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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各自哀愁 ...

  •   还有三天,二月就要过到头,下连队近在眼前,第一次分别其实已经到来。谁到底要被分去哪儿,没人知道,但也没人关心。只有三个月情义的班集体,是短命的,可五湖四海在朝夕相处中,荣辱与共,萌发的真挚情感,也许会在岁月里只剩下曾经对流过眼泪的印象,但此刻所有人都认真地珍惜。

      没有训练,郁波在床铺上不断叹息,无聊地吹自己刚长长的头发。他就在张冰说谎的那晚伤心而已,现在只剩下空虚。许多人在面对郁波痛心的情况后,也许会选择放弃。可谁让郁波生而为郁波,从小就没被人教过如何放弃。

      他的心痛都不是对自己,和南野带来的伤痕不同。郁波的痛都来自对张冰的珍惜,无力保护愚蠢的张冰,眼睁睁看着他伤害自己,犯傻却无能为力。

      而且,伤害张冰的源头还是自己。碰都碰不得的处境,令郁波抱头在床上冥思苦想,一个大个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压榨得床叫唤,却根本没半点想法。

      还有两天半,郁波掰着手指,又被另外一件事烦心。

      因为在部队闯祸,这件事被爷爷知道了。那个天天遛鸟自以为是的“陶渊明”居然明令不准给予自己照顾,让自己分去干最重的工作,基本上就可以肯定是下基层了。然而这个班其他人除了少数被通报,其余的考核都不错,均分去各个部队。当然这里面肯定有张冰。

      还有两天半,这个人就要飞到自己够不到的地方了。

      郁波接着叹息,有瘾般。他的头斜着睡出床铺,呆望着灯。也就是说,还有将近两年的时间见不到张冰,甚至可能会更长。他突然又开心得微笑,像个精神病患者。

      张冰肯定只能当两年的兵,显而易见,就他那体能基本上就是淘汰兵中的优秀分子。现在整个军区,部队趋于饱和,近几年都不会大规模纳新。想到这些,郁波如同获得诺贝尔奖,兴奋得想在雪地里撒泼打滚。然而,只能想象,内心痒痒。

      本来常去阅览室的张冰近日里,更愿意坐在寝室里看书。如果去了阅览室,没准郁波会跟去,还不如在寝室里保持距离。

      那天晚上,张冰不断做梦,梦到蝉鸣森林的场景。

      他记不清年纪,大概初中时期。在最痛苦的年龄,张冰被班内同学押送到武樱市北边的森林边。脚上拴着纸做的镣铐,如同罪人般的待遇。班内同学觉得好玩,告诉他,只要他愿意穿过这个森林,找到蝌蚪做生物课的作业,就能证明张冰是好人。

      因为这座森林中有段传说:身上负罪的小孩会被山神藏起来,用叶子盖在坑里,只能发出哀嚎声,却得不到任何人来救,直到他真正忏悔,自然能从树林里走出来。

      武樱市曾经不少新闻都是有关森林迷路孩子的,不过这些孩童被人发现时,大部分都已经死去。

      张冰知道,同学们是想让他真的死,根本没人觉得他还能活着出来,毕竟他是贪官的孩子,罪不可赦。

      可却是有人幸存过,所以自己必定也能成为其中传奇的一员。他那时想得太美。只要能活着走出森林,一定可以登上报纸版面,这不就向所有市民证明,自己不是坏孩子,是个和其他同学一样善良的好孩子。

      张冰勇敢地走进森林,立马撤开纸脚镣,想好解释理由:是山神看到他一个善良的好孩子在受苦,心痛立刻将自己的双脚释放,并要惩罚恶作剧之人。

      想想同学们吓哭的表情,张冰就觉得爽到飞起。

      可是,到处都有的参天大树形成没有规律的迷宫,张冰在里面稍作迟疑便失去了方向。森林里的空气湿润宜人,但张冰却已经开始头晕,贫血开始。

      张冰蹲在地上,靠着树,脑袋沉重,眼前一片黑白雪花,耳边是时远时近的蝉鸣,树叶幻化成妖,绕着头顶旋转。

      恐惧不负期望在头顶旋绕,以至于张冰无奈地期待赶快死,死了就解脱了。

      他忘记了时间,边睡边昏迷,直到被一阵草丛声惊醒。

      也许是狼的危险,最后散开在梦中的确实被褥般掌心的温暖。

      张冰缓缓睁眼,黑漆漆的。现在还处于夜晚,意识却已经清醒。张冰竖起耳朵,听听看能否分辨出郁波的呼吸。周围的呼吸此起彼伏,有的令人如同坐在船上随着海浪浮动,有的像阵风在寝室这块大船舱里作法。半天后,张冰才停下愚蠢的动作。

