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城往事》吖笙

4、作弊风波

　　浦中不过几十亩地，要遇上一个人很容易。正阳觉得既然人家不爱搭理你，你也犯不着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这等没骨气的事他可不干！每次相遇，他也装作不认识那个少年，当然，少年也没有要认识他的意思。
　　女孩们八卦的话题很多，谁谁谁家长做什么什么啦，某某某收到谁谁谁的情信啦，又谁谁谁跟经常跟某某男孩走在一起啦——最近，女生们窃窃私语的话题就是男生，这不是什么秘密，毕竟异性相吸是每个属性为生物的生命体所具备的。
　　颜正阳当然没有偷听的癖好，只是那些女孩们谈论得太过激烈太过忘我而忽略了他的存在。既然有了“偷听者”的自觉，正阳索性将从方远志那里顺来的《三国演义》盖在脑袋上，继续“睡觉”，动静惊了那些跟鸟雀似的唧唧喳喳的姑娘们，她们回头看了一眼，放下心来。又咯咯笑出声来。
　　“颜正阳可真行，睡得跟猪似的！你们听听，还‘唝唝——’的呢！”
　　嗓子有意压低了，这声音正阳认得，是班上很能说的小个子乐洋，脸上分布着些小雀斑，跟芝麻饼上的芝麻似的。他心想：“你才是猪呢，你们全家都是猪！”转念又暗暗窃喜，自己这“伪装”还挺惟妙惟肖的！
　　“说起来，颜正阳长得也还行，可就是不太会穿衣服，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说话的人显然不晓得附近有双耳朵竖起来了，长叹了一声，“你说咱班怎么就没有质优一点的男生哪？！”
　　另几位显然深有同感：“怎么苏子瑞没转到我们班来呢——”语气颇为可惜。
　　正阳听她们说自己长得还不错，心里正飘飘然，后一秒她们将自己和那个冷漠少年对比，还嘲笑自己土气，不禁有些生气：“一群三姑六婆外加思春的势利眼！”
　　“听说苏子瑞的爸爸在城建局当处长，妈妈是XX银行的副行长呢！”很多人喜欢把道听途说来的小道消息当成炫耀的资本，“还有还有——他姥爷以前还是教育局的哩！”
　　“真的真的，我听1班的赵娟也说过，反正他们家不是当官的就是做老板的——”
　　“是嘛？！”
　　听到后来，颜同学开始生出几分烦躁，那是颜正阳第一次他将之归类为阶级差距的觉醒，即便平时嘴咧咧着看不惯食堂阿姨总多打好菜给那些成绩好家世好的学生，他也真没多大想法，那一年，他高二。

　　“吴佳！”
　　张崡突然叫了声，正阳也跟着回头，看着人朝自己这边过来，暗暗欣喜。
　　“之前都没见你回去，今天也回家啊！？”
　　“是啊，过一个月不是期末了嘛，就更没时间回去了。”
　　原本小个子的吴佳个子长了不少，脸也瘦了，高高的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她依旧很爱脸红，身上渐渐渗透出妙龄少女的味道，有时候靠近她，正阳会觉得自己的小心脏跳的频率有点儿快了，他现在倒不怎么“欺负”她了，因为条件不允许——两人分到两个班里，接触的机会很少，倒是跟张崡一个班级，因此，颜正阳无比郁闷！
　　“那正好，咱一起走，有个伴！”
　　“正阳，听说现在你的物理成绩不错，你是怎么学的啊？分享下心得呗，我的物理成绩烂透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学——”
　　这叫正阳怎么说呀，他也没怎么学，就是上课听了些，奇迹般地都听懂了，觉得挺简单的呀——他要真这样说，非得被人家鄙视死不可——故作谦虚，存心气死谁？！
　　“还能怎么学，就是背背公式定理，上课时候认真听——”心底有些虚。
　　“我就是这样做的啊，可就是理解不了！”
　　“别着急，你这么聪明，肯定能学好的——”张崡插口到。
　　颜正阳撇撇嘴，腹诽，这话您还真说得出来。
　　吴佳勉强一笑，暗暗瞅了正阳一眼，没说话。
　　于是，几人各怀心思，背着沉沉的书包，压过马路，路过南浦桥，往沿芗镇的小路去。

