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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夜深得凄凉,“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要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皇城一片繁华,当年颜崇士举家迁到洛阳时,在马车上教了三岁的小女儿这首诗,颜语箫似懂非懂,但是看着父亲欣喜若狂的神色,她便牢牢地记在心间。白云苍狗,皇城依旧,人事变迁,今是昨非——

      “非语,掌灯!”
      早春细雨,美则美矣,只是入夜时分,沁得人心生寒,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是。”淡淡回道,也不多说,赶紧应声入门。
      本来房内只有一盏灯火,她以为公子还未起身,然点上烛火之时猛然间见到,玄色锦衣公子衣衫整齐,端坐在书桌前,着实吓了一跳,颤了颤,火舌烫到了掌腹,硬是咬着牙,忍下了疼痛——这点痛,对她来说真的是没什么——
      “还杵着干嘛,赶紧的,打水伺候!”管家低声催促。
      “是。”语气一如适才,低首欲退出去。
      “慢着!”
      “公子有何吩咐?”
      “过来。”声音虽轻,自有一番威严,不容置疑,似在她平静的心湖投下一颗石子,泛起波澜,一时竟未有动作。
      “过来,”语调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愠怒,“别让我再重复一遍!”
      并非怕他发火,她还是紧几步走到他面前:“何事公子请吩咐。”
      若不是略显粗糙的触感,那无疑是一双玉葱般的纤纤妙手柔荑,这双手的主人垂下眼帘退开的那刻,看到了公子眉头蹙起,仅一瞬,那墨色眸中的复杂神色荡然无存,是讽刺、嘲弄、鄙薄、厌恶抑或其他——她还是僭越了,这本不是她该揣度的,暗出一口气————至始至终,那抹幽深晶亮的目光没有在她身上驻留过——也将永远不会!只是手心玉瓶传来若有似无的温度,提醒她方才不是一场虚无——他握起她的手,并把这个瓶子塞给她了。
      “下去擦一下,不必过来了。”
      “是——”下意识低低应道,旋身出去,只是脚步有些虚浮。
      回廊上随风潜入的雨珠打在肤上,丝丝沁凉,她本就衣着单薄,加上守了一夜,困乏不堪,接连打了两三个寒颤,终不再逗留,疾步回到卧房。只是把瓶子收在衣橱底部,关上门板,行至桌前坐下,拿起绷子,略一恍神,眉头不经意拧紧,或又晃晃首,摒除一切心神,此时,她只是本本分分的莫府丫头,也只能是这样!借着豆大的烛火,继续手中的活,那细线勒着烫伤处一阵一阵的疼,她却浑然不觉,甘之如饴。

      “公子?”锦叔轻唤,这几日,公子总是半夜就起身,然后静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这让打小看着他长大的莫锦微微心忧,“是不是北边——”见莫邺的神色,知道自己估摸没错,便缄口不言。
      眼下,皇城虽繁闹如昔,实则危机四伏。外有契丹虎视眈眈,内有诸侯心怀鬼胎。秦王李从荣狼子野心,素好虐杀,手握重兵,更是无法无天,手段残暴至极,明宗纵有心惩戒,奈何年老体弱,心有余而力不足。
      “明宗寿元将尽,恐怕不须月余,皇都必将易主。”这本是大逆不道的言论,莫邺却说得轻描淡写,理所应当。
      锦叔虽心惊,却也不是未见大世面的主儿:“秦王无道,尽失民心;许王尚幼,不足为道;宋王好礼,且为帝所喜;潞王善战,屡建奇功,终为外姓也。是以,这皇位想必会落在宋王头上,”顿了顿,又接着道,“倘若左以武力兵马,许有变数——”
      饶是对局势稍有见地的政客都知道这些,莫家虽未从政,但也观望时局,与官场之人均有些交涉,所以莫邺并不惊讶。锦叔见他陷入沉思,并不再打搅,静立一旁,虽然二十余年来对这位少主子是形影不离,他还是猜不透他的心思。
      “锦叔,您今年五十有六了吧?”
      不防这么一问,莫锦愣了一瞬:“是啊——”一时又不知如何接口,细细一想,自己呆在莫家也有五十余年了,不禁有些感慨。
      莫家世代从商,虽处士农工商之末,其产业遍及五湖四海,在这乱世之间,仍屹立不倒,不得不说,这几代的掌权者都很有手段的,尤其是眼前这位。莫邺未及束发,已经掌管起偌大家业,在外人看来,莫家产业在这位年轻少主手里渐渐缩水,其实不然。所谓“财不外露”,“大隐隐于市”,凡莫家物资,都有特殊标志,而各处标志不尽相同,除当地经营者及少数主事者外,外人无从知晓这间票号、当铺抑或酒家等是否归属莫家名下,发展至今也无人统计这份家业到底有多庞大,而这些都记在莫邺脑中,他不会留下任何线索让人有机可趁。
      “往后,这洛阳城要不清净了——你和底下人准备下,把紧要东西收拾收拾,迁往西府。”又大致说了些细节。
      愣愣盯着少主人,仿佛这话不当是出自他之口:“公——公子,莫家立足洛阳自祖上已近百余年,怎地说舍就舍呢?”更罔论背井离乡迁往吴越,这是老者首次对公子的决策产生质疑,甚至不敢苟同,莫家几经风雨,都不曾动摇根本,洛阳府宅的意义可想而知的。
      公子将目光移开老者脸上,轻声道:“若儿不过七八岁,您该颐养天年了——”莫云若是莫锦的孙女,其父在一次任务中遇劫匪丧生,锦叔心疼孙女,对她呵护备至。
      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什么,长长叹了口气,垂首出去了。他一生为莫家倾尽所有,老来却无儿子膝下承欢,该是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了。不过老者现在心头还惦记着一件事——莫家香火。莫邺身形品貌俱佳,可偏偏至今未娶,这其中缘由他虽明了几分,但感念老太爷的恩德,这位翁发老者又折身回来大着胆子恳切道:“公子,莫家从太老爷这辈开始一脉单传,人丁单薄,老爷临终前,甚以此为念,老奴斗胆请公子速速成婚,早日开枝散叶——”顿了顿,又小心翼翼接下去,“若您还没遇到适合人选,不妨暂且纳妾,那瑶琴姑娘身世虽然差了点,倒也是适合人选——”
      公子脸色本不好看,但瞧老者诚惶诚恐的模样,不觉松开唇角:“锦叔,这莫家主母的位子,怎地到你嘴里成了生孩子的工具了!”
      “这——”被噎得无话可说。
      “出去吧!”
      知道再怎么劝也是枉然,只好讪讪离开。
      待房门阖上那刻,公子薄凉的黑瞳中流转一抹异彩。

