孩子怕生,并非故意怠慢。”
韩冲举杯,啜一口清茶,赞道:“好茶!沁人心脾。”然后连饮是饮,将茶水喝干,八卦形状的茶沫点滴未剩。
小沙弥眨巴眨巴眼睛,心想:“他为什么不怕烫?”合什为礼,躬身告退。
韩冲凝视他的背影,微微皱眉,“他干嘛做和尚”、“他不做和尚干嘛”的矛盾再次纠结于心。
天至晌午,惟济做东,设素席宴请贵客,上座净业、监寺灵凑一同前来作陪。
这个阵仗可不小,禅宗寺庙的上座往往由精通佛法的大德担当,在宗教事务上的话语权高于住持。也就是说,为了款待韩冲,少林寺出动了党委书记、总经理、总经理助理兼常务副总三大高官,礼遇之隆,委实叫人吃不消。
尤其是,三位高僧的师父虽然不同——惟济师从同光,净业、灵凑师从法玩,但师祖均为号称禅宗七祖的普寂禅师,生前被唐中宗李显钦定为释迦正宗,全国禅众的领袖。韩冲涉世未深,且是无神论者,对普寂禅师在佛界的地位和影响力没什么概念,但却知道他有一位高足,盛名显于后世,百度百科录有长篇介绍,大凡受过教育的国人无有不晓,便是那编制《大衍历》,最早测出本初子午线一度长度,同时给出世界上最早正切函数表的大科学家僧一行。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乃是无神论者的宗教信仰,韩冲因而非常非常敬重科学家,由此爱屋及乌,加上少林寺的武名,不得不在饭桌上打起十二万分态度。他性本跳脱,好玩好动,最不喜繁文缛节,以前被压制管教着,看似变得循规蹈矩,一颗向往自由的心却始终如一。此时被人当佛菩萨供着,你一言我一语,你唱佛偈我施佛礼,礼数之繁,招架起来比跟高手比武都累,饭未吃完,便已身心俱疲。
韩冲纳闷:“他们缘何盛情如此?常言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莫不是想榨干我的囊中之物?”暗暗叫苦:“大师们饶命啊,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呢。”
堪堪用完膳食,小沙弥灵妙二次进入视野,月白色僧衣裹着瘦小身躯,步履轻快,像是云端漫步的仙童。
韩冲觉得自己害上强迫症了。
——他干嘛做和尚!!!
——他不做和尚干嘛!!!
好烦……
“禀告上座、住持、监寺……”灵妙人如其名,音亦如其名,走到近前,瞄了瞄韩冲,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顿时心慌,反复默念:“莫再害羞,莫再害羞。”
惟济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灵妙道:“莫再害羞……”
众皆大笑,便连老成持重的上座净业也忍俊不止。灵妙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韩冲道:“这孩子太可爱了!”
灵凑道:“可不是嘛,入寺以来,大小僧众无不溺爱。净业师兄曾言,听他话的弟子比听寺主的都多。”
净业道:“最享他福的是你,作奸犯科之事大减,落得整日清闲。”
惟济摸了摸灵妙的小脑袋,温言道:“好孩子,别紧张。九郎名为远客,实为本寺有缘人。上院禅房收拾好了么?”
灵妙道:“是,刚刚收拾齐整,一应器物俱已换新。”
惟济点点头,向韩冲道:“千里远足,粗茶淡饭无以解乏,还请移步清静之地,午休片刻。”
韩冲道:“叨扰半日,碍了诸位大师修行,晚辈深感不安。若有寺务请自去料理,总是这般客套,可不敢在寺中久留。”
三僧称善,吩咐灵妙招呼好客人,转身往甘露台而去。
庭院寂寂,鸟鸣山幽。小沙弥似受环境感染,渐渐定下心神,轻轻走到韩冲身侧,正欲开口说话,却见他负手仰望浮云,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时怯了,下意识退后半步。
韩冲莞尔,回眸直视其面,目中神光莹然。
灵妙吃惊,忙道:“请师叔训诫。”
韩冲道:“我有那么可怕?”
灵妙道:“这个……那个……”
韩冲道:“还能不能好好说话啊,摔!”
灵妙更惊,抖抖瑟瑟缩成一团,不敢与之对视。
韩冲扶额,心想:“怎么把现代网络用语抛了出来,萌未卖成,反倒吓着他了。”堆起笑容道:“抱歉,没有怪你的意思,那句话是我的自责之辞,你太紧张了,我却不能令你放松。”
灵妙心下一宽,暗道:“自责听起来像训人,小师叔的习惯好生稀奇古怪。”
韩冲道:“三位大师行色匆匆,虽然竭力掩饰,眉间忧色仍难尽藏,寺中有何大事发生?”
灵妙佩服,说道:“师叔心细如发,实不相瞒,昨儿一早传来消息,东都敬爱寺的法玩师祖于数日前圆寂……”
韩冲“啊”的一声,心说难怪,净业、灵凑都是法玩的入室弟子,三僧想必是要商讨去东都洛阳拜祭一事。
少林寺后院以西有一处塔林,乃历代高僧埋骨之所,因久经沧桑,留存至现代,最古老的一座便是敬爱寺法玩禅师塔,立塔之人也正是他的两个弟子净业和灵凑。
韩冲念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问小沙弥:“师祖圆寂,你怎么不悲不痛?”
灵妙眨眨眼:“脱离苦海,何悲何痛?”
韩冲心道:“果然应该做和尚。”笑问:“咦,你不害羞了?”
灵妙一下又慌了,低头、低头、再低头。
韩冲暗叹:“还是不做和尚的好。”只觉纠结于此等小事未免深井冰,一本正经道:“为了咱俩以后可以一起愉快地玩耍,我现在要治你的害羞病。”
灵妙茫然:“害羞是病吗?没听说过呀。”
韩冲憋笑:“很严重的病,对身体有大害。”
灵妙舔了舔嘴唇,小心问:“怎么治?”
韩冲道:“首先,你得改了对我的称呼。”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续道:“我比你只大五岁,看到没有,五岁!胡子没有,老婆没有,还是少年,你不许叫我师叔了。”
灵妙道:“噢……”寻思:“十七岁该是大人了……好吧,未及弱冠,说是少年也没错。可是,他为什么不长胡子,起码长点胡渣渣呀……”见韩冲神情严肃,赶忙停止胡思乱想,涩声问:“不叫师叔叫什么?”
韩冲道:“叫哥哥!来,叫一声听听。一叫就不害羞了,快叫!快叫!”
灵妙料不到他催促如此之紧,好像不叫便要打人似的,心下害怕,脱口道:“哥哥……”
话刚一出口,脑子立时转过弯来,呼道:“你,你你你……占我便宜!”
韩冲掉头便跑,一边跑一边笑:“乖,叫得真好听,再叫几声哈。”
灵妙紧追,一边追也一边笑:“你好坏,怎么能这么坏!”
在唐朝,“哥哥”这个称呼,既可以指兄长,又可以指父亲,非亲非故之间多称阿兄,岂敢随便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