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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Chapter 2 ...

  •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没有尝试过这样的思念。
      江南纷纷的细雨,她在干什么?雨后的虹在暮色中架起,她是否也会看见?桃花源中的午后,花瓣坠地,她会如何转身,拾起枝头繁茂的春?
      “一痕沙”的窗口,康熙轻酌着酒水。他居然在这里停留了一个来月,仅是因为一个女子!多么不可思议!
      好似突然决定了什么,他迅速站起身,在其他两人还来不及反应前便冲出了酒楼。
      “停留了那么久,该是解决的时候了。”福全拦住正欲跟上前去的纳兰性德。
      解决吗?在皇上眼里,怎么样才算解决?得到吗?
      也许从刚开始他就不该建议来乌程。他从未想过,这趟乌程之旅,有可能会误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纳兰性德狠狠灌了一口酒。

      许是子筝的提醒,她居然又想起了上官傲,这个如风一般的少年……
      散落了一地的画纸上,洋洋散散地画着同一个人。他时而朗笑,时而皱眉……望着画中笑得如身后桃花般绚烂的人,沈宛失了神。原来,她并不是忘记他了,记忆依旧清晰,只是……只是……
      生死两端,相思苦也漫长。生死两端,相思痛也断肠。
      她低声呢喃着。“幻化成风了……”
      火热强烈的视线,沈宛抬头望去,片刻忘了该如何反应。但是回过神来,她并没有惊慌失措。
      这些画,康熙无视一般地瞥了一眼。画上的题词,生死两端了不是?
      “为何不惊讶我来此?”这个女人的每一次反应都很有意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沈宛轻缓地把最后一张画像拾掇起,吹干。
      “这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是朕的,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康熙向前一步,眉宇间净是狂傲。
      “确是。”沈宛淡淡地抬眼迎视康熙。“可是……”
      这一个可是,让康熙挑起了眉毛。
      “这天下所有的东西都是皇上的,可是有一样东西,皇上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得到的。”
      “是什么?”
      “人心。”
      康熙微微皱起了眉头。
      “唐玄宗开创开元盛世,可也仅是半生辉煌罢了。”
      “你把朕比作唐玄宗?”康熙挑眉。对一个八岁登位,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帝王来说,这并不是一个让人高兴的比喻。十八年的帝王生涯,即使他才二十六岁,但对某些帝王来说,十八年已经是相当长的在位时间了。
      “皇上当然不是唐玄宗。”而她也自认为没有那个资格成为杨贵妃。沈宛将画像放下。“民女只是想告诉皇上,除鳌拜,平三藩,皇上的确有了傲视天下的资本,但您才二十六岁,对一个统治者来说,您的帝王之路才刚刚开始而已。现在还有台湾的难题在等着您,何必在乌程这么一个小地方浪费这么多时间?”
      听到最后一句话,康熙总算明白了沈宛想要表达的意思。“绕了那么多,你是在拒绝朕?”
      闻言,沈宛浅浅地笑了起来。“皇上圣明。”
      这个笑与他初见她时的那个笑完全不一样。这笑,更直接,更惑人。
      康熙微微皱起了眉头。“朕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拒绝。”
      离开书桌前,沈宛走到一侧微微福身。“皇上可经历过直白的拒绝?”
      “正是因为幼年时的拒绝过于直白,所以别人越是拒绝,朕就越想挑战。”年轻时被鳌拜把持着朝政,什么样的委屈康熙没有受过?
      “身为一个帝王,皇上当然不能容忍被人直白的拒绝,尤其是像我这样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所以,刚才说了那么多,民女并不是耍弄皇上,而是真正把皇上看成皇上。”
      “沈宛,朕在乌程徘徊了那么久,你该知道朕的心思。”康熙上前两步,逼近沈宛。
      沈宛没有退开。“民女的世界很小,四四方方的天空,这一屋子的书……”
      “你想说什么?”
