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蜜瓜

2、2

　　圆圆说走就走了。姑父找了个到上海出差的机会，把圆圆带过去。圆圆随着姑父下了火车，就有人开着吉普来接，直接开到父亲的新家。父亲是大学老师，排了很多年的队，也因为结婚增加了人口，刚分到两间里弄房子，就在提篮桥。圆圆跟姑父姑母住惯了宽敞明亮的楼房，脚一踏上那个黑乎乎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的老楼道，听者脚底下咯吱咯吱地响，心里有说不出的抵制。

　　姑父一边小心翼翼地放慢脚步，一边说：“都削尖了脑袋要回上海，你姑妈也要你表哥考上海的大学！上海有啥好？你看看这破房子！”

　　爸爸在房间里听到姑父洪亮的声音，连忙迎出来，拉开了楼道灯。

　　啊，自己的女儿有那么大了，差不多快赶上自己高了。何思远不知说什么好，赶紧把他们往屋里让，一边说：“这房子在解放前，住一户人家。现在一楼住了两户，二楼我们一户，三楼也是一户。这还算好的。有的房子住七、八户呢。”

　　他们走进一间房子，足足有20平方，朝南。天花板很高。姑父和圆圆在沙发上坐了，何思远忙着倒水。姑父问：“嫂子呢？”

　　何思远说：“她怕圆圆不自在，带着儿子回娘家了。晚上再回来。”然后就是谈家常。问起沈恒考大学的事情，姑父说：“她妈妈非让他考回上海，想考上海外语学院。真的考上了，还要你和嫂子多照顾。”

　　何思远说：“这还用说？”然后他下厨做菜，款待妹夫和女儿。

　　圆圆紧紧依着姑父，一言不发。心里想着沈恒哥哥不久也会来上海，心里安慰不少。

　　过了一会儿。从来没下过厨房的姑父借口给妹夫帮忙，到厨房里去了。圆圆就听他压低了嗓门（还是很响）跟爸爸说：“圆圆虽然是女孩子，她姑妈宠她，从没让她做过饭，炒菜做饭都不会，你跟嫂子说说，担待点儿，慢慢教吧。你妹妹还说，女孩子长大了，有很多花钱的地方，她可能不愿意跟你们开口，让你每个月给她点零花钱。”

　　何思远满口答应。圆圆热泪满面，赶紧用手绢擦了。吃饭的时候姑夫谈笑风生，他们俩妇女才算熟了一点。姑父饭后告辞，要去办公事。临走的时候塞给圆圆100块钱，悄悄说：“你新妈妈如果对你不好，爸爸也不好，就买票到姑姑家来。”

　　圆圆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了。

　　后来圆圆就被安排到继母的学校念书。还好姑妈有时候还跟她说说上海话，她倒是没有太大的语言障碍，不久就跟同学混熟了。继母叫陈馨，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弟弟过来后就改姓何，叫何清。继母待她还过得去，自然没有妈妈和姑妈那份体贴，心思全放在自己儿子身上。安顿下来，圆圆就给表哥写信。

　　恒哥：

　　我来了一段时间，前一阵给姑父和姑妈请过安。现在抽出时间，给你说说我的情况。这里的天气跟咱们那里不一样，温度听上去很高，八、九、十度的，可是阴冷。屋里没有暖气，我写作业的时候要抱着热水袋。街上简直不能看，房子又破，街道又窄，外面卖的东西，还没有咱们那里时髦，难道这就是他们说的大上海？

　　我跟同学的还可以，但是总觉得不能交心。我觉得他们从心里看不起我。我虽然会一点上海话，可是还有很多次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上次英语课，老师叫我起来朗读，我一读，他们就哄笑，笑得我很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后来我的同桌跟我说，我的普通话和英语口音都很重。我现在上英语课就怕。

　　这里我最怕的就是下雨，一下就是好几天，大也不大，小也不小，没完没了。洗过的衣服也干不了。我的手已经起了冻疮。我想我的老师，我的同学，姑父姑妈还有你。有时候我真想跳到黄浦江里算了。

　　你知道吗？我们家，我爸爸和新妈妈住在朝北的那间小房间里，我住在朝南的阳台里。这个阳台有九个平方那么大。那个弟弟，在厅里打了个阁楼，上面睡觉，下面给他放衣服，写作业。我这个阳台，白天有太阳还好，晚上和下雨天都很冷。真怀念我们有暖气的日子。你怎么样？真的要到上海来上大学吗？要是那样太好了，我将来也考外语学院好了。

　　不要告诉姑父姑妈我给你写信。

　　想你的妹妹

　　圆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