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杨小先生

2、锦水

　　杜小进宫的那天，又下起了雨，缠缠绵绵了半日也不见停。
　　滴滴答答地打在马车上，惹得她更加烦闷。
　　马车到了宫门就停下了，忙有嬷嬷们撑了伞来。即便这样，长长的宫路也让秀女们淋了雨，乱了仪容。
　　刚到殿内，便有太监传来皇上旨意。赐沐浴，待梳妆后再传见。
　　于是，一行人被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各自沐浴。
　　一番沐浴后，杜小无不惊叹于皇宫的奢华，且不说这一大群的秀女沐浴要准备多少个浴室，就连沐浴中的一番规矩，自是家中不能比拟的。
　　“小姐，补个妆吧。”观绿在一旁准备着镜奁。
　　出门前杜母带着人，把杜小好一番拾掇。现在竟然妆也花了，杜小也无心打扮。
　　“不用了，就这样吧！”杜小扭头看着窗外的雨，有那么多的女子为他红妆，还在乎少她一个吗？
　　不多时，选秀便开始了。她们被安排到一个殿内，念到名字的便出去。
　　几盏茶的功夫，就听见有人开始议论， “皇上眼光好刁，这都去了二十几个，一个都没选上。”
　　杜小想着如此一来倒是好的，自己今日这般打扮并不出众，落选的可能性更大。
　　她虽与那人绝无可能，但她有不想与后宫也所可能。
　　想着想着就听见叫她的名字了，杜小忙平了心，跟着前去。
　　萧奕百般无聊之际,总算听到了太监报杜寇之女杜小,他立刻将目光投向殿下。
　　只见一个女子对着他盈盈一拜,那女子身穿淡白色交领半臂襦裙,裙上绣着几朵墨梅,黑发上别了一支紫兰色的玉钗,简单而不失身份。
　　“平身吧!”
　　杜小这才抬头不经意的瞥了眼高坐在殿上的人,只觉眼前黄亮的一片,刺得眼睛发痛,随即收了目光低了头。
　　“怎么,朕长的很不入眼吗”萧奕似笑非笑的问道。
　　杜小没想到刚才的动作被皇上注意到了,连忙屈膝跪下道:“臣女冒犯圣容,还望皇上恕罪。”
　　好耳熟的声音,萧奕不禁想找到这个熟悉的来源,随口问道:“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杜小眼中露出惊讶之色，想了想答道:“略微识得些字,平日里读些诗词罢了。”
　　“恩,朕也喜欢诗词,你觉得稼轩、东坡这两位的词如何”
　　一旁的付子诧异的看着皇上,明明方才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对着那些秀女一句话的没有,怎么眼下都谈起诗词来了。
　　杜小也没料到皇上会问她这么多,她现在心里也有点乱。只能硬着头皮答着。
　　“臣女觉得东坡先生的词大气而不失顽皮,洒脱自然。但臣女更青睐稼轩先生,他的词豪放中带着细腻,更多了一层看透后的无奈和自嘲。”
　　“拍手笑沙鸥，一身都是愁。你很懂诗词嘛。”萧奕笑着道,他知道了这个声音了。曾经也有这么一个如水的声音缓缓的与他谈论着韩章柳句、欧骨苏风,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光。
　　原来他也想到了这首,杜小不禁抬起了头，却看见了一个明亮的笑容,像夏日的烈阳一样明亮,同样也刺伤了她的眼睛。
　　一场大选下来,几个大方得体的女子赐给了各王爷们,而作为嫔妃的却只有杜小一人。
　　太后得知这消息后,在合宁宫气得肝颤,连瑞王她儿子都帮人选了两位王妃,她能不气吗,她忙了几个月的大选,到头来却是给他人做嫁衣。
　　萧奕得知后,立刻前去安慰。经过一番开导后,太后终于接受现实,有一个总比一个没有强。
　　杜小回府后,居住的院楼立刻就封锁起来,外来男子一律不得入内,每日只有宫中的嬷嬷前来传授各种规矩。
　　入宫的圣旨迟迟不到,一家人忐忑不安的等着。
　　京城甫名街将军府内,一个太监身着常服,跪下地上回道:“皇上今日又在以沫殿呆了一天,这会子还没出来了。”
　　“是啊,今天是诗儿的忌日,难为他还记得。”老将军一提到女儿心下软了一片。
　　“你确定皇上一天都在里面”旁边的霍大人问道,眼下是非常时期,他容不得半点疏忽。
　　那太监立刻回道：“皇上一早就进去了，没见出来。”
　　“那孩子老夫是了解的，他对诗儿向来是上心的。哎，老夫如今这般对他，也不知将来该如何见诗儿。”老将军说着说着便老泪纵横起来。
　　“将军，开弓没有回头箭，您可得掂量好了。”
