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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Chapter 4 ...

  •   何缘交颈为鸳鸯!期颉颃兮共撬翔

      何缘交颈为鸳鸯!期颉颃兮共撬翔。
      一夜惜别。
      离了五台山,康熙快马回京,一入宫他便被太皇太后请到了慈宁宫。
      软榻对面是简易设置的精美小佛堂。香火鼎盛,青烟袅袅,太皇太后跪在佛前,康熙耐心地侯在一旁。
      五台山的一个多月,该是他今生最满足最快乐的一段时间了。午夜耳鬓厮磨的温存,耳边喃喃的软语,那个冷若冰淡若水的女子,却在他身边散发出如此的风情。待台湾的战事平静了一些,他就……他就把她接到身边来!
      饶是离她已千山万水,但忆起她,他仍是满腔的温柔。他这一生,从未如此狂狼过……
      “皇帝!”孝庄高扬了音调的声音愣是唤回了康熙游离了的心神。
      “皇祖母。”没想到才刚分离,他便开始了如此的思念,康熙唇边扬起一抹更似甜蜜的笑容。
      “皇帝初幸五台山,看起来心情很是愉悦。”孝庄不动声色地开头就将话题带到了五台山之行。
      康熙收敛了笑容。他上前,扶着孝庄坐到软榻上。
      “皇贵妃和宜妃都有了身子,虽台湾告急,但是你还是要抽些时间去关心一下她们。你一声不吭地去了五台山,可是让后妃望穿秋水。”孝庄叮嘱着,手上那一串长长的佛珠没有一刻停下转动。
      “是。”此时想起后宫的这些女人们,康熙竟没有由来地烦躁了起来。身边没有她,没有了女子能那般了解他心中的想法,也没有女子能像她那般能让他心生柔情。
      “皇帝。身为天子,你可以多情,但是天子忌痴情,你没有资格和精力。情痴,我们爱新觉罗家出皇阿玛一个就够了!”看了康熙一眼,孝庄决定挑明了说。痴情天子,她这一生经历的两代帝王全都是。她的丈夫,至死都狂恋着辰妃;而她的儿子,为了一个董鄂妃,抛弃了他的母亲、他的儿子、他的江山。她决计不想再见到她的孙子重蹈覆辙了!
      “皇祖母多虑了。”闻言,康熙的心瞬间沉了一下。
      “希望如此,希望皇上不要再为那个沈姓女子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情了。台湾那边闹得那么凶,你竟还在这个时候跑去五台山会情人。”
      康熙低首倾听皇祖母的训斥。皇祖母一生都在为大清和他牺牲,对于她,他从来都是崇敬有加的,虽谈不上贴顺,但至少不会忤逆。历代没有一位后宫女子能够企及孝庄的高度,其实当年只要她想,她就有能力做中国第二个武则天。可是她没有,她替大清的江山保驾护航,然后将完整的天下交到他手中。
      “皇祖母,孙儿可以为家国做任何事情,可是孙儿也确实爱这个女子。”
      “爱?”孝庄眯起了眼。
      “爱。朕从未想过自己哪一天会像今天这样爱一个女子。但,宛儿给朕的感觉就是爱,这是朕从未体验过的。朕想把她留在身边。可是她只要朕的心不要朕的身份。”想起沈宛的倔强与执著,康熙从未有过地挫败。
      “本宫不信有这样的女子。”不要名分,只要男人的心。也许这个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女子,可是若对象变成天子,她不相信有人会清高至此。
      “皇祖母,朕要她!即使如此会误了她的一生,但朕还是不曾想过要放了她。”康熙坚定地表示。“朕一生只任性这一次,请皇祖母遂了朕。”
      布木不泰,当年我若再任性一些,你就会是我的妻了。那个人说过的话因为孙子誓言一般的话语再次袭上了她的心头。
      “你……真的如此喜爱她?”可是包括她在内,全天下的人都无法认可这样一个女子。
      “活了三十年,朕真正有初尝情爱滋味的感觉。后宫三千粉黛甚至不及她的一个笑容更能让朕开怀。但朕有分寸,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朕明白,请皇祖母放心。”有些东西,即便他肯给,但是沈宛未必肯要。
      沉默了许久,孝庄摆手让康熙回去。“皇帝刚回来,想必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皇祖母没有表态,但是也并没有不同意,所以这件事情并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的。康熙做了一个跪安德的动作便步出了慈宁宫。
      “出来吧。”孝庄疲惫地揉揉眉心。
      “臣妾参见太皇太后。”来人动作轻缓地步出。
      “德妃免礼了。”
      “臣妾并不是有意偷听太皇太后和皇上的对话,只是……”她来了,然后听到了,然后她的腿就像自己长了意志一般,怎样都不肯离开。
      挥挥手,孝庄略有些烦躁。
      “听到也好,顺便让你们这些后妃也知道一下,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能留住皇帝的心,本宫当初中意你们,不就是为了希望你们能让皇帝收收心,别被宫外那些狐媚子勾搭住!”