　　回到家，正阳觉得浑身舒坦，阿母准备了他喜欢的菜，他捧着个大碗，盛满了饭菜，嘴巴忙不过来——
　　“这孩子，咋一回来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呐？慢点儿吃——”陈娇娥嘴上数落着，却还不停地给他夹菜。
　　“就是啊，学校伙食要是不好，你们可得跟老师反映反映。”
　　正阳嘴里塞满东西，说不出话，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心道：“学校的意见箱，估计都得有几百条反映意见了，校方一点动静也没有——食堂老板是副校长老婆她弟弟，谁愿意去得罪人啊？”
　　“阿母做的菜太香啦！”好容易咽下饭，心满意足地抚着肚皮。
　　“快考试了吧？”颜守田问道。
　　“嗯，一个月后考。”
　　“儿子，给你阿母争点儿气啊，我们也不指望你考第一第二的，你只要把张家二狗子比下去，你妈就很高兴了！”
　　正阳知道自家阿母跟二狗子他家的有些不对盘，明里没啥，暗里较着劲儿，呵呵笑道：“阿母，您这不跟没指望似的啊！二狗子的理科成绩跟我没的比！”那时候，文理还没有分科的。
　　“死小子，谦虚谦虚知道不？”敲了儿子一个脑门，陈娇娥心里还是乐开了花。
　　“哎呦——”正阳借力故意摔到了地上，夸张地揉着屁股，“您是我亲妈么，咋下这么重的手？”
　　“装吧你，臭小子，吓你妈哪，看看哪儿摔着没？”
　　颜守田瞅着这对母子直摇头。
　　第二天，正是十五，镇上每月十五都有集市，正阳一大早起来就往外头去了。
　　不多久就跟张天佑搬回来一张方桌，四条凳子。
　　他们一家子一直用着那套十几年的矮桌矮凳，小时候他坐着还有富余，长大了，猫着身体吃饭其实是很不舒服的，早想着能换个大的了，这回揣着每月从伙食费里攒的钱杀了好半会儿的价才买了回来。
　　颜守田瞧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没说什么。
　　当晚，正阳就和伙伴们回学校了。

　　学校为了防止学生作弊，几个班级混合考试。
　　前几科下来，成绩如何，颜正阳心底或多或少有些笃定，见张崡直抱怨考题偏僻，知道不应该，还是禁不住有点暗喜。
　　剩下一科是重头，也不知道谁想的，把语文安排到最后了。
　　颜正阳的语文成绩真的不咋样，勉强能凑个及格他就很满意了，抱着这种心态，也没做多少准备。
　　瞎编乱造拼了四五百字的作文，大大地松了口气，别指望他心里能有多少墨水，那些举例引用芝麻绿豆的小事，都是从初中一点一点从别人的文章里汲取的——凑在一块，自己瞧着还颇为满意。
　　正当他绞尽脑汁回忆着前天刚背过的两句课文填空时，背上似乎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回头，正好瞧见斜后方的那张熟面孔，低头发现一个小纸团，俊眉皱了皱：“这小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也会作弊这不入流的勾当？”这么想的时候，他完全忘了初中某考试，是谁在手心做了些小抄。想了想，自己还是做回好人，帮他一把吧——
　　“颜正阳！你在干什么？”那老师估计是个火爆脾气，这么大嚷嚷的，也不怕影响其他考生。
　　听到这声音，正阳一个激灵，浑身都冷透了——

