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春光》植立

9、【番外】月时圆

　　【一】
　　昏暗的古镜前映着一个女子的妆容，姿影朦胧，隐隐绰绰。细看却是看得出那模糊了的秀雅面容。
　　长长的秀发倾泄而下，她用木梳一寸寸地梳着，极为小心，生怕扯下一根发丝。头发最后被绾成了妇人的发髻。
　　她细致地描着眉，贴上花钿，抹着唇脂。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女子妆扮的细微声响。
　　突然，“吱呀”了一声。
　　木窗被风给吹开了，风裹夹着细雨被吹进了屋。屋外光线并不十分明亮，甚至有一些灰暗。
　　而这本不多的光线也照亮了一室。
　　女子映在镜中的面容更加清晰了些，光却有些刺眼。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手停顿的地方还叠着厚重的红脂。
　　庄琅起身靠近窗边，雨下得纷扰，浓云掩盖了天幕，却不浑浊，倒有几分清明。雨丝繁密，四方天地被一帘又一帘的雨幕分割开了。
　　天地灰绿一片，连带着朱红的琼轩画廊也被带上古朴而灰蒙蒙的青色。
　　一阵婴孩的啼哭突兀响起。
　　庄琅出了屋去，顺着孩子的哭声方向急忙跑去。
　　雨幕一点一点地褪去，转眼身边又是一片盛开的海棠。
　　庄琅放缓了脚步，细听哭声传出的位置。
　　这里竟是和庄府里的海棠苑一模一样，庄琅没有注意。
　　海棠花丛中一个在襁褓里婴孩仍是哭着，嗓音却有些哑了。庄琅拉起裙摆，小步跑着穿过了海棠花廊。
　　庄琅抱起了婴孩。
　　孩子的面色涨得通红，哭声渐弱，眉眼像极了秦殊渥。
　　庄琅心疼，却是无措。
　　“娘在这啊，别哭了。”庄琅下意识哄道。
　　却发现她出不了声，海棠苑静得只有孩子的微弱的哭声。
　　庄琅愣了，孩子手舞足蹈，挣脱开了她的手，凭空落地。庄琅手中一轻，心却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里，再手忙脚快也挽救不了正要摔落到地上的孩子。
　　幸亏襁褓厚实，孩子仍扭着小小的身子。
　　庄琅松了一口气。
　　正要去抱起他，他却爬了起来，晃晃而立。
　　庄琅笑了，想上前握住他的小手。
　　不知看到了什么，孩子蹲在了地上。
　　庄琅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孩子抬起了头，庄琅却惊恐得瞪大了眼睛。孩子看着愣在原地庄琅，乌黑的眼眸里有着不解，天真而又懵懂。
　　那个孩子，面容已变成了七岁时的秦殊渥。
　　那不是她的孩子。
　　庄琅连忙后退了几步，那孩子站了起来，一开始步履蹒跚，后来渐渐稳固。一步步靠近她，庄琅怕他下一刻就开口说，
　　“我是秦殊渥，你是？”
　　庄琅惊醒，没有汗水，后背却已凉了一片。
　　这是个梦……
　　【二】
　　庄琅起身唤来丫鬟，问道：“右相什么时候回府？”
　　丫鬟看着庄琅苍白的脸色，有些迟疑地道：“皇上布告，今年的中秋，有别国的客人，皇上要求所有六品以上的官员都得在宫中。今年例行的中秋宫宴怕是推不了了。”
　　中秋月圆人不圆。
　　庄琅轻柔抚上小腹，面上却难掩失望。
　　庆元七十年，农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夜幕降临，京中的百姓大多都登上了楼台观月。
　　这夜，士子聚集桥头笙箫弹唱，追忆牛渚玩月，对月赋诗。
　　这夜，宫中灯火昌盛，家家户户却黯淡。
　　这夜，月下亭，庄琅独自一人赏月。
　　这夜的月圆如玉盘，月光清寒皎洁，即便熄了灯笼，月光也能照得寸寸白亮。
　　纵使月再美，庄琅也没有心思赏。
　　然而，庄琅此时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对月放神。
　　“团圆之夜，你怎的丢了我独自赏月？”
　　庄琅转过身，身后正是一身官服的秦殊渥，庄琅吃惊，“你不是有宫宴么？怎么可推？”
　　秦殊渥挑眉：“自是抱恙在身，圣上体恤，又有何理由不允？”
　　庄琅着急：“你好好的，可不是欺君了？”
　　秦殊渥摇了摇头，道：“古之人患病，常是心疾所致。况中秋素有对月怀人一说，我相思难耐，久而成疾，却不是抱恙是什么？”
　　庄琅无奈地笑笑，“这个理由未免牵强了点。万一被人知晓不过是逃离宫宴所做的借口，你又如何是好？”
　　秦殊渥亦笑，“左右不过说我嗜妻成狂。”
　　庄琅微微扬起唇角，默默不语。
　　两人相继抬头望月。
　　“庄琅，为我生育一个孩子可好？”
　　庄琅怔愣，“我正要与你说……”
　　秦殊渥对上庄琅的眼眸，认真道：“我知道。”
　　“你如何得知？我不过知晓没多久…”
　　秦殊渥道：“你午膳过后，多了一副安胎药。”
　　“最重要的是，你得记得，我已是一个孩子的爹了。”
　　庄琅湿了眼眶，轻轻点头。
　　她还怕什么呢？
　　秦殊渥已是一个孩子的爹了，不可能会是那个梦中的孩子。
　　“唔，我都忘说了，我刚吩咐人准备了一大桌菜，再不去可该凉了。”
　　庄琅破涕为笑。
　　月光荧光淡淡，早已为他们铺好了一地的银辉。
　　又是一路寂静，庄琅连忙回头一看，秦殊渥静静跟在身后，心里顿时一暖。原来先前是她和他的步子叠在了一起。
　　秦殊渥对她一笑，那一笑甚至使庄琅恍惚了，他比那月光还耀眼。
　　“抱歉，我总是忙于其他的事，不能陪你。明日我陪你一起去秦府探望长辈。”
　　庄琅一怔，涩然道：“父亲，总不能接受我。”
　　秦殊渥眉眼弯弯，“那可不，这次便是他邀我们，而不是我们主动上门。”
　　庄琅笑了。
　　终归是人圆月圆了。
　　然而，这一夜并没有结束。
　　身为翰林苑学士的秦钰并没有出席，原因却是他的夫人孙怡萱阻拦了他。违抗圣旨，可大可小，而康帝对握有重权的孙将军多有忌惮。
　　此一事，抗旨的是秦钰，教女无方的是孙将军，祸因却是孙将军之女，秦钰之妻孙怡萱。
　　这一夜，秦钰遭贬，孙将军遭斥。
　　对二人的惩治，使康帝宽厚之名，再次被大肆渲染。
　　七年坎坷，一朝皆损。
　　他选的妻，他选的人生，本该如此，波澜起伏。
　　这一夜，远在锦州城的赵予笙再次想起了庄琅，对月怀人，只是他的身旁也有了美丽温婉的妻。
　　商贾家族的联姻，使他度过了难关。
　　也终会幸福富贵一生了。
　　这一夜，月正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