      德妃沉默地低下了头。皇帝的心?他不曾允许她们靠近过,何来留住之说?后宫雨露均沾,没有一个能得到比别人多一些的隆宠,也许皇上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对后宫的妃嫔用心。她们之于皇上究竟是何种意义,如今她连猜都不敢去猜。
      曾经以为皇上爱赫舍里皇后,可是今听到皇上的一番话……原来他不曾爱过谁,可是只要他爱了,便是如此狂烈。
      她……好生羡慕那女子……
      一世遥相思能换来皇上的一颗真心,如果可以选择她愿意不计任何代价去交换!
      “你也别太忧心了,皇七女的事情就不要再去想了,只能算她与皇帝无缘,好生养着身子,多替皇帝添几位阿哥才是。”孝庄自是将德妃的表情看入了眼中。但是后宫的女人哪个不是这样?满怀着少女情怀入宫而来,然后被残酷的现实磨得没有了一点棱角,磨得只剩下一张凄容苦颜。
      若是真能得了皇帝的心,想是很多人都愿意成为第二个辰妃,第二个董鄂,即使红颜薄命,却依旧能让帝王醉上一世。
      “是。”德妃轻声应和了一下,然后开始向孝庄汇报这月后宫的一些事情的处理。
      皇贵妃佟佳氏是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之女,是康熙帝生母孝康章皇后之亲侄女,即康熙的表姐。康熙十六年八月二十二日册封为贵妃,二十年十二月二十日晋为皇贵妃。自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与孝昭仁皇后钮祜禄氏崩逝后,后宫一直是由皇贵妃统领。只是她身子孱弱,几次怀孕都以流产结果,这次有了身孕,孝庄深怕她再有闪失,便把后宫的事务暂时都先交给德妃。一来可以让皇贵妃好生养胎,二来可以让德妃忙碌一些,不要再去想只活了两个月的皇七女。
      皇帝在民间另外有了女人的消息,并没有因此而大肆流传,对于德妃,孝庄不禁更有了好感。
      相较于宫内的暗流汹涌,沈宛的生活似乎又陷入了一如既往的平淡慵懒之中。
      五月,康熙下令设汉军火器营,其实最直接的目的是为了□□战事。台湾的事情并不是她能够担心得了的,唯一能做的仅仅是在各地的酒楼中收集有价值的消息,或者是散布一些有利于朝廷的留言,仅此而已。而她想做的一切,皆是由欧阳屈出面。
      与他在五台山相守一月,为何现今心中会隐隐不满足起来?
      人都是贪心的动物,得到了,便想更进一步。她终究只是一个凡人,也许爱恨嗔痴,她涉得更深。
      还有……
      沈宛的手贴在腹部,唇角不自觉地扬起微笑。一个月恩爱的厮守,腹中已然有了他的精血。
      她的眼在笑,嘴亦在笑,笑地那般明媚,柔地几欲滴出水来。
      该告诉他吗?他知道了会开心吗?
      希望自己能争气一些,希望这胎能是个女孩儿,这样他就不用为难了,而孩子,也不用离开她了。
      新的生命,她原该是充满期待的。可是,如今她心中却隐隐充满了不安。
      孩子的父亲,那个手掌天下的男人——多么特殊的身份,特殊到,这个孩子一辈子都不可能有父亲。
      而她,该如何面对父母亲的期待?沈家的长女,未婚先孕。对一世约束与教条礼仪的父母来说,该是怎样的才能够接受的?或者,他们会对她完全失望……
      沈宛乱了心神,第一次,她没有了主意……
      想见他一面,想亲口告诉他,想……
      “姑姑!”欧阳屈因跑步而略显嫣红的小脸蛋看起来煞是可爱。“裕亲王来了!”
      沈宛微笑着点头。她该感到高兴,至少除了她之外,屈儿开始相信别人了,看来让他跟着裕亲王去福建的决定是正确的。“屈儿,你该先招待客人。”
      想是因为太兴奋了撒腿跑来告诉沈宛,所以把客人丢在了前头。欧阳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事隔将近一年,再次见到裕亲王,两人如老友一般相处得自在。素雅宁静的楼阁内,沸腾的茶水发出的“咕噜”声,更显此刻的安静和谐。
      “王爷是要去福建?”
      知道沈宛不愿意改口喊他的名字,福全并未强求。“不,是来找你的。”
      沈宛不解地看着他。
      “跟你在一起了之后,皇上似乎特别开心。”
      沈宛浅浅地笑着,眉目间的风情是从未有过的。跟他在一起,不只是只有他开心了许多。
      “皇上决定六月份木兰围猎。”裕亲王说出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围猎?
      “所以……”
      “皇上命我将你带去热河,在那里等待与他会合。”
      虽然她很思念他,但是……
      “会不妥吗?”
