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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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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朝抿着唇,站在千朝殿后的小湖泊前,垂眸凝视着湖中欢快游来游去的鱼。
半个时辰前她还在姐姐言千夏殿中与她闲聊,言千夏殿中向来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譬如说眼前小几上那一沓话本子,她无聊,随意抽出一本翻了翻,就见那本子上头龙飞凤舞的写着几个大字:霸道王爷爱上腹黑太子。她抖了抖,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没翻几页她就觉得有哪些地方似曾相识,譬如说这腹黑太子为何叫言烟,为何和言千夏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哥哥言千烟的名字这么像?又譬如说这霸道王爷为何叫落弦,和言千烟最恼恨的东度摄政王落端弦的名字这么像?这腹黑太子为何又有一个貌若天仙温柔可人沉鱼落雁的亲妹子,还叫言夏?
言朝摁着胸口,不知为何有点想呕血。
对面泡茶的言千夏凑过来,兴冲冲道:“怎么样?这可是本宫最新写的艳情纯爱小说,之前那本《我的痴呆妹妹千朝儿》和《纨绔公主专情帝》可是都卖脱销了呢!这一本才写了一半,妹妹你可是第一个看到的!”
言朝抽出从不离身的长刀,在剖腹自尽和砍死言千夏中犹豫了一会,幸好言千夏懂得看人脸色,一看言朝脸都黑了,马上讨好地蹭过来:“朝儿莫气,莫气,你先前不是问过阿姐,说如果一个人承诺‘等到莲花开了就来看你’是什么意思吗?阿姐考虑良久,终于得出了结果。”
她顿了下,笑道:“这种话和‘桃花树下许终生’一样,都是信不得的,大抵是骗小姑娘的罢。”
看着言朝仍沉默着,以为她是不信,想了想又道:“真的,如今连阿姐的小说里都写不出这么恶俗的话了。”
言朝又坐了会,不顾她阿姐泪眼朦胧的阻拦,回千朝殿去了。
她站在小湖旁沉默良久,觉得自己大概是被人骗了。
这个事儿,大概发生在一年前。
言朝向来身体极差,是真的差得很,连一点刺激都受不起。她不但不能跑不能跳,而且连饮食都非常人。她吃的东西不能放糖不能放盐不能放任何有味道的配料,连颜色都大都为清淡的,御厨费尽心思地把清淡小菜做的精致,每日尽量不重样,可这样的东西,放在嘴里,像是在嚼蜡。人自然也就清冷起来。
更何况她这十六年来都没有踏出宫外一步,全部见识都靠自家姐姐讲给她听,不由得对外界更为向往,简直可以称作一往情深。她除了有个朝气蓬勃的姐姐,就只有个忙的一年见不到几次的皇兄,一个虽爱护她但却冷冷淡淡的父皇,与言千夏聊天时一般都是她在说——因言朝的确没什么东西可以讲——言朝听,搞得她越来越不会与人交流,久而久之也就懒得讲话了,还得了个惜字如金的评价,也不知会不会写入族谱。
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这么不会与人交流的性子,直到她十六岁前一夜,半夜,寝殿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一夜她照样被噩梦惊醒,独自坐在床上,慢慢将急促的心跳缓过来,没等她从噩梦的惊吓中走出,就听见一个充满笑意的、陌生的声音:“喂,你在干嘛?”
言朝吓得从床上滚了下去。
“噗”的一声笑,那人边笑,边推开她房间镂空的紫檀木做的窗。他懒洋洋地趴在窗边,看着呆愣愣坐在地上的言朝。
“愣什么?过来陪我玩啊。”他懒懒招手,完全没有半点感到不妥。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在这月黑风高夜正常人半夜从噩梦中醒来听到这样一句话都得吓尿,或者是他意识到了然后更想这么做了。
好在言朝本来就不怎么正常。
她揉了揉摔疼的腰,仅着一件白色丝衣遍爬起来走到窗边,偏着头看着半夜闯入她寝殿的陌生人,那人也不羞不恼,就笑吟吟地任她看。
半晌,言朝干巴巴地问:“玩什么?”
