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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林暗草惊风(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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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不是呢。
李修自被打发回雁城之后,点兵上马,守卫南疆。少年意气,剑走偏锋,仅仅三月还了雁城以南,一片太平。然而大战告捷的李修却未被昭回京畿,十年来守在雁城教化百姓,鼓励农商,整顿上下官场清廉,将藏污纳垢的腌臜的龌龊的,一一剔除。雷厉风行的冷面王爷成了一面旗,淮河以南所有人无不赞服。
那时,先帝提拔当今皇后之父为丞相之时起,便任用科考进士。加之白氏乃世代入仕,所行政策难免旧朽,一时北方商农发展被抑,加之天灾无情,整个国库空空荡荡。
唯有一车又一车的丝绸布匹,小麦栗子从雁城来,弥补着制度下王朝的空漏。
先帝只觉得,自己这幼弟实在是雪中送炭,忠心耿耿,玉玺压着红泥按下——年轻的李修,已位居摄政王。
这一次回京述职,与往昔不同。这一次奠定了自此之后朝廷就变作了摄政王李修与白丞相分庭抗礼的局面。
李修年轻。主张开化通商,革新货币,涉商蛮荒之地,以余钱养兵,巩固国力,又曾带兵出战,驱逐蛮夷。丞相遵从祖宗规矩,乃是守旧派,不满变革治法,拥护集权,对任用庶人贤能者为官之事大力反对。
军功赫赫的李修带着贡上的黄金万两,军资粮食,万人瞩目无限风光地回来了。李旭受命,带着司虔在城下迎接。司虔一抬头,看见旧主从金轮红帐的马车上下来,穿着一袭质地上乘的月白色吴绣,发冠拢得一丝不苟,腰间一络皂色玉坠,沁着青花。
可他没从李修的眉目间瞧见意气风发。
“皇叔!”李旭作了个礼。他没忘记幼时李修怜悯之恩,若非这唯一的皇叔遣来司虔陪伴,那无尽寂寞的深宫生活,怕是会要了他的命,“侄儿奉父皇之名,来给皇叔接风。”
“长大了。”李修虚扶一把,眼神落在司虔身上。
数年来司虔与李修私信无数,将宫中动向,皇族变更巨细,法政布施一一通知李修。不然李修也不会在区区十年之内,掌控住了全国经济命脉,打了这么大一场翻身仗。
司虔只回了个忠诚的眼色,不说话。
“皇叔许久不见,如今回归京畿,可见父皇信任。”李旭没什么友人,有着司虔的关系,难免对李修亲近些,只抱怨道:“父皇这一月商议着要我纳上两房妻妾,我心里不太欢喜。父皇器重您,您替侄儿辩说辩说?”
“怎么?”李修觉得有趣,揶揄道:“莫不是那两家小姐声得不好看,你不喜欢。”
李旭恼道:“那官家小姐娇滴滴的,不会舞剑又不会骑马,有甚么意思。我平日与司虔二人忙着,岂会有空理会她们。”
“你如今身份贵重,司虔又怎会伴你一辈子。早些成家,亦是正事。”
“皇叔您早过及冠之年,不是也未成家吗?”李旭忿忿不平:“父皇前日还说,要将吐蕃请来联姻的公主许给您呢。您可答应?”
李修失笑:“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自然是不答应的。”
“那侄儿也不答应。司虔要给我做一辈子的侍卫,他日司虔若是叛了我,我便用烙铁在他身上烙上我的名字,赶他出门,教他一辈记得。”
李修回过神来,看了看面色得意的石迄,手指略过司虔那块烙铁对称处,另一块旧疤。那是一块巴掌大的烙印,上头纵横着愈合后的起伏,摸出清晰的一个字——旭。
那年,新帝李旭将打得半死的司虔,如一只弃犬一般从大明宫里丢出来,赶回王府。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满朝文武百官从丹凤门上朝,撑着伞笑看昔日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后院起火,一朝失势。
连府上的小小侍卫也贱命难保。
这里头便有石迄。
李修冒着倾盆的暴雨,抱着奄奄一息的司虔,一步一步,带出一条血水混合的路。带他回家。
“混账。”李修掩好司虔的衣裳。阖目轻轻说了句。
“千岁爷,您说什么?”石迄嘴角带笑。
“一场大误会罢了。”李修冷哂,面无表情回座。“石老这回怕是打错了人。遣散秋十家仆的,并非司虔,而是这位秦兄弟。”
秦操左看右看,傻了。
众人目光聚在秦操面上,二人确实生得相似,石迄嘴张了张,也不知这是哪一出。
李修继续道:“秦兄弟乃是八原府秦家嫡孙,想必石老也有所耳闻。自先帝驾崩,秦氏一族辅佐先帝开国功臣,辞官出仕,以地方举办州学书馆、医堂世袭,扶贫济弱。一片仁心在丹青,芳名中原妇孺知。秦兄弟游学至鱼州城,竟见那受害者遇害于郊外,受其临死所托,替其了遗愿罢了。秦公子,你说是不是。”
秦操今日未见公西鸿,整个人心不在焉,也未知何事,只知面前形势很严肃,又瞧那司虔好端端一个人,竟被折磨如此模样。仗着自己名门出身,便顺着李修随意答:“是如此,是如此。”
石迄不满:“便就是此事非司虔所为,是老朽误量刑。亦不能证明这秦公子未曾害命,总之皆逃不了干系。”
李修慢悠悠道:“石老说得对,此事当真是论罪当诛。”
“那便来人!将这秦氏拿下!”石迄蹬鼻子上脸。
“慢。”李修的套下完了,心中担忧司虔,亦再懒得与他揪扯,“秦氏一族乃先帝肱骨。”说罢将皇后给秋的玉佩信物,往那案上一甩,“这玉,不知您有未有这个眼色。世上独两块,其中之一先帝赐与秦氏一族,赞其扶弱济民之衷心,世代受彰,皇命庇佑。石老话里这意思,是先帝庇佑之命,李家圣裁之情,论罪当诛?先帝之意,还不能证明?这位秦公子身带此玉,乃是受先帝之意。还是你觉得——先帝不够分量罢!”
