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漫记》捡到钱

16、赛马

　　四人三马休整片刻，重新上路。窦安一马当先，冲进左近山林，绕了几个弯，拨转马头，朝西边小径而去。小径极窄，忽高忽低，仅容一骑通过，两边灌木枝繁叶茂，骑者需不停低头。窦安道：“走个两三里路就好走了。”韩冲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果不其然，约摸一顿饭的工夫，地势渐渐平坦，一骑宽的土路也渐渐容得下两骑并排。

　　窦安勒住缰绳，望韩冲笑道：“来来来，咱们比比马力。”韩冲道：“还记挂那事呢。”霍准道：“他心眼可小了，你若不跟他比，往后有的纠缠。”韩冲道：“说的我都不敢赢他了。”霍准道：“恰恰相反，不但要赢，更要赢得他心服口服，他才会又乖又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跟小绵羊似的。”韩冲大笑道：“好，比之！”

　　窦安道：“先把赌注押好咯，我输了给你当马儿骑，你输了呢？”韩冲道：“年纪不大，赌瘾不小。”窦安道：“没个彩头，玩起来不痛快。”韩冲道：“就依你，我赢了也不骑你。”说着吐了吐舌头，补充道：“没那嗜好……”

　　霍准“噗嗤”一声，窦安狠狠斜了他一眼。

　　韩冲续道：“以后在我面前乖乖的，听我的话，做我的好兄弟。”窦安想了想，问道：“你这是刘备托孤么？”韩冲一怔，心说这跟刘备托孤有什么关系，问道：“何解？”窦安道：“今日有缘相识，心里已打定主意侍你为兄，你的彩头便如同刘备托孤，完全断绝诸葛亮那想都不敢想的谋逆之心。”韩冲笑道：“看来就算不下这个彩头，你也会对我乖咯。”窦安哼道：“那可未必。”

　　灵妙小声问韩冲：“你是不是特别喜欢乖的……”韩冲道：“那是自然，否则我怎么好欺负他呢。”灵妙挂下小脸，喃喃自语：“坏蛋就是坏蛋，走到哪里都是大坏蛋。”

　　窦安道：“万一我赢了？”韩冲道：“许你三件事，不论有多艰难，赴汤蹈火，一定为你办到。”窦安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二人说定，正要开赛。灵妙道：“我去和七郎共骑，不妨碍你收乖弟弟。”韩冲圈住他不让走，说道：“不成，黑子自负得紧，你这样做便是瞧不起它，小心它以后不让你上身。”墨龙驹甚有灵性，闻主人言发出一声低吼，四蹄乱踏，仿佛在表达不满。

　　灵妙只好打消念头，心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啊，你是贴身保镖，不敢让我离开视野半步。”二马竞技，步步争先，他若与霍准一骑，韩冲的背后可不长眼睛，遇到敌人来袭，如何照应？灵妙虽然单纯，可单纯并不代表愚钝，小脑袋瓜子着实灵光，又忖：“哥哥看似冲动，行事不拘一格，实则处处留着心眼，一直不曾放松警惕。师父把我托付于他，不仅仅因为人品和武功。”

　　窦安瘦小，体重本来就比韩冲轻，以单人单骑挑战二人一骑，即便灵妙的体重比他还轻，也是占了极大便宜。霍准道：“此番比试好不公平。”窦安道：“世上若有公平，哪来的富贵贫贱与寿夭。”灵妙一怔，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五郎这句话颇有禅意啊。”韩冲赞道：“这便宜占得好占得妙，有道是送上门的便宜不占实乃大傻……瓜！”本想说傻逼的，怕他们听不懂，匆忙改成傻瓜。

　　窦安轻叱：“开始！”抖开缰绳，座下汗血马“稀溜溜”长嘶，箭一般窜了出去。既然世上无有公平，索性将不公平进行到底，突如其来的起跑，瞬间将韩冲甩开丈外。

　　韩冲暗道：“这小子有点意思。”纵马急追，紧紧咬住不放，霍准骑着黄骠马随后。三骑绝尘，踢得黄土飞扬，尘沙漫天。

　　汗血马原产于大宛，乃是有史以来最纯的纯种马，号称纯种马的阿拉伯马和英国马，其实都有大宛汗血马的血统和基因。其四肢修长，形体优美，速度与耐力十分惊人。汉武帝时期，为得到汗血马的种马，曾两次派名将李广利远征大宛，可见多么珍贵。

