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上想

4、节四

　　夏日来临，天气越来越炎热，村里已经三个月没下雨了。我出门时，看到龟裂的土地，已经远方大地上抬着贡品一路吹吹打打朝龙王庙方向去的农人们。轻轻叹息一声，没有用的，呼风唤雨，并非那么容易的事，何况村外群山光雾黯淡，足以见得，这正是融雪所言百年不遇的旱灾。
　　又有人倒在家门口，我吩咐仆人将他抬回屋好生照料。走了几步，隐约觉得有冷冽目光刺到背上，是幻觉么？
　　密林中依然是浓浓的白雾，草丛茂盛，昏暗不见天日，走了好久，绿潭边怪石嶙峋，桃花纷乱，融雪正站在一边含笑注视着我，白衣清冷，不染凡尘。心里一下轻快莫名，我欢呼一声，扔了篮子扑到他怀里，亲昵地挽住他肩颈，腻个没完。
　　“摇枝摇枝，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却还怎么毛毛躁躁，怎么了得？”
　　融雪的语气中七分溺爱三分纵容，惟独没有半分责怪。我只是笑着，亲亲他微凉的脸颊，呢喃耳语，“怎么了不得，方才见你时尽是欢喜，将所有事忘了个干净，难不成，教我下次愁眉苦脸的上来？——篮子里有水晶桃糕，阿雪，拿一块给我，还有乌鸦。”
　　这般闹了好一阵子，我才肯安静的坐下，枕着融雪的膝，慵懒而惬意，盛夏里桃花开的极好，异样的妖娆，看久了，不复初见时的繁华热闹，只觉着媚，却又在一味妩媚中透出落寞来。
　　“有心事？”融雪永远能察觉到我心中最细微的想法，看到他目光中流露出的柔和与关切，我禁不住轻笑出声，伸出手来揉乱他整齐的白发，“呵呵……没事，只是在想，无论外边天翻地覆水涝旱灾，你我两个，只守在这片山林才好。”
　　将脸孔埋在散发着草木清香的衣袍里，眼角渗出水气，抹去好了，可是心里那点些微的惶恐和刺痛，又该如何抹去呢？
　　永生永世，于我，是快乐满足，然而，然而，为什么这一生要有那么多无法弥补的缺憾？融雪呵，我愿你永远无失去幸福的伤痛，我愿代你品尝此后千万年的孤独，只是，有心无力，最苦。
　　也不知迷迷糊糊睡了多久，树阴的缝隙里，阳光一直很耀眼，坐起来时，花瓣纷纷扬扬洒了下来，满地殷红铺了厚厚一层锦缎，他说，“别动。”我闭上眼感觉到修长的手指在发丝间拈出细碎的花瓣，指间，衣裙的褶皱间。心越跳越快，一点点紧张，一点点羞涩不安，更多的却是期待。明明是那么轻柔的动作，却让我想要落泪，再也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了，除此之外，除了这一时一地一人之外。
　　冰冷的，没有任何生机的唇相触，我一阵战栗，随后的狂喜将本能升起的恐惧压至消弭。
　　我想这一刻将会是我永远的珍宝。
　　“阿雪？”很久很久之后，我没有睁开眼睛，凭直觉找到融雪的方位，轻轻依上去，肌肤交接，不用看也知道那处滚烫后面是一抹晕红。
　　“我听村里的人说，要将山上的水脉截到田地里，是真的吗？”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又恢复正常，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着我如今已曳到腰际的头发，语气轻松地回答：“是真的。”
　　“然后呢？然后会发生什么？”我很不满他这付漠不关心的态度，飞快睁眼，捕捉到融雪脸上来不及消退的微红，倒映在那双瞳孔中的是张气呼呼的面孔。
　　“唔，”融雪偏过头去，沉吟了一下，仿佛思考着格外遥远……我无法触及的事情，“什么也不会发生。”
　　“什么也不会发生？”
　　我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睁大眼睛，直到融雪浅浅笑着往我口中塞了块糕点。“是啊——我想好了，下次替你用桃木做些梳子，随地带着，省得每回跑过来时头发乱了，唉声叹气嚷着要剪。”
　　慢慢嚼着香甜的点心，我实在很想举起蓄了很久的长长指甲，照他一脸若无其事的笑容抓下去，然而比划了半天，始终提不起那个精神，侧过身子，在石头上的篮子里拿了两块水晶桃糕，报复地喂到融雪口中，看到他略有些狼狈的模样微笑，然后放下心，只觉得本该如此，什么也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