      “民女无心涉红尘。”
      “你本就身在红尘。还是……根本就是不想要情爱,尤其是朕给的情爱。”
      “是。民女无心涉足天家情爱。”
      如此干脆的承认让康熙微微眯起了眼。“朕若真想要,你该知道你根本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民女没有权利拒绝,可是有些东西,就算是天子也没有资格强要不是吗?”沈宛笑容更深。
      “帝王娶的不是女人,而是她们身后的势力。沈宛无权无势,于皇上根本无用;也正是沈宛无权无势,所以也要不去皇上的爱。后宫女子,雨露均沾,这并不是沈宛想见到的,若皇上想看见一个嫉妇或者是疯子,大可把沈宛接进宫。”
      “朕就不相信朕连娶一个钟情的女子的能力都没有!”康熙听着有些恼羞成怒。
      “皇上,若沈宛真正钟情皇上,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追随皇上。”
      康熙沉默以对。
      “沈宛是个死心眼的人,一旦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会不计代价的做好。若我真的钟情皇上,那我就绝对不会让皇上为难。至少,我要让自己有那个资本可以配得上皇上。”言尽于此,沈宛淡淡低转了眉眼。
      “沈宛,你……”
      “而且,有一样东西是皇上怎么也给不了的。”
      “天下没有朕给不了的东西!”
      “民女想要唯一,皇上给得了吗?”
      康熙愣住。他最没有能力给的,恰巧就是这个“唯一”。“沈宛,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子?朕身为一个皇帝,竟是连自己想要的女子,想要的幸福都无法拥有了?”
      “沈宛只是一个小女子,根本不值得一提,只是皇上看重了。”轻缓,但是坚定地给这件事做了总结,沈宛的笑缓了下来,而最后那个问题,她不愿回答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若朕不放弃呢?”康熙追问。
      “那至少请皇上不要让沈宛成为让天子耽误国家大事的人。”
      她在劝他回京。
      “朕问最后几个问题,问完了朕就会走。”
      沈宛不语。
      “他是谁?”
      “故人。”依旧是淡淡的回答。
      “姓名。”
      “无名小卒罢了。”
      “姓名!”康熙坚持。
      “上官傲。”
      “与你的关系。”
      “青梅竹马。”
      “今何在?”
      回答康熙的是一阵沉默。她低眉信手,顺着沈宛的目光,康熙也看向桌上的那一张画像。“他说想要”沈宛顿了顿,“幻化成风……”
      “如皇上所见,生死两端了。”刚才片刻的失神好似幻觉一般。
      “你忘不了他?”这个问题很重要。
      “皇上为何不自问?”人之初,自己生命中第一个在乎的人,能那么轻易就忘记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上官傲之于她究竟是何意义,在她还来不及明白的时候,上官傲就已经逝了。
      是故人吧。一个,怎么都能让她在午夜梦回时心生柔情的人……一个,曾经以为就是她的一生的,故人……
      康熙沉默了下来。自问……赫舍里的笑脸浮上他的心头。他生命中唯一用心去在乎过的女子,第一个,也是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个。即使刻意去忘记了,但还是不能轻易忘却。
      但……
      他是天子!没有他不能征服的!不论是忘记,还是爱!
      “沈宛。”
      沈宛抬头看向康熙。
      下巴被他勾手抬起,他迅速却霸道地在她如桃夭般柔嫩的唇瓣上轻轻印上一吻。“朕不会放弃,你等着朕。”
      看着他眼中的笑意,沈宛片刻失了神。

      他匆匆而来,如今又匆匆而去。她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却隐隐地,有些东西好像变了……到底是什么变了?她不知道,也好像不太愿意知道。
      “屈儿。”将账本放入欧阳屈手中,“你会一直陪着姑姑对不对?”