      “会。”裕亲王诚实的回答反倒惹得沈宛轻轻笑了起来。“但是皇上已经安排好了。”
      “他如何安排?”没有把握的事情她不会去做。不能因为一时的相思成灾而作了什么可能让他为难的事情。他是皇帝!她日日夜夜在心里提醒自己这个现实。
      “不是在宫中,伺候皇上的只有李德全一人,多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心思缜密的女子,没有因为情爱而稍稍乱了分毫。该说她理智还是无情?皇上遇见她,怕不是轻易就能拥有全部了。
      沈宛点头,目光看像欧阳屈。
      “我身边多一个随行的小厮也并没有什么不妥,不是在皇宫,什么都好办。”连去五台山都带着欧阳屈,自然是知道沈宛不愿意让他离开自己身边,裕亲王主动开口替她决了难题。
      “那就先谢过王爷了。”再过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能见到他了吗?望向窗外四方的天空,沈宛第一次发觉自己坐不住了。
      心大了,也野了。这曾经让她感觉舒适的小小天地,再也关不住她了。
      六月十九,皇贵妃佟佳氏终于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皇八女,她是自目前为止,康熙所有公主中母妃宫衔封号最高的公主。仅是从离开母体的那一刻开始,她便成了大清最尊贵的一位格格。
      他从来不缺孩子,后宫多的是女人给他生,那些,无比尊贵的女人。她好像开始有了那些深宫女人的心情。
      子嗣,是皇帝最看重的,却也是最不缺的。可是这些孩子之于女人,却是如同生命一般的存在。他们不仅仅是留住皇帝怜惜目光的手段,更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也许还是和自己心爱男人生命的共同延续……
      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他来了吗?沈宛从草坪上坐起,拍去了身上的尘土。未转身,她便被温暖熟悉的体温圈在了中间。
      是他啊……
      双手贴在他横在她胸前的手上,沈宛温婉地笑了起来。
      “你可把朕想坏了。”康熙让沈宛在怀里转身,面对着自己。
      “台湾战事正酣,你来此围猎合适吗?”她问。
      “我是皇帝,适时要表现自己的胸有成竹。”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现在台湾虽然是他的心头大患,但是却并没有成为他心思的全部,对于台湾,他是志在必得的。“倒是你,近两月未见我,一见面就问这么煞风景的问题,你说我要怎么罚你?”
      在她面前,他总喜欢以“我”自称,除讨论到国事,那个“朕”字自然而然冒出来之外。
      “就罚我,给你当小太监了。”沈宛皱皱鼻子,有些俏皮。
      “我可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的小太监。”康熙勾起她的下巴。在看到沈宛背影的那一刹那,他的心情就前所未有的明朗起来。
      他一定不常笑,所以嘴角没有任何褶皱的纹络,他在群臣面前一定很凶,以至于他的眉心一直不是很平整,那一条深深的凹槽,更添刚毅的男人香。但此刻他的唇角挂着一抹笑,有些僵硬,却发自心底。
      虽然空旷的草原上没有任何人,但是她还是没有那样的勇气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调笑。
      “为何只身前来,万一有危险……”
      “我只是想快些见到你,皇銮的话还有过些天。”他抵着她的额头,细细地与她厮磨。
      “你有话要和我说?”她欲言又止,他低头问她。
      深吸了一口气,沈宛靠到康熙的胸前。“玄烨,如果我生了女儿,你能保证她不会离开我身边吗?”
      回答沈宛的是一阵沉默。康熙先是愣住,花了很长的时间,他才消化了沈宛话中的意思。他就像……初为人父的男子一般……给吓傻了……
      “你是说……”他握住沈宛的肩,动作轻缓地将她推离自己。“我要做阿玛了?”
      “你早就是阿玛了。”倒是她,第一次做额娘,所以自确定自己有孕之后,便惴惴不安到现在。
      “不一样!”康熙摇头,眼神中还是惊喜。他的眼睛都在笑。他重新将沈宛搂入怀中,激动,但动作却轻缓至极。“宛儿!我要做阿玛了!”
      这种感觉,他竟是第一次拥有!他宠爱胤礽,因为他是赫舍里不惜用生命换来的孩子,可是现在这种血脉传承的感动,他竟是第一次拥有!这个孩子,是他真正用爱酝酿而来的……那种感觉难以用笔墨言辞来形容。他再也做不到像面对后妃有孕时的那种冷静,那些时候他会很高兴,可是却从未像现在感动,他甚至有像哭的冲动!
      原来,不是母凭子贵,而是子凭母贵,因为是心爱女子的孩子,所以尤其珍贵。
      康熙的眼角微微润濡。
      沈宛闭眼,她静静地靠在他的胸膛,然后感受自他身上传来的幸福的余韵。直到此刻,她才有了有孕的真实感。
      他感到幸福,因为他们的孩子,这种感觉是如此美妙,妙到……她全身没有了力气,妙到湿濡了眼眶。
      而她,因为他的幸福而感到幸福……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木兰围场与内蒙古草原接壤,自古以来就是一处水草丰美、禽兽繁衍的草原。这里更是繁衍了极其罕见的黑鹳、金雕、白头鹤、大鸨、金钱豹等生物。这里山清水秀,林密草丰,四季鸟语,三季花香。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山高林密藏鸟兽,风吹草低现牛羊”是木兰围场的真实写照。
      “千里松林”曾是辽帝狩猎之地,康熙二十一年,康熙帝为锻炼军队,在这里开辟了一万多平方千米的狩猎场。并下旨每年秋季都在这里举行一次震扬国威的狩猎活动,称为“木兰秋狝”。
      木兰围场包含了72围的狩猎场,其名称是满语、汉语的混称。木兰是满语“哨鹿”的意思。
      春夏时节的木兰围场,万顷松涛,清风习习,茫茫草原,繁花似锦,着实让人心旷神怡,不知有暑。他告诉她,八月金秋,这里红叶满山,霜林叠翠,一到冬季,林海雪原,莽莽苍苍,气象万千,雪凇玉树,无限情趣。他说,他会再带她来,在不同的季节。他此次在这里建立的,该是全天下最宏伟的皇家猎苑了。
      望着眼前的一切,她浅浅地笑着。这是他的江山,而她,此刻就站在他身边。
      “我在苏州见过一种形状很奇异的花,状似龙爪。”如平常的恩爱夫妻一般,他们手牵手,漫步在绿色的海洋之中。微风习习,带着好闻的青草香气,还有若有似无的花香,现在感受到的是一种与世无争的不真实感,似乎天地都是透明的嫩绿色。
      “是什么?”