那人似乎怔了一下,忍不住笑出来:“你不怕我是歹徒?先轻薄了你,再将你卖给老光棍儿卖个好价钱......”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企图恐吓言朝。
言朝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会,平淡道:“你打不过我。”
不远处的树突然一阵抖动,言朝疑惑地往那看了一眼。
那人忍俊不禁似的又笑了,言朝以为他要反驳,却听见他说:“恩,你天下第一。”
言朝想了想,诚实道:“天下第二,他们说,我打不过大烟的卿慕。”
之前那地方的树舞得风中凌乱。
那人却“唔”了一声:“你知道卿慕?”
言朝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卿慕卿慕,就算是三岁小儿也知道天纵奇才的连瑾太子卿慕。她点点头:“嗯。比我强的,记住了。”最开始是这样的,然而后来根本不是这回事。
殿外的地面本来就比寝殿内的矮,他又趴在窗边,言朝此时高了他一截,他听到这句话,抬起头看了过去,少女垂着眸子,长长的睫毛像是两把小刷子,又翘又浓密,她微微抿着唇,也许是因为深居宫中,皮肤看上去有些病态的苍白,但却无损她的美。像是大烟特有的,名贵的玉骨莲。刚起床还没有打理过的长发此时有点乱七八糟的,头顶还有一撮被微风吹起来的呆毛,他心里一动,有种想要伸手揉一揉的冲动。
“你好漂亮!”他向来是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从袖中掏出一朵玉骨莲,压根不管这朵花一片花瓣就价值千金,笑吟吟地递到她面前:“喏,送你。”
言朝从来不知“不好意思”为何物,她瞧着那朵花很好看,一看就很贵,伸手毫不犹豫地接过了,低头嗅了嗅,嗯,味道很好。幽凉的香气钻入鼻中,她刚刚从噩梦中醒来的惊慌都消散了。
言朝低着头,笑了。
她看向对面的少年,他望着她,双眼满含笑意,容貌皎皎如云间月,气质高华如天上雪。
她大抵是快被深宫中的寂寞压垮了,不管他为何深更半夜出现在这,也不管他什么身份什么背景,思考一会,认真道:“我姐姐说,要和长得好看的人做朋友,当然长得不好看但是有钱的也行。你长得这么好看,又送我这么贵的东西,一定是一个值得交心的人了。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没拿花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袖,说的这么轻松,其实却很紧张,她从未说过这般长的话。
还好少年没有让她失望,他笑道:“你这么有趣,怎么会不可以?”看着她又说:“既然是朋友了,你是不是该请我进去?”
风中凌乱的树此刻像是得了羊癫疯。
言朝心里其实有点得意,从没有人说过她有趣。她看到外面夜空中又厚又黑的乌云,赶紧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玉骨莲放入桌上水缸中,还没动身去开门,少年已经利落地翻了进来,言朝抿了抿唇,扯着他走到床边,自己先钻进锦被中,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躺这里。”
少年眼睛亮亮的:“哇,真的可以吗?”言朝疑惑的看向他,似乎是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他也没打算等言朝回答,踹掉软靴,把外衣往旁边一丢就躺了进来,言朝递给他一个枕头。他舒舒服服地靠好,转过头看她:“你觉得卿慕怎样?”
言朝喜欢卿慕其实是整个西临宫中都知道的秘密。言千夏说,卿慕是言朝的男神。她虽然不是很懂这个意思,但大概也明白这是说她喜欢卿慕。她觉得说的很对。
“他很好。”言朝回道。想了想觉得应该解释一下:“天下第一,长得好看,有钱有才,所以很好。”然而干巴巴几句话根本无法表达她对自家男神的喜爱之情,可惜语言能力也就这样。
“轰隆”一声外面一道惊雷,夜雨刹那间就倒了下来,雨声极大,像是千万安着铁蹄的战马狂奔而过,一道闪电划过,整个寝殿都被照亮,按道理应该甚是吓人,言朝却不知为何,十分安心。
言朝想起之前那棵扭来扭去的树,心里叹气道他的护卫这么差,按姐姐的说法,有这样的护卫自己武功肯定也不高,行走江湖一定很困难,真惨。却只是提醒道:“你的护卫在外面,会被雷劈。”
少年漫不经心的挥挥手,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不用理。”又十分感兴趣地继续问:“那假如你见到卿慕要做什么?”