      年仅八岁的孩子,用似懂非懂的目光望着他世上唯一的亲人,坚定地点头。
      忽然,她浅浅地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包含了太多太多。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对她来说算是疯狂的念头,但,她就是想那么做。
      曾经安于现状,不曾想过那些世人艳羡的事物。品若兰花香在骨吗?如今已看,她也只不过是一个俗人罢了。
      她还不及细想那个人一夜之间之于她的意义在哪里,也不曾去想,自己究竟何时心动了。只是突然之间,那人便悄然入心了。
      于是,她渴望成为足矣匹配他的女子。
      可笑不自量也罢。
      也许回了京,重新投入温柔乡,他早已将她抛在脑后。只是,她似乎总是进入死胡同,总是执拗,总是死心眼……
      心,大了,所以眼前的一切都变地渺小了……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心开始大了……她渴望高飞……
      “姑姑。”欧阳屈摇摇沈宛的手,他指着账本的一处。“这是什么?”
      “屈儿想知道?”这复杂的账本,岂是一个八岁孩童能懂的。
      “嗯!”欧阳屈点头。“屈儿要帮助姑姑,永远陪着姑姑。”
      沈宛笑了起来,目光温柔。
      门被敲了几声,然后沈夫人推门进入。
      “屈儿,回房间把姑姑前几日给你的书拿来。”知道母亲应该是有事请和自己说,沈宛将欧阳屈支开。
      小小的身子消失在门外。“宛儿,听徐掌事说,你要开‘一痕沙’的分店?”
      “‘一痕沙’已经具备了这样的能力。”
      “我和你父亲一样,虽然不善经营,但是有些事情还是很明了的。若说是要开分店,‘一痕沙’很早之前就能开了,只是你一直无心而已。为何……”沈夫人欲言又止。“可是与那三位公子有关?”
      沈宛沉默不语,只是温婉地笑着。
      “宛儿,你是我的女儿,你想什么为娘的都知道……”
      “女儿心大了。”微微低头,她露出一个近似嘲讽的苦笑。她没有去细想心中这个念头的原因与将来有可能的结果,只是想跟着自己的心走罢了。
      沈夫人看着静如秋叶、柔若桃夭的女儿。她要如何用这副柔弱的肩担起生命将要面对的一切?
      “你还在我腹中时,我机缘巧合遇见了一位高僧,那位高僧的几句话让我不安了很久。”
      “母亲,那只是鬼神之说而已。”沈宛握住母亲的手,安抚她。
      “不。”沈夫人摇头。“高僧说,令嫒富贵之命,但却一生苦难。”
      “你看,就说是鬼神之说吧。都说是富贵了,怎么还会一生苦难。”
      “坠红尘,繁花落,天地玄黄,无奈是清秋。宛儿,你出生时,乌程的桃花开满了整整一个春。”
      坠红尘,繁花落,天地玄黄,无奈是清秋……
      沈宛微微变了脸色。“父亲也和女儿说了这件事,他说女儿前世一定是开在他心里的一株桃夭呢。”
      “可是,那年的桃花,也在一夜之间落尽了。”
      那一季,繁花落尽……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那一季,繁花落……
      “一痕沙”的第一家分店设在苏州,在沈宛看来,那里虽然与乌程仅仅只是隔了一个太湖,但却如同远隔千山万水。
      她彻底与曾经平静安详的生活告别了。
      苏州素来以山水秀丽、园林典雅而闻名天下,有“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的美称。时至明清时期,苏州已然成为中国最繁华的地区,私家园林遍布古城内外,因此此处也素有“人间天堂”的美誉。
      带着欧阳屈和子筝来到苏州,她的生活依旧清闲缓慢,只是原本在乌程才有的静谧没有了。居住的园林一进门便见一池绿水绕于园外,临水山石嶙峋,复廊蜿蜒如带,廊中的漏窗把园林内外山山水水融为一体。园内以山石为主景,山上古木参天,山下凿有水池,山水之间以一条曲折的复廊相连。沈宛居住的主园外临清池,曲栏回廊,古树苍苍,垒叠湖石。