      “叫彼岸花,又叫曼珠华沙,在高丽解作遥相思,在琉球解作悲伤回忆。”
      “在大清呢?”
      “优美纯洁。”沈宛轻轻笑了起来。果真是帝王,何事都要想到自己的国家。
      “这个解释很好笑?”康熙也跟着沈宛笑起来。
      “只是无法将其与彼岸花联系上罢了。”握紧交缠的手,她轻缓地靠在他肩上。“相传此花只开在黄泉,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铺成的地毯,又因其红的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也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人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的。所以我怎么都不能把它和优美纯洁合在一起。”
      “此番良辰美景,宛儿又怎会突然想到这个?”如此美景,该也是配上了良辰了,刚才徜徉在他脑海里的,可尽是一些很美好的事物。
      彼岸花不美好吗?康熙问自己。他不知道,只是,隐隐地,感觉不好。
      “梵语波罗蜜,此云到彼岸,解义离生灭,著境生灭起,如水有波浪,即名为此岸,离境无生灭,如水常流通,即名为彼岸,有生有死的境界,谓之此岸,超脱生死的境界,谓之彼岸,是涅盘的彼岸。佛说彼岸,无生无死,无若无悲,无欲无求,是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而有种花,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灿绯红,佛说那是彼岸花。”
      康熙沉默着,只是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说的是分离……”
      “花开彼岸时,只一团火红,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相念相惜却不得相见,独自彼岸路。”
      “何时开始看佛经的?”他突然问,选择刻意忽略掉她的话中之意。
      “很久了。”一直跟着母亲看,然后四年前开始看佛经,断嗔念。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他和她,可是花与叶?同生,但却注定生死相错……
      “梵语中,彼岸花原意为天上之花,是天降吉兆四华之一。”见他不喜,她忙道。
      “宛儿。”康熙打断她。
      “嗯?”
      “忘了这些东西。”
      “好。”很多事情,不是说忘记就能不去面对的。她知道,他更清楚。
      弱水彼岸, 绯红绚烂,有花无叶,生生相错,一水之隔,便是天涯。她可会最终成了他心头的一朵彼岸花?
      沈宛抬头,却见康熙一直在注视着她。回给他一抹笑容,也稍稍抚平了他莫名而来的忐忑。
      如若繁花终要落尽,那便把此刻芬芳留给年华吧……
      “明日,大家便都要到了。”康熙转了话题。
      “那我也要开始扮小太监了?”沈宛难得雀跃。
      “人前。”若只有他们,当然是原来的俏丽粉装打扮。“倒是记得随时跟在我身后,可记住了?”
      “记下了。”一天说上好多遍,怎么会记不下来?

      热河毗邻京、津,西顾张家口,东接辽宁,北倚内蒙,南邻秦皇岛、唐山,这里可联络蒙古,巩固边防,是燕山腹地、渤海之滨重要的城市。又因这里的气候得天独厚,可消夏避暑,所以历代皇帝都十分喜欢这里。
      热河的城区街道,因为近于四方的聚散地而显得格外繁华。
      “这里的繁华不亚于京城,就是各族杂居,乱了一些。”趁着最后独处的一天,康熙带沈宛观赏热河的集市。当然,他们身后自然是跟着欧阳屈这个小跟班的。
      “不若京城精致。”
      “宛儿去过京城?”
      “听人描述过。”
      他无声地握紧她的手。总有一次,他一定要光明正大将她迎入京城。
      对面马车快速奔驰而来,康熙眼疾手快将沈宛扯入怀中。车过尘嚣未定,康熙不悦的皱起了眉。“有没有怎么样?”
      沈宛摇头,用微笑示意他放心。而不知何时挡在他们俩身前的欧阳屈也转过身来。“姑姑有了孩子,不应该跑到人这么多的地方。”他的话,就像是在责备康熙一般。
      确定沈宛没事,康熙被欧阳屈人小鬼大的话语逗得大笑了起来。“是是,是我不对,咱们找家酒楼休息一下如何?”
      这里的酒楼茶肆客似云来,且都是从四面八方来的异乡客。此刻,康熙和沈宛心中所想的是同一件事情——也许等台湾的战事结束了,就该让“一痕沙”往北方延伸了。
      “大爷,求求您再加一些吧!这真的是上好的和田玉,是我们家的家传宝,若不是急着用钱,我真的舍不得贱卖了啊!”戈壁桌,一位穿着粗布衣的女子神情为难地看着那桌的主人。
      “不成,就一万两。”被求的那个人好似吃定了妇人急于用钱。
      “大爷,您看看,这玉,怎么都不止一万两啊!”妇人摊着玉环,好像是在希望那人看了如此美好的东西之后能稍稍再加一些价钱。
      “一万两,不卖的话就不要打扰爷用餐。”那人铁了心要趁火打劫。
      妇人抿了抿唇,转身离开。但是已经走到酒楼门口时,她的脚步却突然停住,眼中充满了挣扎。
      自妇人亮出玉环那一刻,沈宛的目光就未从那块通透的玉环上离开过。
      “你喜欢?”康熙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玉环。
      “姑姑喜欢收集这些美玉。”在沈宛身边熏陶了那么久,也可说是赏遍了世间美玉,欧阳屈一眼就看出了那块玉环的价值。
      沈宛浅笑着。“没什么癖好,就是思念着美玉。”
      “夫人。”还未等妇人转身回到那人身边,康熙便开口唤住了她。“我家娘子喜欢你的玉,可否卖给我们?”