　　“你说，这是什么！？”语文老师指着“物证”——小纸条，质问。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课文填空的答案。
　　“老师，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难道我和陈校长都眼瞎了，纸条不是在你手里的？还有你试卷上空着的那些，你又怎么说？”
　　“我真没作弊——”正阳怎么解释都显得无力，这也真是见鬼的巧了吧！
　　半秃的老师从学校规矩守则到个人道德修养再到作弊造成的恶劣的深远影响，足足训了近一个钟头，顔同学的两只耳朵直么“嗡嗡”作响，甚至开始重音。
　　“你这个警告处分算是跑不掉了，回去让你家长过来一趟，”刚说完便觉得不妥，因为过两天就正式放假，“下学期开学让他们过来报名，我必须跟他们反馈一下你在这里的学习情况，这是对他们也是对你负责！好了，出去吧！”
　　正阳觉得自己心口有些热脑袋也有些热，一出办公室就往一班的教室冲——
　　“苏子瑞，你给我出来！”
　　少年抬眼看他，眉头蹙起，没挪动。
　　颜正阳见他这副无辜不解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冲进教室就把人揪了出来。
　　不妨他这么动作，少年被拽得有些踉跄，却也没挣扎。
　　那会儿刚考完，学生回家的回家，撒欢的撒欢，没多少人还乐意留在学校。
　　“没想到你是个孬种，敢做不敢当！凭什么让老子给你背黑锅？”
　　少年有些喘，闻言纳罕地瞪着他。
　　“你这是什么眼神，是男人的就大大方方承认，那纸条明明就是你的！”
　　苏子瑞总算明白过来：“那不是我的。”
　　“我明明看到你——”
　　“你看到什么我不知道，我只见到那纸团往你身上飞。”
　　颜正阳瞪大眼珠子瞧了瞧他，又认认真真地瞧了个遍：“你这人怎么这么能狡辩呢——枉我还好心帮你捡起来呐！”脸上是万分想不到的表情。
　　少年有些吃惊：“帮我捡起来？”
　　“是啊！”
　　“为什么帮我捡起来？”
　　是啊，为什么呢？颜正阳有些语塞，心想老子真是倒了百辈子的邪霉了。
　　“第一，根本就不是我作弊，所以你不是在帮我；第二，就算是我作弊，你的行为已经表现为‘从犯’，没人冤枉你。”
　　“你你你——”
　　“子瑞！”柯昇远远见他似乎和人争执，急忙赶了过来，“颜正阳，你们在干什么呢？”
　　“没事，老师，我们在讨论曹操到底是枭雄还是奸雄。”
　　柯昇脸上明显写着不相信：“哦——那讨论出什么结果来了？”
　　“还在探讨中，以后再告诉您吧。”
　　颜正阳看了看睁着眼编瞎话的苏子瑞，又望了眼柯昇，没吱声。
　　柯昇干咳了一声，说到：“苏子瑞，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正阳望着两人越走越远，只想到：“朝中有人好为奸！”
　　于是，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其实他也有想到那种可能性，就是苏子瑞说的是真话，那个时候他只是发现纸团往自己身旁飞，好奇看了眼罢了，反而是自己乌龙了——然而，他下意识里不愿这么想，因为这么个乌龙而让自己顶了这么个黑锅，着实冤枉，所以他倒宁愿相信苏子瑞在撒谎。怎么就不去想人家的好呢？正阳不想思考。“也活该你被冤枉，谁让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来着？”

　　当然，颜正阳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孩子，老师让他去找家长就马上巴巴跑回去，他可不想让自己老实巴交的阿爸搁这儿赔笑脸，更不想骄傲的阿母遭受打击——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静观其变——
　　貌似教导主任沉寂了，见着他愣是想不起这一茬的感觉。撇去那些恼人的指指点点不理，便也“心安理得”地回家过年了——
　　如果吴佳没有吞吞吐吐地对他说：“颜正阳，你——你这样做不对——”他或许很快放下这件事，然而，事与愿违。他冲人家大声喊：“老子没做过！”把人家姑娘吓白了脸，转而又变红了，跑了。紧接着回过神的他懊恼地想：这辈子，这媳妇是指望不上了——

　　陈娇娥发现儿子有心事，偷偷跟丈夫念叨：“你说咱儿子会不会搞那个什么‘早恋’啊？听说城里很多孩子都这样，小小年纪的，不学个好，把咱儿子带坏了——”
　　“你就瞎操心吧，有事没事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诶，怎么就瞎操心了！你也不想想，外面那是什么世界？花花绿绿的。都说城里人思想新潮的很哩，说出来能吓死人！你说他们咋那么多花花肠子呢？”
　　颜守田见自己妻子越扯越远，索性不理会，翻个个儿睡了。
　　陈娇娥很忧愁，儿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吧，闹心；不在自己眼皮底下吧，担心。这为人父母啊，就是一辈子操心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