      她的园林里没有一株桃树,她将满山桃夭全部留在了乌程的春。
      苏州自古就是一个繁华的地方。在春秋时期,它是吴国的政治中心;西汉武帝时为江南政治、经济中心,司马迁称之为“江东一都会”;宋时,全国经济重心南移,陆游称“苏常熟,天下足”,宋人进而美誉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而苏州则“风物雄丽为东南冠”;明清时期又成为“衣被天下”的全国经济文化中心之一。
      “江南第一楼”的美名使“一痕沙”很快在苏州站稳的脚跟。
      深秋已末将至初冬,寒冷的天气向来不是沈宛喜欢的。
      即使仅有一湖制革,但苏州的冬天仍比乌程冷了一些。
      苏州的冬,一样是小家碧玉般的样子,有些枯黄的树叶、淡浅而高远的天、显得一场沉寂的池塘……
      沈宛坐在窗前,迎面久违的太阳,稍稍昂起脸,微微闭一会眼,让整个人充盈在阳光里,便觉自己从阴霾中温暖了起来——冬天的苏州不太下雨。
      今早,她收到了一份很特别的礼物,从京城而来,一块精美绝伦的龙型玉佩,背后刻着“一痕沙”三个字。
      “是‘一痕沙•望远’,还是‘一痕沙’酒楼?”子筝摊头看了一眼,又转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想起了初遇时的惊艳,沈宛浅笑,将玉佩收紧怀里。
      这个男人……他是七月离开的,他匆匆而去,原是纯亲王隆禧疾,回京不到几日,纯亲王就病逝了。
      纯亲王隆禧为顺治帝的第七子,也是最小的儿子。隆禧十五岁被封为纯亲王,康熙十八年七月十五日病死,年仅二十岁,谥曰“靖”。
      隆禧之死,康熙悲痛万分,辍朝三日。隆禧入葬前,康熙又亲临园寝奠酒举哀。
      这就是帝王与兄弟之间的亲情吗?古人留下来的故事中,多少兄弟为了一个皇位相残?不管哀思之情是否出自真心,总觉有些无奈,又有些……矫情……
      “往后,这块玉佩就是‘一痕沙’主人的信物。”
      康熙二十年二月,皇太子胤礽就傅,以大学士张英、李光地为师。
      听说,皇上和已经仙逝的皇后鹣蝶情深。三月,康熙下令葬仁孝皇后、孝昭皇后于东陵昌瑞山陵——这是他的两位妻子,却都没有能够陪他很久。
      七月,因平定三藩,他赐宴于瀛台。
      十一月,定远平寇大将军等率军入云南,吴世璠自杀,三藩之乱彻底平定。十二月以三藩平定御太和门受贺,宣捷中外。加上太皇太后、皇太后徽号,晋贵妃佟佳氏为贵妃,册封孝昭仁皇后之妹钮祜禄氏为贵妃,晋惠嫔那拉氏为惠妃,宜嫔郭络罗氏为宜妃,荣嫔为荣妃。颁发恩诏,赏赐宗室、外藩,予封赠,广解额,举隐逸,旌节孝,恤孤独,罪非常赦不原者悉赦除之
      。是年,康熙帝诏见直隶巡抚于成龙,称其为“清官第一”。
      关于他的一切,她从不可以打听,但却总是无意间便知道了。
      沉默地相望,也许仅仅只是萍水相逢,默默地爱,默默地理解,默默地在心里装满相思。心中虽仍豁达,想着,还未深陷,也许还可以挥一挥手,让春草绵绵,落红成震。可是有些东西,却好似愈发浓烈了。
      这一年多,唯一有与她联系的是纳兰性德。平淡的书信来往,好似在斗文采一般,却也好像不是……
      康熙二十一年,他斋戒于景山,为太皇太后祝寿。东巡谒陵,以皇太子胤礽随从。三月,他谒福陵、昭陵,驻跸盛京,后谒永陵,由山道前往乌拉行围,望祭长白山。
      他在翻覆着他的天下,站在她永远无法仰望的高度,而她站在他永远望不到的角落。金銮殿的那座龙椅太高了,离她太远了,远到……只消一眨眼,梦靥中的笑容就陨落了。
      也许他们之间的爱,本就不该用世俗的方式承担。对他来说,不过是聚散随缘,风雨由天罢了。
      倒是她强求了……
      是当时太任性了吧,没有仔细推想就涉了红尘。可是就好像偷偷下凡尝尽人世情爱滋味的仙子一般,覆水难收了。

      台湾的问题一直都困扰着清廷。顺治年间,郑成功与清廷之间的零星对抗就一直持续着。到了康熙年间,不是朝廷忽视了台湾,而先是鳌拜,后是三藩,现今,真正轮到台湾了。