      沈宛惊讶地看着康熙。那一句“我家娘子”让她心头颤了一下,这一句话,已然抵得过世间所有的美玉了。
      “是!是!”妇人急急忙忙走向他们。“这位老爷,若不是我家相公病重急着用钱,我真舍不得卖了它。家父曾说,无论如何也要将玉环一代一代传下去。”
      从妇人手中接过玉环,沈宛细细地看着。这玉环似真的只做家传宝一样,没有人戴过的痕迹。以人养玉,品行高洁、淡泊宁远之人佩戴上好玉石,会让玉石更加通透晶莹。
      “咔”地一声,沈宛发现了这个玉环其实是由两个大小不一的玉环相扣而成。玉身各雕琢着一半极其精细的纹络,两只玉环合在一起才看得出刻的是一双蝶。“这玉通透无比,色如羊脂,丝毫没有杂质,确是上等的和田美玉。这玉是谁雕琢的?”
      “夫家原是望族,这玉是祖上流传下来,,原是璞玉,后公公高价请秦逸旬雕琢而成的。”这夫人一看就是行家,妇人小心应答。
      “确实绝世美玉。”沈宛浅笑。
      “这玉夏天凉如丝,冬季暖若体温。”妇人也颖颖笑起。知晓沈宛真心喜欢这块玉,若是真的只能卖到一万两,那她宁愿将玉买给真正会珍惜这玉的人。
      “夫人,五万两可愿意割爱?”康熙将目光自沈宛身上转开。
      妇人愣住。五万两?这与曾经家道未落之前,思量这玉的人开的价并无差别。
      “不够吗?”沈宛轻声问。她确实喜欢这玉,而这玉,不亏这般身价。
      “够!够!谢谢老爷!谢谢夫人!我家相公有救了!”妇人高兴地落泪。
      “喂!这玉是我先看上的!”隔壁桌的人看不下去了。原本是想压低价格得到这宝贝的,没想到却半路杀出了程咬金!
      “这位夫人并没有答应卖给你,价高者得,若你真的想要,可开比我们更高的价。”不过她会出更高的价格。沈宛已经想到了这玉环的用处,所以绝对不会放弃它。
      正面看见沈宛,那人一刻失神。
      康熙不悦地皱眉。
      “我出五万两,你呢?”那人涨红着脸色,在酒楼大堂里与康熙一行人公开飙起了价格。
      最后,在妇人不止地道谢声中,沈宛用八万两的高价买下了这块玉环。
      “虽然贵了一些,但是千金难买心头爱。”回程的路上,沈宛如是说。
      “很少见你这么执拗。”花了千金,买到了美人如此灿烂的笑。古代周幽王良夜颐宫奏管簧,无端烽火烛穹苍,可怜列国奔驰苦,止博褒妃笑一场!看不是没有缘由的。
      “何事这么好笑?”见康熙摇头笑着,沈宛问。
      “只是想起了烽火戏诸侯罢了。”
      “你不是昏君,我也不是祸国红颜,往后不许这么想!”沈宛不悦康熙如此比喻。
      “是!娘子!”康熙大笑。

      广袤的猎场,今被天家的军队团团围了起来,成了百姓难以接近的禁地。劳民伤财,可是却是宣扬国威的必要手段。
      他也带了妃子来。唯一一个随驾而来的妃子,沈宛不知这是代表了什么,但是却是她不愿意遇到的人物。
      “皇上,今晚可是要召德妃来侍寝?”在伺候康熙办理朝堂之事的同时,李德全开口问。
      “你是活回去了?”康熙抬头不悦地看了李德全一眼,随即目光转向安静地半坐在床榻上看书的沈宛。
      她没有反应,好似根本就没有听见李德全的话一般。
      “奴才该死。”李德全也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位沈姑娘,着实太安静了一些,以至于他时间一久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她的存在。
      “出去,朕累了,要休息了。”康熙起身。
      “奴才伺候皇上就寝。”李德全伸手去扶康熙。
      “让你下去。”康熙板起了脸。
      “者。奴才就在门外,皇上有事喊一声就成了。”李德全退了下去。
      “来帮我捏一捏。”康熙抽走了沈宛手上的书,背对着她坐下。
      “不是有妃子随行吗?找你的妃子伺候你。”沈宛话虽如此讲,但是手却还是不听使唤地轻轻在他肩上拿捏起来。
      “娘子吃醋了?”康熙心情大好。
      “才不。”沈宛语气煞是娇柔,似嗔斥一般。
      “还说没有。”康熙握住肩上的手,转身见她含娇带嗔,便忍不住取笑她。“你是要让我的孩儿从小就泡在醋里长大?”
