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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Chapter 10 ...

  •   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

      苍月傲风这一觉整整睡了两天两夜。请来的大夫仅是说,他疲劳过度,只是睡着了。而她无法想象,他这半个月是怎样不辞辛劳地在那般苦寒危险的地方奔波,目的,只是为了让她能安心……
      “你醒了。”原本桌在书桌前埋首整理资料的沈宛被床上的动静唤回了思绪,抬头便见苍月傲风倚靠在床棱上盯着她看,似已许久。
      苍月傲风露齿一笑,掀开被褥径直站起身子。
      醒来第一眼就看见她的感觉是那般美妙。
      沈宛反射性地向前朝他伸出手。
      苍月傲风不禁觉得好笑。“宛儿,我只是睡醒。”
      沈宛的手僵在半空。莫是照顾容若的那几日便养成了习惯?他睡了两天,安静到、久到让她回到了那种习惯。
      苍月傲风伸手握住她的。温润柔滑的触感让他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好似劳累奔波了那么就一下子全值得了。
      “在干什么?”他的目光投向书桌。
      顺着他的目光,沈宛也看向书桌上凌乱的纸张。“整理容若的诗词,打算编辑成册平日翻阅。想时常阅读,可是又怕弄旧了他的手稿。”
      苍月傲风来到书桌前。“他确是个满腹才情的奇才。”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我们这样的酸腐之人。”沈宛想起了纠缠了纳兰性德半生的痛苦理由。
      无意探听逝者的秘密,苍月傲风将注意力放在了手稿上。“一生一代一双人……”,随手拿起的诗篇,上面的一年如重锤一般砸在苍月傲风心上。不置信地看了沈宛一眼,见她微笑,他拿起另外一篇。“人生若只如初见……”
      “很不可思议是不是?他的才情……”许是回忆起了些什么,沈宛没有了下文。
      “当时只道是寻常……”字字句句,苍月傲风震撼着。“只有真正爱过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的情感。他在用他的生命写词。”
      “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看他的。”他孤独,因为没有人懂他。心爱的女子更是背弃了他,投进了另一个男人的怀中。“用生命写词,在别人眼里,仅是卖弄风月的纨绔子弟而已。可是在我看来,纳兰容若,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这就是她的丈夫。
      失去之后,突然回首发现的美好,然后错过了。他暗示过,只是她皆一笑而过罢了。怎知,最后竟是她被命运一笑而过。
      总以为时间还长,结局还远,可是当她替容若回首看着一生时,竟发现长长数十载仅也只是区区百首诗词罢了。
      人生究竟有多远?而她,可是真正活过?也许这样子浑浑噩噩,便是过了一生。
      “宛儿。”见她逐渐聚拢的眉头,苍月傲风适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我肚子饿了。”
      “好。”沈宛回过神,温婉地笑起。“我马上去准备。”
      沈宛亲自下橱,不久后,下人端上了三、四样清淡的食物。“你两日未进食,所以我弄了一些清淡的食物,不是很可口,但是对身子好。”
      “怎么会!”卖相一百分的食物让苍月傲风十指大动。“宛儿亲手做的,穿肠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随即下人搬进来了一大坛酒。
      “唔!至少有二十年的顶级女儿红!”向来好酒的苍月傲风一下子便闻出了坛中的好东西。
      “真灵的鼻子。”尾随着酒坛子进来的是欧阳屈。“这是姑姑出生那年埋下的女儿红。姑姑成婚时老爷子命人送到北京去的,这下子便宜你了。”
      沈宛笑起,她当然看出了欧阳屈对这坛酒的不舍。“我和容若都不好酒,这女儿红我们也只是在对月吟诗的时候才会让人装来一壶助兴。若真是好酒,该给它找一个懂它的主人才是。”
      “我懂。”就如同他懂她一样。
      苍月傲风吃得津津有味,几乎是漠视了欧阳屈孩子气的表情,他眼里只有沈宛。
      “姑姑,你好久没做东西给我吃了。”欧阳屈撇撇嘴,拒绝再去看苍月傲风“难看”的吃相。
      “姑姑一早就熬上了鸡汤,到时候盛给你喝。”孩子,终究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啊。“瑟儿和政儿呢?”