      施琅曾是郑成功部下最为年少、知兵、善战的得力骁将,但是后因触怒了郑成功,导致两人失和,施父子三人被扣押。后来,施琅用计逃脱,郑成功即杀施父大宣及其弟施显。不久,施琅降清,与郑成功对抗,先任同安副将,继任同安总兵,康熙元年升任福建水师提督。
      她从未有心留意过朝堂之上的事情,去了解这些只是因为教育欧阳屈的需要。
      当沈宛看到施琅时,她并不讶异,只是在思量,为何他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带他来“一痕沙”的是裕亲王福全。
      吩咐下人好生招待这些人,沈宛并为现身相见。
      “将这封信交给你家主子。”掏出怀中的一封信,福全若有所思地看了酒楼后面的深院一眼。
      仔细地浏览了信中的内容,沈宛将信纸递到烛台之上,静静地看着它被焚毁。这是他除了玉佩之外给她的唯一的东西。
      “一痕沙”与朝廷,她从未想过……
      “姑姑。”欧阳屈放下手中的诗集,十一岁的他,疑惑地仰视同样疑惑的沈宛。他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靠近她。记忆中,他从未见她的脸上出现像今天这样的表情。
      她在疑惑,而且,失落……
      “只有屈儿一直陪着姑姑。”沈宛将欧阳屈轻轻抱在怀里,第一次没有向他展露笑颜。她只是在疑惑,疑惑很多事情,疑惑他的决定,疑惑自己的选择,还疑惑……曾经视若信仰的东西,如今不确信了——爱,真的没有杂志吗?
      她从来都是一个死心眼的人,所以,她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是这样吧……
      不知何时开始,也许始自那清淡的一吻,或许……她已然将自己看成了帝王的女人。她永远不可能成为他三千佳丽的一员,不止是她不想,也没资格,但是她却还是认定了一些事情。
      所以,她很爽快地准备应承下所有的事情,即使那意味着自己最终被拖入了权利的修罗场。
      “屈儿,永远不要离开姑姑好吗?”至少身边还有一个视若子息的欧阳屈陪着她,沈宛庆幸地想着。
      沉默地点头,欧阳屈伸手环住了沈宛的腰身。他还只是个孩子,但是比起三年前,他还是长大了许多。
      他不是很明白为何姑姑三年前会突然改变了那么多,可是他告诉自己,要赶快长大,赶快变强。他要保护她,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
      时值六月,正是江南百花盛开的时节。
      苏州的夜月,许是沾染了古来圣贤的诗意,竟格外地显幽。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花园中的假山流水百花似乎并没有能够入她的眼,空中皓月,沈宛愣愣地仰头望着。这夜风,吹来还真真有些凉意。
      裕亲王远远地看着院落中仰头望月的女子,她侧对着他,优雅柔美的身姿,淡泊冷然的气质让她似谪仙般遗世而独立。
      肩上无端多了一件披风,沈宛微微转头,看见了裕亲王。
      裕亲王是个极其出色的男子,甚于康熙与纳兰性德。他的身上有她喜欢的气息——安静而详宁,这不像战场上归来的人该有的气息。没有了白日里的生疏冷漠,沈宛浅浅一笑,随即又将目光转回天空。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如此良辰美景,沈姑娘怎会只想到《怨歌行》?”即使和她望着同一片天空,他似乎一点也猜不透她的心思。纳兰性德说得没有错,她不是个普通的女子。
      略微讶异地看了福全一眼,沈宛摇头。
      “皇考在世时,对我和其他皇子们的要求都很高,彼时我对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并不喜欢,但皇上却及其有资质。”忆起曾经,福全失笑。
      他站在她身侧,凝视着她的眼。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双眼眸,灿若星子,却也隐含了人类所有的情感。原本以为是平静无波的,可是细看却才发现,原来她有那么多的欲语还休。