言朝一窒,见到卿慕?想到这里心中仿佛就开满了各色的花,这是她从来没想过的好事。她内心很有些激动,却不动声色地回道:“不知道。”
“想想嘛,”少年用头蹭了蹭她,言朝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又释然了,好朋友嘛,亲近点没关系,“你想和他做什么?他刀术天下第一,你要和他比刀吗?”
言朝犹豫半晌,在不要脸和不要男神直接徘徊,迟疑道:“......嫁给他......”
“咚”一声,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言朝被转移了注意力:“你的护卫?真被雷劈了?”
“别管他,”大概只是听到了言朝的回答给吓得掉下了树,“为什么啊?你要嫁给卿慕?”在言朝看不到的黑暗里,他的脸色十分古怪。
言朝咳了咳,脸上有点发烫:“喜欢他啊。”
少年的脸色更为古怪,沉默半晌:“......加油。”
“嗯嗯。”有了好友的“鼓励”,言朝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心里很有点小开心。
雨声没有减弱的迹象,他悠悠地叹口气,想了想从腰上取下一个玉佩,指了指言朝手上的玉扳指:“交换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是什么?”她有些心疼地取下扳指,抓过他的手戴在他的无名指上,想象他修长手指带着扳指,定然尤其好看,忍不住笑了,她不常笑,又皮肤苍白,笑起来有种阳光照在冰雪上,冰雪消融的感觉,“好看。”
他愉悦地看着手上玉扳指,随口回道:“就是好朋友之间,表达情意的东西。”
“唔。”言朝若有所思的应道。
少年自然而然的躺下:“已经很晚了,不困吗?睡一会吧。”
言朝顺从地躺下,与他面对面。一沾枕头睡意就全涌了上来,她打了个哈欠,含糊问道:“对了,你叫什么......”
“慕瑾,”他含笑看着她,“卿慕的慕,连瑾的瑾。”
“记下了,”又打了个哈欠,“我是言朝......”话音未落,已经沉沉睡去。雨声伴随着她轻轻的呼吸声,安稳和谐。
慕瑾看了她一会,勾起嘴角,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找他落汤鸡似的护卫了。想了想,又在言朝练字的宣纸上留了几行字,看了蜷成一团的言朝一眼,轻轻叹气,走了。
那落汤鸡似的护卫一见到他,就哭诉道:“主子,朝华公主实在太不正常了喂!传言不是说她惜字如金吗?她当然惜字如金,不惜字如金这宫里的人都被她吓死了!”
落汤鸡眼一转,又看见他手上玉扳指,“咦”一声:“哇,真给主子您骗来了?这等好东西。”
慕瑾却是一个字都没认真听,看着手上玉扳指,似笑非笑道:“百里,你说,如果有朝华公主当你们的夫人,会不会很好玩?”
落汤鸡再一次摔进了泥里。
那几行字是:“阿言,彻夜不归,家母必然忧心于我,先走。不必担忧,我很快回来看你。”
言朝怎么记得的,言朝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看了不下百遍。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她也曾听见过嘴巴不严实的宫女窃窃私语:“朝华殿下性子沉闷的不行,除了大公主,大概没有人愿意陪她讲话的罢?”
她们还讨论她何时竟然丢了手上那玉扳指,说这是皇上所赐,天下无人不想要的珍宝。
她抿着唇,沉默地站在湖泊旁,思考了很久。
为什么要骗她呢?大概是为了那玉扳指吧。
可笑他说她有趣,她还以为是真的,他陪她聊了几句话,她就以为是朋友了。
大抵是她太好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