      厢房内,一美艳脱俗女子端坐于梳妆镜前,眉如黛墨,眼澄似水,樱唇微启:“翠珑,将那件金丝绣蝉纱罩裳拿来。”
      一旁婢女脸上闪过慌张:“是!”答毕匆匆出去。

      “非语,非语——”人未见,声先至。
      “这么火急火燎的作甚?”一丝笑意自唇瓣逸出,说着倒了一杯茶,“喝口茶,顺顺气——”
      尾音未消,翠珑便抓着她的手臂:“那件纱衣补好了吗?”茶水溅了衣服也不自知,语音断断续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没听到回应,见她蛾眉蹙起,立马萎靡,哭丧着脸,“还是补不了啊——完了完了——”
      净白的衣袖也沾上了茶渍,无奈地摇摇首,轻怕她的手背,让她松开,转身到柜子里拿出一个物件:“你真要改改这毛毛躁躁的性子,我都没说话呢,怎么就知道完了?”将包裹在外的素布打开,“喏,瞧瞧,看看怎样?”
      翠珑见她这么说早喜上眉梢,立马小心敞开,仔仔细细瞧了个遍:“乖乖,”连连啧声,“非语,你生的一双巧手啊,压根看不出来哪儿破了!而且这图案跟原来的差不了多少,看不出什么,神了!”原来前日里洗的时候不小心勾破了,急得几欲落泪,碰巧被非语瞧见了,这种纱织原是极难补好的,幸好破的地方在蝴蝶绣旁边,于是她巧妙地在那处绣了朵花,除非是纱衣的制作者,外人根本瞧不出什么,闲话说来,那金丝倒是废了她不少功夫才得了的。
      闻言轻笑:“好了,瞧你适才急匆匆样子,现在倒有心思磨嘴皮子了!”
      “是了,我得马上回去,姑娘那边非等急了不可,”吐了吐舌头,又得遭一顿说了,“改日再来谢你啊!”
      “行了——”余音未落,那人早已风风火火跑开了,兀自出了会儿神,张嬷嬷就过来让她过去打下手,说是来了位贵客,让伙房好好准备招待,这些天人手渐渐紧了,好像一下子辞了很多人,倒不是因为手头上的活多了她嫌累,只是有些疑惑,不过也没去深究,不该她管的,就当不闻不问!

      “哎呀,姑奶奶你怎么在这儿啊,害我好找!”她刚把菜择干净了,就听见前头管事儿的李嬷嬷冲着她喊,“总管到处寻你呢,让你去前边候着!”
      于是,她又匆忙跑到前厅去了,不知是跑得太急还是其他,她竟感觉有种莫名的紧张。路上正好遇上莫邺跟账房先生并行着说些什么,只得停下行礼。
      “我莫家难道连一件干净点的衣服都给不起人穿么?”眼角余光瞄到袖上的污渍,却是对这账房先生说的。
      那账房正欲汇报裁衣店的银子有些亏空,霎时紧张起来,不知当讲不当讲。
      非语见他们顿足,方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心下一紧。
      “找身像样点的给她,让客人见了笑话!”说完,也不等账房报告之后的账目就走了。
      “姑——姑娘,公子可是让我给你找身像样点的衣服?”
      看着愣愣的账房,非语歉笑,听公子的意思好像是这样——适才嬷嬷催得紧,就忘了换了,公子有些洁癖,在他跟前的伺候的人必须得保持整洁。

      “怎的这么磨蹭!”李嬷嬷虽是抱怨,语气却是极轻的,“快些进去,公子等着呢!”
      明显一愣,公子等——她?但也无暇多想。
      待她身影消失眼前的时候,李嬷嬷碎碎念:“今儿个哪里不对劲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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