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龙少阎

1、东海才子

　　倚窗而望，往日窗外美景如今裹上银装，别有一番风味。可这乌木雕花窗，皑皑白雪，倚窗赏雪的公子，落在别人眼中，却是另一幅美景。

　　推门而进的小厮看到眼前的景色只是愣了下，便张口说道： “公子，您可醒了。王爷又差人来请了。”

　　“可有说何事？”

　　“没说，只是听说公子还在睡着，就让别叨扰，等醒了再唤您过去。”小厮熟练的为倚窗的人更衣，嘴里不停的说：“王爷已经派人来人三次，公子不去瞧瞧？”

　　“竟然没说何事，让人打发了，就说我还在贪睡。”

　　“这话都说了三次了，又过了午膳，王爷信吗？”小厮抓了抓头，露出一脸为难的模样，“公子和王爷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以前那么亲近，怎么自从大小姐嫁过去后，反而断了往来？”

　　被说的人并无言语，可脸色却白了三分，拢着刚披上肩的白裘披风，触手之后，面露疑惑。这裘皮质地极好，并不像是家里常有的。

　　“这裘披是今年新制的？”

　　“我看公子就是没心没肺，这可是大小姐秋末就让人送来的白裘皮，千万交代了是王爷让给公子制披风的，谁也不能动，为了这事夫人还和老爷闹了好一阵子。公子处处躲着王爷，该不会是因为自己亲姐姐被王爷娶了，闹孩子脾气吧？亏公子还比我虚长几岁，没羞！”

　　那小厮说话大胆，被说的人并无气恼，只是脸上略有些羞赧之色，目光从窗外的景色转向了肩上的白裘，开口说道：“二娘闹，定是因为我有，跃之没有，你去把我那件紫貂披风给他送去。”

　　“那怎么行！”小厮一听公子的话，整个人都急的跳起脚来，“那紫貂名贵的很，老郎中都说了那紫貂养颜益寿，祛病消灾呢！再说二公子身强体壮的，哪用得着这些？”

　　“真能祛病消灾还要郎中做什么？公子让你去你就去，倒是被公子惯得没大没小，吼起公子来了。就我们公子和善，换是别家公子，一顿家法跑不了你。”人未到声先到，随后一娉婷女子端着茶碗从外徐徐而进。

　　那小厮见来人也不惊，反倒是开始诉说自己公子的‘罪行’，“芷柔姐姐你这话说的不对，就是因为公子太和善，人善被人欺，我们还不看着，公子岂不是被人欺负去了。这紫貂多……”

　　“木桐，你要说叨的话，等公子喝了药汤再念叨，可好？”芷柔把手中的碗端到那个叫木桐的小厮跟前，成功的让人闭上了嘴，“快去把东西给二公子送去，你再不去，等会让别人去了，可就不是一件紫貂的事了。”

　　转头看了眼站在窗边含笑望着他们的人，轻声对木桐说道：“那狐皮手套……”

　　“不行，不行，我这就去！”

　　说着木桐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惹得芷柔轻声笑了起来。

　　“就你克得住他，这是说了什么转头就跑了？”

　　“那是公子太宠他了，惯出毛病来了。这药汤还望公子趁热喝了。”芷柔又把手中的茶碗端到那窗边人眼前，脸上露出微笑，可眉眼间却露着戏谑。

　　听到汤药，那公子含笑的脸瞬间僵住，怔怔的盯着那茶碗，漆黑如墨望不到底。一个回神，转手指向窗外，惊奇道：“这白雪中竟然有一抹红。”

　　趁着芷柔向着窗外望去，说话的人便往门方向跑去，即将跑出门时身后传来一声“肖石麟”，接着眼前一花，原本在窗边的人已经跃到他的身前，那让他欲逃的茶碗已近在眼前，依旧如墨浓稠，却没有因为端碗人的动作洒出半滴。

　　“公子！”

　　芷柔音甜如蜜，却像是刀子割得肖石麟全身一跳，苦着一张脸看着那茶碗。

　　“良药苦口。”茶碗向前一分。

　　“我……只是天生体虚，并……并无大病。”

　　“无病保身。”又近一分。

　　“看……看那边有……”

　　“我就是让公子跑出十里地，追上也是轻而易举之事。这汤药又不是天天喝着，公子何须做这般孩童举止，若是传了出去，我们东海才子竟是如此幼稚。”

　　肖石麟听后一笑，原本苍白的脸色因这一笑变得红润起来，“这激将法对我无用，你若是要去传，我倒是乐意的很。这东海才子从不是我要的头衔。”说是如此，可手却接过茶碗。脸上的笑对上茶碗的汤药又变成了眉头一皱。终究还是双眼一闭，往嘴里灌去。

　　“王爷又让人来请，公子不去。”

　　“咳咳……”才进口的汤药咳出了一半，肖石麟脸色因为被呛到而白了几分，原本皱起的眉头轻轻松下，可双眼中却透着一抹哀伤，“可有说何事？”

　　“没说，推了三次，又来了三次，定是有急事。公子总是这么躲着好吗？公子不顾念王爷，难道也不顾及大小姐吗？”

　　“我去便是了。”肖石麟双眼一闭，仰头将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从肖府到王府相隔两条街，肖石麟并未让人备车，独自一人便出了门。

　　东海郡位于郯国以北，每到秋末初冬便下起大雪，今年的雪下的格外早，格外的冷。整个东海郡都笼罩下一片银装素裹中，就连所靠的海港上都飘着一层冰渣子。

　　原本热闹的集市仅剩寥寥数人，肖石麟踏着雪，一步一缓的向着东海王府而去，在长街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出门时已是午膳过后许久，再加上他有意拖拉，原本两条街的距离硬是给他走出了十里长亭的路程。加上冬日入夜及早，等他到了东海王府外，已经是华灯高挂。

