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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Part17 夜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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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从晚宴上溜了出来。沿着手工制深色地毯上的精致花纹,看着走廊两边的印象派油画,缓步优雅地独自溜走了。
她享受着这种逃离喧嚣的感受,像是一个偷吃了糖果的小孩,隐藏着自己的心情,偷偷藏匿在妖精的花园里。她也的确来到了这样一个花园,大片大片深红色蔷薇花绽在昏暗的夜里,像是高脚杯中涤荡着的液体,神秘,蛊惑。
她回头看了看楼上会场的灯光,隐约还能听见私人乐队的古典乐演奏,再环视了四周,发现自己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便大胆脱下鞋子提在手里,光着脚踩在通向花园深处的青石板上。
一路走去,猫渐渐发现,这里种植着的不仅仅是血色蔷薇,还有黑蔷薇,蓝蔷薇,极尽妖娆的姿态俨然祸国殃民的女妖。猫心下无波,却是忽然看见一处白,像是暗夜中的明月般惑住人的视线,仔细一看,竟是一架精巧的秋千。
“你居然逃出来了。”
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猫微怔,却是大踏步地走上前去,放下手中的鞋,懒懒地靠在秋千上,微荡着两条腿,不置一言。
两人沉默着。在这压抑的沉默中,猫便想起了他予她的两次求婚。
是的,猫和时临曾经交往过,不过不是在被时临默默守护的大学时期,而是在猫和她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分手之后,亦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安,也就是那时猫想要的温暖。
那时,猫和时临都已经25岁了,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人生时段。所以第一次求婚是在两人交往的第一百天。时临包下了整间西餐厅,用最老套又最直接的方式向猫表露自己,然而猫并没有答应。
虽然自尊心受挫,时临却并没有就此放弃,或者是说,他仍旧存有一丝侥幸。所以一年之后他再次筹划了一场精心求婚。
那一天,当两人经过一个喧繁的十字路口时,大厦上的LED突然显示出了两人相识后的点点滴滴,画面中飘零着天使的羽翼,最后勾勒出一行字,猫的名字和一句只有三个字的情话。
这时,时临在路人惊羡的目光中单膝跪地,诚挚而又恳切地问到:“你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吗?”
猫那时的心情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只是平静的将时临扶起来,轻声说了句:“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时临羞愤交加,受伤的眸光直视着她,还有什么比一颗真心任人当成尘埃践踏更可悲更可恨呢?
然而,猫的心意没有丝毫改动,她转身离开,只留了一句:“再见。”
此时此刻,猫静静地看着他,面庞还带着大学时称霸球场的阳光俊朗,换上西装,打上领带,却也没有带上了一丝商人的精明气息,果然,是和自己是不一样的人。
“你爱他?”时临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猫向后仰了仰,细长的脖颈几乎要触到那正在盛放的夜蔷薇的刺。她挂着礼貌的笑,想了想说:“谁知道呢?”
时临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但一触到她淡漠的神情,心中又充满了苦涩,继而问到:“为什么不是我呢?”
猫含着笑看了他一眼,又向后仰去,时临立刻上前阻止,可是来不及——蔷薇的刺已然在她的脖颈处划出一条血痕。猫摸了摸,手指上沾染了暗红色的血,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
转瞬对上时临担忧又不敢上前的神情,猫低下了头,淡淡地说:“我说了是命运……时临,我快死了……胃癌……”
“你说什么?”时临惊愕,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那之后猫又说了什么,时临已经记不清了,就像他记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一样。他只记得自己的心情由震惊渐渐平复,最后陷入无尽的伤感和心痛之中。
其实,时临一直都知道她不曾爱过他,也知道她的拒绝是在以她的方式减少对他的伤害,然而他仍是难以释怀。更没想到的是,在这最后的生命中,她竟打算将自己托付给那个男人……那么让他再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吧。想到这儿,他定了定心神,转身上楼。
回到会场,时临平复了一下心绪,从侍者的托盘上拿了一杯红酒,遥遥向苏医生举杯。苏医生明显感受到他的挑衅,不动声色地回敬了一杯,信步向无人的窗台走去。时临刚刚压抑下的烦躁感又冒了出来,他扯了扯领口,将红酒一饮而尽,紧跟着走了出去。
“阁下似乎有话要对我说。”苏医生的目光落在楼下花园中披着月光入眠的小人儿身上,眉头微皱,怕她又着凉了。
苏医生沉稳有力的声音传到时临的耳中,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自信,让人本能地想要去击碎的自信。于是,他略带傲气的开口,“或许你口中的猫并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笑容在唇角不断放大,他一字一顿,清晰非常的说:“我是她的大学校友,更是她的前男友。”
“那又怎样呢?”苏医生把玩着杯脚细长的高脚杯,“现在在她身边的人是我,不是吗?”