　　窦安所骑本是汗血马中的上上之品，平日里戏言它比自己命都值钱，与人竞速，从无一败，此次任其奔腾，便如风驰电掣，满以为必赢不可。不料跑不到半里，猛听一声雷吼，墨龙驹竟然抢出了一马头。韩冲一手持缰，一手搂着灵妙的腰，向他挤眉弄眼。

　　窦安求胜心切，催促爱马加力，叫道：“跑赢了他们我给你当马儿骑！”韩冲莞尔，说道：“你怎的总想着被骑？”窦安道：“既舒服又省力。”韩冲道：“可是让你的马儿骑你……”灵妙接口道：“画面太美，不忍直视。”韩冲纵声长笑：“我的宝贝弟弟，你学坏了。”灵妙诧问：“我学坏什么了？马儿那么重，难道不会把人压扁吗？”韩冲又笑：“是滴是滴，果然画面太美，不忍直视，我说错话了。”

　　眼见汗血马抢回半个身位，韩冲便向墨龙驹发话：“黑子啊，想跟我一起臭屁么？”墨龙驹大声咆哮，奋力一跃，直似腾云驾雾，顿时又冲到汗血马的前头，四只蹄子舞得水泼不进，并且逐渐拉开距离，越跑越远。

　　汗血马不但善于长途奔袭，也善于短途冲刺，唯不长于负重。但今次比试，负着二人的墨龙驹却比负着一人的汗血马耐力更强、速度更快，窦安委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咬牙死撑，说什么也不肯认输。

　　灵妙问韩冲：“咱们跑多少路了？”韩冲道：“又心疼黑子了？”灵妙道：“还用说。为何比试前不约定时辰，难不成累到虚脱才罢手。”韩冲道：“忘了。”灵妙道：“你那么仔细的人，怎的忘了？”韩冲道：“因为我不想赢他。”灵妙道：“啊？”韩冲道：“但也不想输给他。”说着，放慢马步，让汗血马一点一点接近。

　　灵妙大惑不解，问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韩冲道：“五郎好胜，为了赢我一点不在乎公平与否，甚至刻意制造不公平……”灵妙点头道：“不打招呼就抢跑，不择手段，不够光明磊落，你怕他是小人，不欲开罪于他。”韩冲道：“非也非也，小人大人要看大是大非，他才多大点岁数，只是自小娇生惯养，言行无忌罢了。”

　　灵妙聪明归聪明，人情世故却不太懂，迷糊了一会儿，问道：“So……？”韩冲暗笑：“小家伙学得真快，连英文都能活学活用。”回头张望，见汗血马已追着墨龙驹的尾巴了，窦安俊俏的脸蛋儿满是欢喜，又满是焦躁，于是附耳向灵妙道：“欲令其心服，打个巴掌再给颗糖吃。”

　　灵妙“哦”了一声，沉默片刻，忽问：“你是不是也这样对我的？”韩冲大赞：“好聪明！”

　　这时，汗血马终于赶了上来，二马并驾齐驱，一连十余里，步伐开始变得一致，谁也胜不了谁。

　　韩冲朗声道：“不分伯仲，难分轩轾，平局！五郎，咱们让宝贝们歇息一会儿吧。”

　　窦安黑着脸，冲韩冲直瞪眼，半晌才道：“谁说是平局，我输了。”韩冲一笑，捏了捏灵妙的腰，像是提醒他：此计奏效。窦安道：“我是一个人骑马，你们是两个人……我认输，心服口服。”

　　灵妙横眼看韩冲，暗骂：“你个大坏蛋。”不禁思忖：“五郎愿意认输，果然不是小人。”又想：“为求胜而不择手段，可是只要让他一让，好胜心又令他不肯占人便宜。人之心思，恁般复杂。我是搞不明白的……”

　　窦安滚鞍下马，嘟着嘴可怜兮兮地望着韩冲，嚅嚅道：“我是你的人了，你可要待我好。”韩冲抬眼望天，正待做出趾高气扬状，忽然瞥见他露齿而笑，媚态横生，心头一凛，思道：“自古娘炮出基佬，他该不会是……”耳听马蹄声得得，霍准骑着黄骠马正朝他们疾驰而来，人未到声先到：“恭喜九郎，今后有人端茶送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