      “出去了。”未免难得吃到的爱心鸡汤被瓜分,欧阳屈如是说。
      “那留一些起来等他们回来让人送去给他们。”萧瑟和匡政之于她的意义并没有欧阳屈来得重要,但是,人毕竟是情感做成的动物,心疼他们是她认定了他们之后几乎本能的一种反应。
      “嗯。”欧阳屈应和,但是心中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为显示朝廷拿下雅克萨城的决心,并给蒙古草原上蠢蠢欲动的噶尔丹以威慑,康熙二十五年三月,康熙下旨编修《大清一统志》,其体例基本仿照《大明一统志》。
      同明代相比,无论是政区、边界,还是职官、户口、田赋、物产等,清朝都发生了不同程度不同的变化,为了全面了解并掌握国内的情况,进一步治理国家。康熙还下令,不论他有生之年能否完成《一统志》,后世君主必当代代延续,且要让大清铁骑踏遍天下。
      康熙二十四年俄军投降时,朝廷曾把投降的俄军全部释放,并命令兵士把雅克萨城堡全部拆毁,让百姓耕种,然后撤兵回瑷珲城。
      只是这一举动给了沙俄军队重据雅克萨的机会。
      这一次,康熙将“一痕沙”“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充分利用了起来。
      康熙二十五年七月,清军围攻雅克萨城。不止围城,更名人将几十门在“三藩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红衣大炮运至北方。断水断粮,再加之猛烈的炮火,沙俄军队的几次反扑都被朝廷军队打了回去。守城头目托尔布津中弹死去,余下的一批残军不得不躲到处窖里,但是没过几天便病的病、死的死,最后竟只剩下七十余人。
      沙俄政府此时正忙于在西方跟德意志、瑞典争夺波罗的海控制权,在西亚跟土耳其争夺黑海出海口。此外,沙皇彼得大帝正当年幼,其姐索菲亚当权,内部不稳,已无力与清廷大动干戈了。
      九月,俄沙皇彼得一世派使者赶来北京,修书于天朝君主请和。与此,康熙才下令停止攻城,并答应侵略军残部退居尼布楚。
      至此,震动朝廷一时的雅克萨之战暂时干一段落。
      十月初一,皇十三子爱新觉罗胤祥诞生,其母庶妃章佳氏。
      “国之将兴,必有祯祥!”时逢雅克萨大捷,十三子的出生让康熙不禁心中泛喜。很完美,一切都很完美不是吗?很完美……
      如果恨离当年出生了,现在该是有两岁了……
      太皇太后抱着软软的曾孙儿,喜上眉梢。望了一眼微微有些出神的孙子,孝庄信中百转千回。
      那日孙子告诉她,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将会成为他们祖孙间永世不可弥补的裂痕。她一度质问自己,到底错了没有。只是去年他突然又改变了态度,裕亲王告诉她,那个女子找过玄烨,于他说了很多大道理,却始终避而不见。
      终究是怎样的女子?
      玄烨脸上的笑容,冷了,淡了。
      曾经视若生命的江山,如此的胜利都不能让他展颜爽朗一笑。她真的错了?
      永世不可弥补的裂痕!是否她夺走了玄烨一生的笑容?那个快乐的源泉,曾经她感同身受。也许之间相隔了礼教世俗,但是……
      那活生生被撕裂的情爱——她亲手撕碎了玄烨的幸福!
      章佳氏羞涩地站在一边,望向丈夫与儿子的眼神充满了爱意。又是一个心含爱念的女子,有一颗注定要被埋葬的真心……
      “皇帝,这阵子你也忙坏了,好好休息几日。”
      “是。”康熙点头,毕恭毕敬,看得太皇太后一阵酸涩。
      生在帝王家,他们并没有权利沉溺情爱。唯一能做的,只有在心里默默哀悼。
      “十三阿哥名为胤祥,那十四阿哥不是应该叫胤祯?”宜妃虽不明这汹涌的暗潮从何而来,但是如何消除主子们之间的尴尬是他们这些靠着主子脸色过活的人必须要懂的。
      “胤祯?真是好名字不是?”皇贵妃佟佳氏应和。
      “那你们可得给我争气一些。皇帝准备了这么个好名字在这里,就看你们谁有本事领回去给自个儿的儿子做名字了。”孝庄永远都如此进退得宜。
      此话一出,后妃各个反应不同。有羞涩的,有誓在必得的,也有不露声色的。
      “对朕来说……”康熙低声呢喃着,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皇帝!”孝庄急忙呼唤再次失神的康熙。怕是他的话一出口,这慈宁宫就要碎一地的芳心了。
      康熙苦苦一笑。“朕还有奏折要处理,你们在这里多陪陪太皇太后。”说完他便站起。李德全亦步亦履跟着,在后妃不舍的目光中,康熙头也不回地离开。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孝庄把孩子交给乳母。“本宫也累了,都跪安吧。”
      后妃们福身,鱼贯而出。
      “老祖宗。”苏麻拉姑担忧地扶起孝庄。
      “玄烨一向是个孝顺的孩子,本宫承认这次很伤他的心,玄烨本来有一阵子和本宫闹得凶,可是又突然恢复原样了。你说……那孩子是不是和玄烨说过什么?”