　　入夜，城东桦木街的杜府大门紧闭，各房都已熄灯，只有主房灯火通明。
　　“朕这么晚来叨扰，岳父大人不会怪朕吧。”萧奕笑着拍拍杜大人的肩膀，一脸的温和。
　　“皇上真是折煞老臣了！”
　　“朕听说你爱喝茶，特意找你来喝喝茶。”萧奕说着从袖中拿出茶叶来。
　　杜寇立刻上前双手接过来，他一触到灰黑色的茶纸，干涩的茶味立刻散发出来。
　　他敏锐的察觉到这便是当年先帝赏给他的茶。
　　立即明白皇上深夜来访，绝不是喝茶这么简单。
　　果然，在他将茶沏好后。
　　萧奕轻抿了一口，拿着杯盖缓缓的滑着杯沿，平静地道：“爱卿觉得霍齐这人如何？”
　　杜寇当然知道霍齐正与国丈勾结，企图扰乱朝纲。为官多年他太知道明哲保身之道。
　　“霍大人青年俊杰，忠君爱国且博学多闻，是难得的人才啊！”
　　杜寇边说边微微的观察皇上的表情，但除了平静什么都没有。
　　萧奕将茶杯放下，笑着道：“那杜爱卿觉得国丈如何？”
　　这是一个敏感的名字，皇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杜寇只觉后背微微出汗。
　　他半天才幽幽的开口道：“展老将军二朝元老，骁勇善战、足智多谋…”
　　“杜寇！”萧奕打断他厉声道，“国丈等人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身为臣子非旦不替朕分忧，还处处蒙蔽朕，你是何居心？”
　　杜寇连忙跪下，他犯了一个大错，眼前的皇上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罪臣糊涂！”
　　“朕知道，你不想在朕和国丈之间两头为难，可你以为你当真可以安心的解甲归田吗？”
　　萧奕起身扶起他，“朕准备册封你女儿为妃，如若朕此次败给了国丈，那…”说到这萧奕特意停下。
　　杜寇当然知道一个亡国妃嫔的下场，他深知皇上此番的用意，他别无选择。
　　“老臣明白，老臣一定竭力辅佐皇上。”
　　“不！朕要你依然保持中立。”萧奕端起杯子，吹了吹浮在杯上的茶叶。“国丈等人不是准备对朕动手了吗？朕就来个将计就计。”
　　杜寇立刻明白了，皇上这是要利用皇位分解对手。一旦弑君成功，便可利用皇位挑唆霍齐与展将军两人间的纠纷，待两人鹬蚌相争后，皇上便可坐收渔利。
　　而他自然便成了游说于那两人间的最好人选。他不得不佩服皇上小小年纪便有这样的胆识，但他同时又极度的不满，为了皇权算计他的女儿。
　　拂晓，观绿被一阵阵苦味惊醒，细闻之下竟是从自家小姐阁中传来，忙披了外衣起身。
　　来至里间，掀起门帘。只见杜小早已穿戴整齐，正精心的冲着茶。
　　“小姐，怎么这么早起来泡茶？”
　　杜小也不回答只是倒了一小盏，对着观绿道：“过来尝尝。”
　　观绿接过喝了一口，“呸！好苦啊！”
　　她连忙倒了清水喝了好几杯，仍觉得舌尖、喉间苦的发涩。
　　杜小轻啜了一口，“他从前喝时也是这种表情。”
　　“小姐…”对这这样的小姐观绿实在有些不忍。
　　自从选秀回来后，她家小姐便日渐憔悴，虽然在老爷夫人面前依旧如常，可只有她听到了那持续到深夜的辗转声和细小的叹气声。
　　“小姐不如给这茶取个名吧。”她家小姐从前最爱泡茶，然后取一些好听的名字。
　　杜小听了沉思了片刻，“就叫它‘锦水’吧。”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传教的嬷嬷准时到了院中，今天教的是侍寝之礼，因此杜母也一道前来。
　　“这房中怎么这么苦？”杜母一进来苦味便扑了过来。
　　观绿连忙将茶撤下，点上了熏香，刚准备退出房外，却被夫人叫住。
　　“昨老爷商定由你陪着茗儿入宫，你也跟着一起学学规矩。”
　　说完又对着嬷嬷道：“有劳嬷嬷呢！”
　　那嬷嬷笑着道：“夫人言重了，分内之事。”接着又对着杜小道：“不知小主可曾知道闺房之事？”
　　杜小听了脸上浮起一层红晕，观绿也在一旁羞红了脸。
　　杜母看出了两人的尴尬，开口道：“她还没出阁，这些还没来得及教。”
　　嬷嬷点头表示理解，“宫中这方面的礼节可讲究着了，小主可得记好了。”
　　一番话下来，杜小脸上的红晕就没淡下去过。观绿起初也是红着脸，后来又抿着嘴偷着笑。
　　唯有杜母在一旁听的极为认真，在心中一遍遍记着个个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