      “随王爷一同前来的,除了施琅还有谁?”话题突然从风花雪月转到了铮铮的朝堂之事。
      “皇上的意思……”裕亲王并没有回答沈宛的问题,而是开口问她的决定。
      “他知道我不会拒绝。”淡淡地低头,沈宛的呼吸很浅很浅。
      “姚启圣、李光地。”裕亲王明了地点头,报上与他一同前来的另外两人的名字。
      终是拖累了一位冰肌玉骨的出尘女子……
      “三藩已定,皇上现是看准了台湾。”他的心里,装着天下,而她,心里却只有他。“我不知道‘一痕沙’能不能做到皇上要求的那样,但是,训练探听消息的人,我需要时间。”
      “皇上手下有数十人,现已在赶来苏州的途中。皇上说,这些人以后就交给沈姑娘。另外‘一痕沙’自己的探子,皇上说沈姑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训练。”
      他就料准了她会惨和进他们男人的这些事情?听到那数十人已经在来苏州的途中,沈宛笑意更甚。
      她的眼在笑,嘴也在笑。
      让“一痕沙”成为皇帝的耳眼。若是她答应,“一痕沙”必定会得到来自朝廷的暗中的帮助,不出几年,定能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整个大清版图。她想要完成的东西,最终还是要靠他来施舍吗?
      这些从来不是她要的,但恰巧,他知道她从来都是个死心眼的人。
      “你说,满园的花若是在一夜之间落尽,该怎么办?”月光洒在院落中,清冷幽静,仿佛空气中都带上了干爽的香甜味。
      前一刻还在谈论天下事,下一刻的话题又跳脱回了原本的风花雪月。
      “该如何?”裕亲王反问。这般的女子,本就不该用平常的思维看待。
      “葬花。”浅浅地笑了起来,似乎是在笑自己的话语的任性。世上繁花落无数,怎有人会为了这些小小的花儿伤了心神?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这花儿的确不需要葬。原来,盛开只是为了自我毁灭。”就像人一样。
      福全望着沈宛,居然说不出任何话语来。他本就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现今站在这样的女子身边,更觉自己言辞拙劣,他想安慰她,却找不到适自己的声音。
      曼妙之龄,但在她身上,他竟看到沧桑。他不知道他们离开乌程之前皇上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回京之后,皇上一次都没有再提起她,他依旧像以前那样治理朝政、福泽后宫,原本他们都以为皇上已将这位红颜抛却脑后。
      “人生在世,凄凄苦苦走完这一遭,为了什么?”转头面对发愣的男子,沈宛温婉地笑着,眼中似有清泪。
      “很多……”人生在世,需要在乎和守护的事情太多了。国、家、亲人……现在,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也许,也仅仅只是为了自己。
      “难道不是为了自己吗?”微微歪着头,沈宛疑惑地问裕亲王。眼中有别于以往温静的难得的俏皮,让他看得失了神。
      一切的选择,受到的苦难,难道不是最初自己的任性吗?
      许久,裕亲王缓缓点头。这个轻缓的动作,换来了沈宛的笑容,好似自己得到了大人认可的孩童一般。
      她再次转身看向天空,嘴角牵起了优美的弧度,但眼角却清泪滑落。
      裕亲王有些怔愣,但随即他微笑着地看了地面一眼,随即也抬头望天。自古月色,可是他从未如此沉静地仰望过,是因为身边的女子吗?
      那一夜,他站在她身后,陪她看了一夜的月亮。
      只是站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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