      沈宛闭嘴,她知道自己现在若是开口,定会说出伤了这个男人的话。她不求、不争,所以不说。
      “你看不是,又不说话了。可是为夫说了什么让娘子生气的话?”康熙将沈宛搂入怀中,让她枕着自己的肩窝。他何尝不知她苦苦的压抑。
      拿出了藏在怀中的玉环,沈宛转开了她不想提及的话题。“这玉很美是不是?”
      康熙无声地叹气。若此刻她开口要,他一定给她!实际上他一直在等她开口要。可是不知是怕他为难,还是真的不屑妃衔加身,她迟迟不愿意向他索要任何东西。
      “我们也把这玉环作为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如何?”将玉环对上不远处的烛火,沈宛定神看着通透的玉环。“我与你的孩儿,一代一代将这同心环传下去。”
      “同心环?”
      “喏,同心环。若是儿子,待他长大,我便将玉环给他,告诉他,另一半只能交给今生最爱的人儿;若是女儿,我便亲手给她戴上,同样告诉她,另一半只能给最爱的人。可好?”她抬头问他。
      “好。”康熙微笑。
      “那……”沈宛也笑。
      “咔”地一声,玉环被分开,上头已缠上了一束不知何时编好的鲜红锦绳。“离我们的孩儿长大还有很久,所以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另一半就先交给你保管。”
      几近虔诚地看着沈宛为自己系上稍大的玉环,康熙点头。
      “玄烨。”
      他看着她,柔情似水。
      “不要把它弄丢了。”
      他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要承诺,一辈子的承诺。也许很早之前,他就在心里默默练习给她承诺的场景,于是,他那么那么自然地应允。就像,他们之间做过许多许多次的承诺一般自然。
      他,不愿负她!最不愿辜负的人,便是她……

      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该见的最终还是会看见到。
      庄严肃穆的帏幄,沈宛安静地站在一边,甚至没有勇气抬头看那个女人。她不若汉家女子那般纤细柔软,却另显了一股尊贵,在男人眼中,也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了。
      德妃坐在康熙对面,沉默地用膳。不想见到她为何还要召她来陪膳?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悄悄投向站在角落的人。
      她安静地几乎没有存在感,可是却耀眼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她就是那日皇上在太皇太后那里提到的女子吗?太监素服,可任谁一看都会知道此人就是一位俏红妆。目光不自主地对上沈宛的,德妃心慌地别开眼。她自嘲地撇了撇嘴,在这里,她才是正妻不是?为何她要心慌?
      康熙抬头看沈宛,恰巧看见她心慌尴尬地不知如何自处的一幕。
      “咳!”他清了清嗓子,“朕累了,德妃跪安吧。”
      沉默着起身,沉默着行礼,沉默着离开。才出帏幄,德妃便不能自持地颤抖起来。连一丝的委屈他都不愿意让她受,究竟是怎么样的柔情?
      “娘娘。”李德全低声唤德妃。
      意识到自己失了仪态,德妃回神,向李德全点了一下头之后,落寞地看了帏幄一眼,然后离开。爱情没有对错,没有公平,可是却还是该死地让人揪心。她不甘心,可是却也不可奈何,皇帝的心,她这般平凡的女子要不起……
      李德全叹息着摇头。又是一个伤情的女子,后宫,太多太多这样的女子了!
      “不舒服吗?”康熙起身,拉着沈宛就近坐下。
      沈宛摇头。
      “她给你脸色看了?”
      “不是!”沈宛猛摇头,唯恐康熙因为自己的话而误会了无辜的人。“只是,对上她的眼神时,觉得有些心虚罢了。”她笑得有些牵强。“玄烨,我这辈子还没做过坏事,原来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情的感觉是这样的。”
      “宛儿……”康熙无言以对,只能伸手将她抱入怀。
      “不过……”沈宛靠着他坚实的胸膛。
      “什么?”
      她摇头。
      不过……什么?康熙收紧了手,目光无焦距地望向前方,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不过至少,有他陪她下地狱,所以她不怕。
      是这样没错的吧?一起下了地狱……自古君王无真情,有女莫嫁帝王家,嫁入帝王家的女人,登上了人神仰视的殿堂,却也同时跌了下万丈深狱。她未嫁入天家,却也不幸地成了他的女人,这是她曾经怎样都不愿意碰触的禁忌。她懂!其实她什么都懂!若哪日红颜未老色先衰,若哪日……只是……只是……
      “皇上。”李德全在帐外轻声呼唤。“福建急报。”
      沈宛推开康熙,从他怀里离开。
      早在六月十四日,施琅便率领战舰三百,精锐水师二万,进攻澎湖。台湾小朝廷则派勇敢善战的刘国轩守澎湖,所率兵将战船与施琅相当。两军展开激战,历时七昼夜。澎湖大战,郑军大败。清军击沉敌船159艘,郑军死伤12000人,浮尸遍海,刘国轩仅率31艘船逃回台湾。
      消息传来,康熙大喜。
      只是清军也因为付出了代价——施琅右眼负伤,游击兰理中炮惨死,清军水师死伤数千。
      而今,又是何问题?