石迄一惊,背后起了层冷汗,只前了一步,只知这个中关系已被李修诳上了造反违逆之罪,敛着官袍便跪:“下官不敢。”
“放人。”李修揣回玉佩,冷冰冰道。
“这——”石迄踟蹰不决,似是心中有所顾忌。
“啪。”李修掌一拍,将及案上笔架震得将要散落。
石迄拨着手掌,低着头沉吟了一声:“松绑。”
这一案审得极短,统共也就一炷香的时辰。冯唐背着半司虔出了官衙,李修并着秦操走在前头。秋日和煦的晨曦撒在李修面上,却见他脸色阴沉得厉害。
秦操好奇:“你是宁安王,那刺史为何如此大胆?”
李修道:“这世上有光便有暗,便是当今天子,也有棘手的人事。王爷自然有王爷的敌人。”
“你那玉佩这么厉害,那刺史啪嗒一下便跪下了。”秦操继续碎碎念,“还好他见识短,恐怕还不知你在诳他。我们秦家许久未和官场牵扯,怎会有什么先帝赐的信物。”
“这玉确是天命所赐,周转迂回,到我手上罢了。”
二人说着话,秦操问个没完,李修不冷不淡答着,一行人转过身兜入小巷。未曾看见背后的官衙里,飞出一只信鸽,朝着京畿飞去。
李修走出两步,瞧见公西鸿蹲在二条箱子外的墙角,神色不耐地砸吧着嘴。
秦操惊喜地喊了一声:“师父!”
“我可不是特意来等你们的。”公西鸿装作心不在焉地答道:“我不过是路过此处,你们那小侍卫的事儿,别想叫我管,哪怕是——”正说着,却噤了声,公西鸿抬头看见奄奄一息的司虔半昏半醒耷拉在冯唐背上,李修的眼神简直要吃人。他话锋一转,“救出来了?”
李修驻步:“冯唐,秦操,你二人先寻客栈旁的医馆安顿下司虔。适时我寻你二人去,这会有话与公西少侠说。”
这话说得生分,旁人不敢驳嘴的。冯唐带着秦操寻小巷走了,公西鸿站起身子,直定定看着李修:“司虔是个老实人,他若当真犯下杀戮之罪,也是为了你。”
“我做摄政王时,”李修整了整衣袍,索性在青苔石阶上坐下,“司虔还是当今皇帝的贴身侍卫。”
自李修被封摄政王,朝堂的局势便有些不同了。皇子李旭携着司虔,常常来拜会。李修辨人厉害,只觉得这小侄子性格怪癖,刚愎自用,却也聪明得很。难免察觉些自己少时影子,多少有些爱护。
司虔性子老实,深得李旭信任。年轻皇子与帅气侍卫同住一处,形影不离。
“我说那小侍卫看见女人眼睛都不歪,果然是个——”公西鸿被李修冷来一眼,顿了话。
“司虔非是那样轻浮的人。”
李修主张的新政,日益受到拥护,与此同时,白丞相的权利便渐渐被消弱了。
男人在马上征服江山,女人在床上征服男人。白丞相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的下一招棋,便是自个的嫡亲闺女——白瑜。而宝,压在了李旭身上。
李旭在金銮殿前头跪了三夜,额头磕得殷红,只对先帝道:“不娶。”白瑜少女豆蔻,貌美且贤淑,白乾百思不得其解,打听了半响,方知道了些歪门秘辛。他大抵只当是李修使的手段,要靠那小侍卫攥住李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