      “皇上是个明理的人,和那个叫沈宛的女子比起来,您这个做祖母的重要多了。”
      “骨亲与爱人……”当年她也曾在多尔衮与骨亲之中摇摆过,只是最终血缘的牵绊束缚了她。只是……“那是我的曾孙……”
      她居然真的下得了手!如今忆起,自己竟也毛骨悚然。这便是她!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丑陋女子便是她!她的手上,沾着爱人的血,沾着亲人的血……
      “老祖宗,别想了,是那个女子没有那个福分进皇家的门。”
      回忆过去的背影看起来煞是苍老。“苏麻拉姑,最近本宫时常想起在科尔沁的日子。”那些随风而舞的日子,没有权利,没有天下。
      从那个无知的少女到一言九鼎,她踩过了多少鲜血?现在想来,她竟也懵懂无知,竟也年少轻狂过。云端的生活太苦,苦到她忘却了曾经幸福的感觉。
      忘了,忘了死在她手里的人究竟有多少。只是那一个个怨愤的眼神总在午夜梦回时纠缠着她,就算是吃斋念佛仍不能让她安宁。
      曾孙,多美好的名称,只是如今却变成了梦魇。
      沈恨离……

      “皇上……”李德全艰难地追在康熙身后。
      “今日苏州的快报可到了?”已经黄昏了。每日这个时候,他总是坐如针毡,因为那一份来自苏州的奏报。
      “到了到了,在御书房搁着呢。”李德全气喘吁吁。
      “怎么不早说!”
      “皇上!有人在苏州见到了纳兰大人。”
      “什么?是谁造的谣!”康熙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李德全,眼神凌厉。容若死了!他亲自去瞻仰过遗容,百官亲眼看着他下葬,怎么可能死人复活。
      “奴才也不知。只是好几个官员回京述职时提起,说在江南看见过纳兰大人。”
      “哪里看见?”
      “苏州。”

      浮生能有几,爱恨一般糜

      康熙二十五年在一片吉祥声中也算是得了一个完满。
      康熙二十六年二月,康熙命八旗都统、副都统更番入值紫禁城;三月御太和门视朝,谕大学士等详议政务阙失,有所见闻,应入陈无隐;四月谕纂修《明史》诸臣,修史应参照实录,《明史》修成后,应将实录并存于世,以便后世有所考证;五月召陈廷敬、汤斌各试以文章,谕曰:“朕与熊赐履讲经论史,有疑必问。继而张英、陈廷敬以次进讲,大有裨益。”制周公、孔子、孟子庙碑文,御书勒石。
      他俩如同两条平行线。
      也许就这样,今生不再相见。只是偶尔突来的一阵心悸,好似是不甘心,不过也仅是如此。
      在苏州的生活,很平静,也很难熬。至今,她仍是没有勇气回家面对高堂二老,不知要拿何种面目回去?
      只是苦了那二老……
      二十六年十一月,太皇太后病,康熙帝诣慈宁宫侍疾。
      十一月,连苏州都开始变得寒冷起来。那个皇圈圈里,该是烤上火盆了吧,至亲的人染疾,他会不会觉得冷?
      十一月的苏州,还是没有像北京城那样下起那般的鹅毛大雪。如今却见,从来不爱寒冷天气的她,居然开始怀念那时的冰冷。
      好近,好近……
      窗外的天灰蒙蒙的,似乎是要下雪。那寒冷干燥的风吹得人心里直是发毛。万物似乎都被这风给冻僵了。
      “你又偷了一壶桃花酿!”欧阳屈气急败坏地踹开苍月傲风的房门。
      屋子里烤着一个火盆,远远地放在角落,却烘地房间如春日一般温暖。斟酒的动作僵在半空,屋内两双眼睛直勾勾地投在欧阳屈脸上。“小子,这次我没偷,是宛儿觉得冷,让我陪她喝酒暖暖身子。”
      欧阳屈涨红了脸。“姑姑,你冷的话应该来找我陪你喝。谁知道这坏蛋藏的是什么心思!”