      康熙在看奏报的同时,裕亲王走了进来。
      对他微笑,沈宛转身出去。
      “何事?”欧阳屈独自一人坐在帏幄后面的草坡上,见了沈宛后原是灿烂的笑,而后却又迅速黯淡。
      “屈儿,这几日可都习惯?”沈宛开口。敏感的小家伙。
      原本黯淡了小脸又迅速扬起笑容。“不好。”
      “不好还笑得如此开心?”
      “没有姑姑在身边,就是不好。”除了被迫跟裕亲王去福建外,身平第一次他离开沈宛那么久。
      “姑姑总要离开你的。待你成人了,难道还要呆在姑姑身边不成?”沈宛温和地问。
      “为什么不可以?”欧阳屈反问。“我要一辈子呆在姑姑身边,除非姑姑不要我,将我赶走。”
      “你将来长大了,就要成家,还要立业。姑姑的‘一痕沙’终是要交给你,难道你想一辈子和我呆在苏州?”沈宛将欧阳屈一番激动看成任性之语。
      “姑姑现在有孩子了。”所以继承人不再是他,所以他可以永远留在她身边。
      “若是女儿,她定是呆在我身边,若是儿子,我也只愿他是一个平凡人。屈儿,姑姑说过,你是姑姑和沈家的未来,莫是你忘了?”沈宛皱了皱眉,第一次让欧阳屈看见了自己的不悦。
      “屈儿不敢。”欧阳屈倔强地别开了头。
      最终,沈宛只能无奈地轻叹。
      “姑姑。”
      “什么?”
      “浙南沿海近几日探听到的消息几乎都是同一个。”欧阳屈开始汇报这几日探子送来的消息。小小的年纪,他已经是“一痕沙”名义上的主人,也慢慢成为江南百姓茶余饭后讨论的一个话题——他俨然成了一个传说。但他知道,他今日拥有的一切,都是姑姑给的,都是……身后明黄帏幄里的那个人给的。“因为澎湖之战朝廷俘虏了近千名战俘,这些战俘在浙南几乎都有亲戚在,所以……”
      “浙南现在人心不稳。”打了胜战,对朝廷,对皇帝来多的确是值得庆贺的大事,可是战事之于百姓,也许只是家园的破败、亲人的离散罢了。“全然是这样的情况吗?”
      欧阳屈点头。“姑姑,怎么办?”
      沈宛突然笑起。“屈儿,我们只能带来消息,至于怎么办,该是他要烦恼的事情。我们为他办事,可是有些界限还是千万不能跨越的。懂否?”
      他是个好皇帝,一直都会是。只是好皇帝,未必是好人……
      “屈儿记下了。”正事到了这里应该是结束了,欧阳屈看了沈宛的肚子一眼。“姑姑,弟弟妹妹这些天乖吗?”
      闻言,沈宛仍是微笑。“姑姑的肚子才三月大,怎会有知觉。”屈儿这孩子,不确定她腹中孩子是男是女,于是便用弟弟妹妹来称呼。
      “姑姑前些日子一直不舒服,害喜也十分严重。”
      “都好了。”说来奇怪,自从到了热河,害喜的症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是因为这里的气候空气太舒适的缘故吗?还是,因为见到了阿玛,所以不闹了……沈宛伸手,轻轻抚着肚子。
      慈爱的眼神,那是孩提时代深印在脑海里的记忆。欧阳屈愣愣地看着沈宛,突然忆起曾经在乌程的单纯的日子,好像……什么都变了,姑姑变了,他自己亦是……
      木兰围场的草很繁茂,脚踩在草皮上,软软的,会发出“沙沙”的声音,煞是好听。就像此刻。
      转头,看清了来人,沈宛缓缓站起身子。
      欧阳屈同样看见了来人,看了沈宛一眼,充满敌意地护在沈宛身前。
      “那是这些日子一直跟在裕亲王身边的孩子,原来是你的亲人,难怪如此受礼遇。”德妃的声音纤细,却不柔软,就像她的人一样,许是天生就适合大富大贵。“你不要害怕,我来找你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看看你。”
      “屈儿,裕亲王适才寻你,你且去帏幄前守候。”沈宛支开欧阳屈。
      欧阳屈转身离开,但依旧倔强地守在不远处不肯离去。
      沈宛缓缓退后了一步。此刻她身着太监的衣物,与德妃的雍容华贵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皇上怎么会以为这样的打扮能瞒了大家的眼呢?第一眼瞧见你时,我就看出了你是个女子。”德妃也向后退了一步。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瞒。太皇太后至今没有表态,皇上便也高调了起来。他是皇帝,若是想带个情人在身边,谁敢说个不字?
      沈宛浅笑。她并没有在这个人身上闻到不友善的味道,可是她此刻是不是该摆出身为狐狸精的嘴脸?这样才符合她的身份不是吗?