　　肖石麟还在犹豫要不要再拖些时间，却远远的看到东海王府门外端坐一人，便知自己已是拖无可拖，缓缓走进，立在大门外的阶梯下对着门外端坐的人行礼道：“王爷。”

　　“来了？”东海王轻声应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手中的书。

　　肖石麟静静的站在阶梯之下，垂着头看着东海王的鞋面，虽然只有五层阶梯，可肖石麟眼中这距离却相隔甚远。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觉得双腿有些发麻的时候，就听到合书的声音。

　　“这书甚好，本王今日全凭这书耗了一日光景。子麒今日睡的可好？”

　　子麒是肖石麟的字，听到东海王这么叫他，肖石麟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多少在对方的话语中听出抱怨，只能讪笑道：“天冷，屋中地龙烧的旺，便贪睡的不愿起来。王爷也知芷柔总恐我身子不爽，便不敢让下人唤我。不知王爷寻我何事？可有耽搁？”

　　东海王皇甫修坐直身子，双眼盯着肖石麟的发髻上的白玉簪子。若是此时肖石麟抬头便可对上皇甫修眼中的怒气，可他只是垂着头。皇甫修的怒气也只是一瞬，弹指间已换上一副笑脸。

　　“你我之间一定要这般生疏吗？这声姐夫你仍不愿开口吗？”

　　肖石麟身子一僵，视线终于从皇甫修的脚面慢慢向上移动，落在了皇甫修的双腿上。头微微一摇，脸上尽是哀痛，低语道：“王爷明知我放不下，又何须……终是我对不起家姐，对不起王爷。”

　　“我从未怪过你，进去吧。要下雪了。”

　　打断肖石麟接下去要说的话，皇甫修让侍从推着他坐着的木轮椅转身进了府。肖石麟快步跟上，走到皇甫修的身边时手就被拉住。原本想要甩开，可指尖传来的冰冷却不忍拒绝。

　　“你推本王去书房。”

　　屏退左右，肖石麟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了皇甫修身上，接手推着他的轮椅。“天寒地冻王爷这是何必，若是我不来的话……”

　　“我等到你来。”皇甫修抚摸着身上的披风，极好的裘皮，手感顺滑。“幸亏我这双腿站不起来，免去进京。这新皇登基后京城已闹翻了天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肖石麟因皇甫修的话停在了原地，叹了口气又继续走起，可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皇甫修自然是感觉到肖石麟的异样，也知他心结所在，开口问道：“当年你我若是交换，你也会如此吧？”

　　当年之事，肖石麟一生之痛。东海肖家可是东海郡的老家族，历代武将，镇守东海边关，从未辱没过家门威严。到肖石麟这一代已是宗室单薄，旁支已无，宗家也只有他肖石麟，长姐肖月娥，弟弟肖问水。

　　而肖石麟身为嫡子却因为早产天生体虚不得习武，身为武将之子此事便是他一生的遗憾。与皇甫修自幼竹马，见其与肖问水策马弄枪羡慕不已。便偷偷骑马，怎知惊了马匹，若不是皇甫修及时发现救下他，只怕早已丧命于马蹄之下。他性命虽保，可皇甫修却被马蹄踏碎腿骨再无法站立。这事是他心口一道深深的伤，使他无法原谅自己，无法面对皇甫修，更是无法与那人交代。

　　“你猜，新帝登基后诸王又在闹什么呢？”

　　皇甫修的问话拉回肖石麟的思绪，先皇多子嗣，早年立过太子却早逝，诸侯王爷对皇位虎视眈眈，先帝在位时已闹的不可开交。先帝没在诸位皇子王爷中选继承者，而挑选了太子独子为皇太孙，也就是现在登基的皇帝。天子年少无权，诸侯王爷又怎可能不闹？

　　“如今在朝中说得上话的诸侯王，也就王爷，楚王，赵王，齐王，越王，成都王，长沙王和德高望重的清河王，八位王爷了。天子年少，诸王各自拥兵，早就不甘独守封地，想来是惦记上了京城了。”

　　“德高望重，哈！用自家兄弟的血堆砌的德望吗？”听到清河王三字，皇甫修脸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这群老匹夫狼子野心，天家之位又岂是他们惦记的。”

　　肖石麟知自己触到了皇甫修的逆鳞，那清河王三字是万万不能提的。当年若不是清河王从中作梗，老东海王也不会战死边疆，让皇甫修失了父亲和兄长，年少便继承东海王席位，怕是当年还未新皇这般大吧。

　　“如今天子是名正言顺继位，诸王就是有何不满也不会做出什么不当之举。也就是争那摄政王的辅佐之位。”把话题重新转回来，肖石麟多少可以预见这朝堂上的风起云涌。这摄政王是假，挟天子以令天下才是真的。

　　“子麒，我从未想过朝堂之事，只想好好治理好东海十二郡。他们争他们的，为何一定要拉上我们东海十二郡呢？”

　　肖石麟没有回话，只是看着皇甫修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这诸王之争中，东海王已经明确的表其中立，若是拉拢不成想攻之，以东海十二郡偏北地势，也只会让其他诸王有机可乘。再则新皇登基，又有何事会牵扯到东海十二郡呢？

　　“他们在闹着立后，谁家封地的氏族都看不上，就看上我们东海这块了。”

　　皇甫修说完便笑着看向肖石麟，那笑中掺杂了太多东西，让人看不真切，可却让肖石麟从心底传来一股不安。

　　“他们看上了东海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