      “你不是要去接各大分部的掌事吗?”又近年关了。
      想起正事,欧阳屈挺直了脊背。“本来去了,可是因为有人找你,所以又回来了。”
      “找我?”目光投向门外,明珠缓缓从前院走来,昂然挺立着。上官傲!沈宛慌张转头,只见屋中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
      “明相。”沈宛起身,走至门边福身。
      “沈姑娘。”明珠点头。
      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沈宛将明珠引至精致的楼阁。
      原本能看见整个院景景致的大窗都被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看不见外头九曲回肠的美景,但是屋内小家碧玉般的精致仍是让人眼前一亮。
      奉上了一盏顶级滚烫的大红袍,沈宛挥手示意丫环退下。“明相此次来……”
      浅尝了一口好茶,明珠透过迷蒙的水雾看着沈宛。“沈姑娘可听说了宫中大事?”
      “沈宛只是一介平民,又怎能知深宫之中的事情。”沈宛避而不答。
      “沈姑娘,咱们明人就不说暗话了。”明珠放下茶杯。“太皇太后病重。”
      然后?
      “她想见你。”明珠说明来意。太皇太后召见他,吩咐他务必将沈宛带去见她,然他惊愕了好一阵子。这女子,连太皇太后都收服了?
      “屈儿,姑姑想和明相单独说会儿话,你回去打点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不用陪着我了。”太皇太后想见她!想必此刻,欧阳屈的情绪起伏比她更大。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听到“太皇太后”这几个字的时候从他身上传来的怒气。
      欧阳屈皱了皱眉头,可是还是表现出了百分之百的服从。
      “明相。”沈宛站起。“沈宛仅是在江南经营几家小酒楼的寡妇,太皇太后是大清最珍贵的女人,岂是沈宛能见。”
      “沈姑娘,你又何必为难老夫。”
      “并不是沈宛为难明相,只是……”沈宛转身,不愿意再说下去。“明相,朝臣仰承您的鼻息办事,但是,若势重于四辅臣,皇上势必除之。请您凡事三思。”
      明珠一愣。“是姑娘听到什么风声了?”
      “没有风声。”沈宛不承认自己与朝廷的牵扯,但是,她确实对纳兰家有所偏颇。“只是沈宛深知故人心罢了。明相,若有什么不妥的,怕是早些收手才好。”
      即使承诺了自己会帮助他,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她有能力偏袒的。
      “多谢姑娘提点。”明珠点头。“入京一事……”
      “恕沈宛难以从命。明相回吧,太皇太后因此不会责难您的。”太皇太后该明白,她不会见她……不会见爱新觉罗家的人……
      “姑娘心似澄镜,若是下定了决心,老朽也无言可劝解。只是太皇太后让我转告姑娘,她真的很想见姑娘一面。”明珠起身,没有久留的意思。“话已带到,老朽还要赶回京城。离去前,还有一事请教姑娘。”
      “请讲。”心似澄镜?想他明珠才是这样的角色吧!沈宛不过仅仅是个处在混沌中脱不了身的凡夫俗子。
      “回京诉职的官员皆言在苏州看见过……容若……”明珠说话吞吞吐吐。
      “那日满朝文武看着容若下葬,明相,三人成虎。”
      原本挣扎的眼眸霎时黯淡了下去,明珠不住地点头。“是啊,亲眼看见的……不打扰姑娘了。”
      “送明相。”
      太皇太后想见她。是因为恨离?是因为玄烨?她想得到原谅?
      是的!她心怀怨恨!
      人这一生,会有那么一瞬间顿悟了生死。她很早之前便已经看透了生死。“太皇太后不需要我的原谅,她只要自己原谅自己便是解脱。人真奇怪,为什么一定要借由别人的原谅才能原谅自己?”她如实对自己说。
      沈宛失深地盯着那盏仍然还冒着热气的大红袍,她知道苍月傲风此刻就站在她身后。
      “我曾说过,会不能了、不能悟、不能舍、不能弃、参不透、舍不得的才算是人,否则便没有了生死。她终究还只是个可怜的女人,没有能够得到丈夫的爱,能给她爱的人却不是她的丈夫,儿子为了女人抛弃了她抛弃了江山,如今唯一能够承欢膝下的孙儿对她也是充满了怨,如何能舍?”苍月傲风说。
      “可怜?”沈宛转身看着苍月傲风。
      “不可怜吗?离开心爱的人的滋味又是如何?帮着天下人与心爱的人为敌又是何种滋味?我想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但是也觉着苦。宛儿,她比你苦太多。”
      “你不是应该安慰我吗?”沈宛缓缓笑起。
      “你不需要我安慰,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能悔,也不要悔。”苍月傲风回以同样的微笑。
      “不是这样的。”沈宛摇头。
      苍月傲风疑惑。
      “我需要你的安慰,上官,如果不是你,我想我早就死在恨离坟前了。”如今虽仍旧舍不了,可是心底却也多了一分透彻,了了 ,悟了。
      苍月傲风如孩子一般灿笑起来,更是明媚了屋内的暖色。他会一直在她身边守着,现在,还有将来。
      “有些事,欲断当断。”
      明珠走后不到三个时辰,另一个做说客的人便踏进了“一痕沙”的大门。
      “咱们有多少年未见了?”是故人来。
      初见时的那三人,如今只有这一人可见了。
      “很多年了。”裕亲王满面风尘。“将明珠打发来之后,皇祖母便把我召了去,她知道明珠请不动你。”
      “王爷,没人能请动我。”
      “是的,没有人能请动你。皇祖母下了旨,若不是由你陪伴,直至她入殓,我都不许踏入京城半步。”裕亲王疲惫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她这又是何苦?”为何如此执著地要见她一面!