时临犹如拼尽全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羞恼之余又意识到自己刚才行为的可笑,便正色道:“对于刚才的言论,我向你道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苏医生诚恳地说,“时先生有话不妨直言。”
本就是直爽性子的时临当下也就不再想怎么开口,沉声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是故作姿态,玩弄她的感情?还是将她带离上海,抹杀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
“原来时先生是这样想苏某人的。”苏医生不羞不恼,温和笑道,“想必你也知道杜邦先生即将归国,‘缪斯’的代理权争夺必将在上海掀起一番新的明争暗夺,但,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苏医生含情脉脉地看向楼下浅眠的猫,认真道:“在这里,我们只是苏医生和猫,如果没有任何意外的话,我们将一直保持这个关系。至于目的,我唯一的目的便是娶她。”
“那要是出了意外又怎么办?”时临步步紧逼,将问题全部摊开来,“苏老爷子是不会对你听之任之的。”
苏医生言道,“即使老爷子反对,我也依旧当了这么些年的医生。”
时临嘲笑,“这两件事性质一样吗?”
“不一样。”苏医生定定地回答,“但我做这件事情的决心比起那件事情只增不减。”
时临沉默了,分明只是简单的陈述,但作为男人,他能够感受到面前人的笃定和自信。明明这样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但他却笑了,他说:“你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她呢?”
“对我来说,唯一的意外就是她。”苏医生看向苍茫的夜空,深邃的眸染成浓重的黑,刀削斧凿的轮廓有一丝丝模糊,紧抿的唇角让人感受到他的不安和紧张。
时临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外地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正准备出言安慰几句,却不料苏医生朝楼下灿烂的一笑,匆忙转身离去。他顺着他刚刚看着的地方看去,刚睡醒的猫朝他浅浅一笑,犹如淡雅的莲开在墨色的水池中,一时竟不能移开视线。
楼下,猫看着苏医生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开口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说你。”苏医生自然而然的坐在她身侧,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说你是个没心肝的小坏蛋。”
猫哑然失笑,“那你干嘛要管我?”
“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苏医生夸张地叹道,继而又认真地说,“猫儿,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猫轻声问:“苏医生,你喜欢我吗?”
“喜欢。”
“可我不是狐狸。”猫笑。
“我知道。”苏亦仍是回答这三个字,而这一次却又多了一句话,“徐志摩说,一生中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我在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猫儿,我就是这样,你呢?”
“哪会有那样单纯。”猫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不知是说他还是说自己,转而言道,“苏医生,不介意继续听故事吧。”
苏医生也不执著追问,温声道:“乐意之至。”
而此时,时临看着楼下相拥的两人,突然就有些释怀了。他想,两个人在一起,爱或被爱都该是幸福的,若有一方勉强,便不能成为真正的爱人。他爱她,从他年少轻狂的年岁开始,一开始交往,便是炽热的、迫切的、急需得到回应的。她被爱,却不曾感到幸福,只觉得满心是负担,不知道该怎样回报。所以他们终究没有在一起。
单恋其实就是这样的事情,在对方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将自己的一腔真情交托出去,往往难以得到回应。而苏医生,他却聪明的选择了一种温和的方式,一个恰当的时机,或许,能够得到不同的结局。毕竟,再冷的石头都会被捂热,更何况人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