      翻个身,将手枕在身下。张冰迷惑着,要不要放弃介意郁波。然而这个问题,只有一个答案。他不想介意,可是心却长在另一具身体上,即使透不过黑夜听到呼吸,也能幻想出他的甜美睡相。

      他做不到不介意郁波。

      张冰不迟钝,对郁波传达而来的好感,想逃避,不愿相信,并不意味他不知道。同样对自己现在心跳的频率,传达出的爱意,张冰一样清楚。他只是想要客观地做出正确的选择。

      张冰做出选择,利用郁波最仇恨的背叛做文章,效果不错。应该达到目的,张冰可以朝着美好生活的目标直奔而去,可他却在不争气地后悔。

      后悔为何要说谎,违逆内心的真正感情;后悔为何要去伤害郁波。张冰为自己辩解,这是让郁波偿还对暴力对付自己的债,明明白白,来的正当。可是,张冰又在抗拒解释,伤害郁波,看到他眼眶发红,自己的心被刀一片片切割,如果是偿还,这代价是要多蠢才能算出等价。

      郁波的红眼眶,张冰想起来只能捂着胸口,身体蜷缩一团,仿佛他人在身体里安装了机械仪器。他不舍得郁波伤心,这份爱恋一如初次站到郁波结实背后的心动,一如往日,未曾变质。

      然而这一切都被自己摧毁,一步步,连同自己,没人得到便宜。

      这一生都在作。张冰在昏迷中引来新连队前的第二天。

      这天时间过得匆匆,云彩连成一片,覆盖晴空,看不出晴朗。平日训练,每一秒都是在熬,反倒现在不适应。

      晚上连队准备一场欢庆会。原本上面要求只能加餐,不可大搞特搞,于是搭好的台子,换了一批新兵去拆。坐在窗台前,隔着玻璃看支离破三的铁架,心情格外萧条。

      张冰心情沉重,想到两天后也许就是永别,情绪就在谷底荡来荡去,写不出字,笔在信纸上反复撩拨,一道线、两道线······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知道是谁顶住压力,竟允许以班级为单位举办欢送活动,就是不能太大声。

      晚上,瓜子每人一把洒在面前的桌子上,不管脏不脏,都大手抓着,放肆地吐一地瓜子皮。一些新兵准备了蹩脚的节目,说不利索的相声、看不明白的小品,甚至是肚皮舞。

      所有人放纵大笑的表情,张冰一张张面孔看去,记不住就从来一遍。初高中毕业,出了校门,张冰便把毕业照撕毁,随意丢入垃圾桶。记不住表情,张冰只好闭上眼,静静地数,每段笑声的循环频率,记住带有地域风格的语气,可是又对不上声音主人的模样。睁开眼,前后左右笑得前后仰合的人,一如表情的灿烂。

      一个个全部起身,走到寝室空荡的地方,胡乱跳舞,随着土掉渣的节奏嬉闹推搡。张冰被拉入人群,透过层层人群,和一双缝隙中的眼睛震慑。张冰立刻转身,躲避。那是郁波的灼热的目光。

      欢乐过后,遍地狼藉,反正还是新兵们打扫。没了平日紧张的节奏,低下头认真打扫竟有种享受生活的愉悦。

      该倒的垃圾倒光,顺便擦亮窗户和门框,板凳码放整齐,这就是他们共有的三个月的家,没有个人产权的房子,依旧可以产生依恋。

      都不属于自己财富,何必要还要怀念。张冰躺在床上,思绪万千,抵不过困倦。

      又是半夜梦醒,是被尿憋的。张冰睡前很少喝水,就是害怕起夜,到处漆黑,去往厕所是一条充满冒险的路。张冰已经成年,不再相信童话,却仍旧无助。

      可无论生活再多么悲惨,哭得何等灿烈,路还是要走的,一寸一步终归能走完崎岖。

      所以,张冰睁开眼睛,毕竟憋得还是很难受。

      他摸着床边,正准备起身,触碰的却是陌生的身体。

      有人坐在自己的床边。

      张冰条件反射地要大叫,被一把捂住。捂住他的手宽大温暖,只是浅浅覆盖在唇上,没用力。陌生人贴着张冰的额头,小声嘘:“我是郁波,来不及走开。”

      背脊冷汗直冒,难道每晚他都坐在床边观察自己;也许他只是等待自己醒来,如果醒不来,郁波难道要坐一晚,像守护床上病人的痴心爱人。

      郁波松开手,张冰看不见他,但听见他的呼吸很谨慎。郁波说:“我不是有意用力的,你不用在意,我马上回去。”

      手,一双温暖的手。张冰想到的是蝉鸣森林里,那双牵着他往前走的手。

      张冰需要帮助,拉住郁波的衣角,如果给重复选择机会,张冰一定会捆绑自己,都不会伸出做出这一动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各自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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