      “我知道这是在强人所难,可是……”
      “我随你去。”沈宛打断了裕亲王的话。说服她的并不是裕亲王,其实早在苍月傲风说那一番话时她就已经软化。
      欲断当断……

      十二月,因太皇太后身染重病,康熙亲制祝文,并步行至天坛祈祷。
      几年不见,这位原本犀利如箭戟的老妇人快速衰老了。
      沈宛远远站在门边,与那双见证了大清所有荣耀的眼眸对视。
      “谢谢你能来。”孝庄让苏麻拉姑扶自己坐起。
      沈宛点点头,缓缓靠近。
      “本宫知道明珠请不动你,所以硬是下了一道旨意让福全去。本宫真怕福全来不及回来给本宫送终。”
      “老祖宗……”苏麻拉姑不希望孝庄说那么不吉利的话。
      “太皇太后找民女何事?”沈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平气和。她依旧没有跪,她不跪。
      “本宫这个人,也是死心眼儿,从来不允许自己为做过的事情后悔,即使知道那是错的。那件事情不是本宫这一生做过的最大的错事,却让本宫尝到了一生最酸涩的果实。本宫的孙儿不原谅本宫,他告诉本宫,那是本宫和他今生难以弥补的裂痕。”
      “太皇太后希望民女怎么做?”沈宛艰涩地开口。
      孝庄摇头。“本宫今天找你来,并不是想要求你什么,只是想见你一面,想亲口对你说一声对不起。本宫对不起过很多人,这些对不起,怕是只能到了阴曹地府再对他们说了。”
      沈宛点头。“我不恨您了。”
      “真的不恨?”孝庄苦笑。“可是连本宫自己都恨。玄烨说,那孩子叫恨离……本宫知道骨肉分离的痛,可是却还是让别的母亲经历这样的事情,而且,那个孩子还是本宫的亲孙,大清皇室的血脉。”
      “沈宛的心跟着恨离一起去了,试问早就死过一回的人如何知道恨的滋味?有人曾经告诉过我,若人生了悟如佛,无悲无喜无梦无幻,无爱无恨四大皆空,生与死便不再有区别。”早知进宫见她便是自己安慰她的结果,沈宛啊沈宛,你会怨恨,可是终究还是学不会铁石心肠。“人便是不能了,不能悟,不能舍,不能弃,参不透,舍不得。”
      “参不透、舍不得……”
      孝庄疲惫地闭上眼。“我至今还能记得科尔沁空气中弥漫着的手扒羊肉的香味,苏麻拉姑,你还记得吗?”
      “记得!奴才记得!”苏麻拉姑偷偷拭泪。
      科尔沁左中旗,那连天的碧绿色海洋,嬷嬷煮的奶茶香味弥漫了她儿时所有的记忆。还有那个少年逆着风大声对她大声喊着。“布木布泰!我一定要娶你做我的福晋!”
      她听得不真切,至今仍不真切……
      只记得,那日的风格外地蓝,草格外地香……
      多尔衮,有的时候,爱只是输给了生死、时间,和欲望。我依旧是科尔沁的那个大玉儿,我依旧只为你泪落成珠。
      爱,也许真的只是沧海遗珠。
      上登朱陵府,下入哀生门。超渡三界难,经往原始砖。人生一梦中,荣华总是喜。浮生能有几,爱恨一般糜。
      陷在权力的沼泽里糜烂了一生,何处能收留她这个被腐蚀了的灵魂?
      孝庄眼前闪过许许多多人的面孔,多尔衮、皇太极、海兰珠、福临、玄烨……还有,她。孝庄睁开眼,眼角不期然滑落一颗泪珠。“见我的玄烨一面,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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