      静如处子,全身上下散发着柔软的气息,眼神温婉的不象话。这就是皇上喜欢的女子吗?这确实是满人女子不可能有的。
      “德妃娘娘。”沈宛微微点头,并未行礼。她不懂宫中的规矩,不懂见到帝国皇妃该是何种礼仪。平民百姓见到皇妃,该是要下跪的,可是,若让她下跪,那是断不可能的。即使是初见康熙,她也未下跪过。她这副膝盖,只跪在上高堂,只跪天地神明。
      相比了沈宛的自在,德妃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很难想象,皇上会喜欢汉人女子,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像满人女子那样的飒爽英姿。如今看是瞧腻了宫中花色。”
      “后宫充盈,万般花色年年更新,万岁爷有特别钟爱的类型?”沈宛反问。
      倒是德妃说不出了话。是啊,后宫女子,千娇百媚,每一个都有不同的风情,指不定皇上喜爱的类型,但是她们这些被选入后宫的女子却多多少少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与彼时的朝堂风云都有着一丝一毫或有或无的联系。
      好生锐利的女子,一眼便看穿一切,一语便刺中她心底疼痛的部分。
      “德妃娘娘是有话要说?”沈宛眼见欧阳屈不时投来的关切目光,不禁哑然失笑。
      “你可知,如果你的存在被人发现,会是怎样的局面?”许真的是为了大局着想,但是此间又含了多少自己的私心?德妃不敢直视沈宛。
      “我知道。”果然是这个……“娘娘请放心,我不会进宫的。”
      德妃惊讶地看着沈宛。
      “我从未想过进宫,所以请娘娘宽心。”沈宛郑重地说。“我会将自己隐藏好,不会让皇上为难。”
      远处李德全往这边探头探脑看了几下,沈宛看向德妃。“像是皇上找我了。”
      “沈姑娘!”德妃叫住沈宛。“请你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我知道。”怎能忘记?
      “还有,我为我有过的所有不该有的想法向你道歉。”见面之前,曾料想过此女会是多么难缠,可是真正见到,却发现她仅仅只是卑微地守着情人。即使后宫有女人很爱皇帝,也不能像她这么纯粹,她们争权夺势……许多许多……
      沈宛缓步向帏幄走去,眼中泪光乍然闪现。见了他的妾,委屈突然涌上了心头,原本以为心如止水了,不想她终也是个善嫉的女子罢了。
      “李谙达?”停下脚步,沈宛也调试好了所有的心情。
      “皇上此刻不开心,姑娘在身边伴着吧。”李德全帮忙掀开帏幄。
      点了一下头,沈宛钻了进去。
      “去哪儿了?”康熙抬了一下头,问。
      “看屈儿了。”沈宛到他身边,坐下。“烦心了?”
      康熙点头,大叹了一口气。“姚启圣给朕出了一道大难题啊!”
      沈宛笑而不语,静待下文。
      “看朕这么烦心,难道你不想给朕一些意见吗?”等了许久都等不到她的反应,康熙忍不住转头问。
      “沈宛是妇道人家,怎会懂这些家国大事。”
      “上回在五台山不是说得头头是道。”闻言,康熙不禁失笑。
      “喏,皇上又没让宛儿知晓发生了何事就惦记着让宛儿给意见,莫不是将宛儿看成未卜先知的神仙了。”沈宛依偎在康熙身边,轻声道。
      她只愿今生能与他这般脉脉相视,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康熙终于笑了起来,他爱极了她这般吴侬软语。握了握雪白的纤手,康熙点头微笑,知晓她仅是想让他展颜而已。“那朕再引导你一次。这道奏折,是姚启圣八百里加急送上来的。”他扬了扬手中的奏折。
      “台湾不是大捷吗?”
      装傻吗?康熙责备地看了沈宛一眼。“施琅俘虏了近千战俘,如今安置在水师军营。他问朕该如何处置这些人。”
      “皇上想如何?”沈宛代姚启圣问。
      “朕已让人送去了第一道旨意,让他们医治伤者,并务必善待这些战俘。”康熙皱眉。“可是……索额图也跑去福建凑了热闹,平素他和明珠斗得半死,可是如今两人确众口一词,让朕严办了这些战俘,以威慑台湾。”威慑一词,正中了他的下怀。三藩已撤,如今朝中再无异心,他急于建立属于自己的天威。
      “皇上。”沈宛挽住康熙的手,靠在他肩上。“我只是个双耳不闻天下事的深闺女儿,朝中的这些大事,我听着也是真的糊涂。但是,屈儿跟我说,最近浙南酒楼里在讨论的都是有关于战俘的话题。也许我明白一些,如果我处在浙南这些百姓的位置,也会那样子忧心的,亲人成了战俘,生死成迷,心中定也是难受;若是我处在台湾百姓的位置,手足至亲被敌对的军队俘虏了,也许出征前的那一面就是永别,家里还有高堂、妻子,还有子女,心中定也沉痛万分。对朝廷来说,杀的也许只是区区一个战俘,可是失去的却是多少民心?不止是台湾,连浙南百姓的心都失了。”
      “宛儿,你着实又让朕惊艳了一回。”康熙抬起沈宛的下巴。应该“一痕沙”的探子是送了消息来的,可是她却什么也不说,分析了消息,审时度势,平衡了各方利弊,然后再不着痕迹地用如是温柔的方式告诉他结果,她真是……
      她看见了他眼中的惊喜赞赏,可是这样的眼神却让她的心微微地究疼了起来。此刻的她,更像是为他出谋划策的臣子,而非情人。
      他用看臣子、下属、心腹的眼神看着她!
      “宛儿?”她眼中突如其来的脆弱,让康熙收敛了笑容。
      扬手轻轻捂住康熙的眼,她不愿让他看见她的脆弱,不愿让他看见她眼中闪逝的泪光。“玄烨,永远不要再用这般眼神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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