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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孤寂蔓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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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是清单,你去到小卖部帮我们买点东西吧。”有人递过来一份清单。
张冰不敢接。
“拿着。”那人用命令的口吻说,塞到张冰的手心。
张冰不自觉将纸攥成团。
“我们不能去的。”张冰支支吾吾地说。
“没事,没事,你别怕。”
他越是宽慰张冰,张冰越是觉得恐惧。进来的第一天,班长就严禁任何人去小卖部买零食,更别说清单上的烟酒。在参军时期绝不能抽烟,这是军中的规矩。偶尔有人在夜里偷偷蹲墙角抽烟,不被发现还好,爽的是精神,要是一旦被发现,痛苦的是□□。
对付破坏军规的人,新兵连的惩罚非常猎奇。张冰看到过两个烟民被惩罚的景象:一个拖着另一个的双脚,推着前一人斜立着,靠手走完10圈操场。
张冰想摇头,但不敢。他想反抗,可是头脑中有句话反复提醒他:没有反抗的实力,就先忍着,否则一定会吃亏的。
可他还是没有执行“命令”:“平常你们不都是让炊事班老兵帮忙带的嘛,可以再让他们帮忙。”
其他人的脸拉了下来,贾相梦将剔过牙缝的竹签甩向张冰:“你那只眼看到老大拜托过炊事班老兵。”
高大军不满地干咳两声。
贾相梦立即改口说:“你那只眼看到过我们拜托过别人。”
孤独感、压力都写满张冰周围。它们无处不在,压得张冰弓下腰。他捏着清单,心跳飞快,满脑子都是被发现之后的惩罚。昨天的殴打记忆在每一寸肌肤,上面的伤痕不会轻易抹去,但只会痛在一人身上。
“你们这些恶棍,不能总是麻烦战友,咱么都是一个炕上的兄弟,不能这么欺负人。”高大军的身形强壮,威慑地朝张冰走来,他夺取张冰手中的清单:“这些东西太多了,你就买我要的就行了,也容易藏。不过你可千万别藏到□□里,那样我一定让你连包装都给我吃掉。”
“去吧,借着你的腿伤没问题。”高大军大手一挥猛拍张冰的背。
张冰被他拍得颤巍巍往前走,麻木的脚丧失主动权,行走像个机器。除了去做,他还有什么选择。高大军猛拍的那一下,像狂风撼树,每一块伤痕都像树叶般痛得作响。他撇到满脸痛苦的郁波,感到快乐。
他不应该去死,应该备受头痛和噩梦的折磨。他一直皱紧的眉头,在张冰看来是他受罪的表现。活该!
刚走出门口,张冰感到一阵晕眩,竟茫然不知道该迈出哪只脚,仿佛四面环海,每一步都是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连棵依靠的椰子树都没有。张冰咽了口水,手插在口袋中,手心全是汗,捏着的不是为生存提供保障的金钱,而是一枚不知何时数到零的炸弹。
“喂,这位同志。”
张冰被人拍了下肩膀,他吓得跳出半米,心里像被雷劈过,发怵。千万别发现目的,千万别发现。有些部队规则非常强硬,惩罚很可怕。他脸色煞白,晃晃地转过身体。
“这位同志,你是不是生病了。”那名脸漆黑的士兵对张冰说。
张冰抹了把脸说:“没有,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会生病,我真没事,谢谢你。”他不敢接着与他对视,赶忙转过身继续走,大约走出三四米后才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路过黑炭士兵时,张冰故意朝他微笑,感觉脸上的笑容僵硬得快要起皮,仿佛面粉糊在上面,所有毛孔都不得呼吸。
那名士兵突然大声说:“立定,把你的手从裤兜里掏出来。”
心被提到嗓子眼,呼吸都不能大声。
背对着士兵的张冰,轻轻松开抓紧钱币的手,缓缓地将其从口袋中释放出来,在冰凉的空气里冒起热气。
“军人就该有军人的样子,你这算什么样子,插着口袋走路,是来这部队里混世的吗?”
听到这话,张冰想大声辩解:我像混世的,我才是被混世的,那班里那么一大批才是真正地地痞流氓,比我以前上学时见过的无耻上百万倍,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地球到太阳那么长的光年。部队到底怎么招人的,怎么能揽进来这么一批流氓。
不过以张冰的个性是不可能说出这么长的抱怨。他只说:“报告,对不起,我下次不会······”
张冰还未说完,便被叫停:“对不起,军队不允许这么道歉。我们是军人,是有铁血魂胆。”
“是,长官。”张冰连忙改口表现出良好的态度。
“我不是长官,我也是新兵。”
一时间,场面异常尴尬。
黑炭士兵见他态度良好,挠挠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开。
托他的福,张冰的恐惧减轻不少。他加大步伐几乎是迈入服务社。刚掀开脏旧的厚塑料门帘,一股棉花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很暖和,仿佛外界是世界末日,只有这里才是温暖的家。
“有人吗?”张冰踮着脚走路,害怕打扰到屋内的人,怕他们出来。
屋内没开灯,只有高高的窗户漏出来一块正方形的光。前面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柜台,里面放了不少看起来许久没人买的零食。
“小士兵,要买些什么?”一个慈眉善目的奶奶从内间走出来,慢腾腾地对张冰笑。
“我······”张冰如鲠在喉,根本说不出想要的烟。他羞得脸色通红。
奶奶摇摇头,笑嘻嘻地递给张冰一杯水,硬塞到手心。温暖舒适的水温在手的触感上蔓延,穿梭在身体各处。
“你来挑挑吧。”
张冰循着声音望去,发现玻璃柜台上摆了不同品牌的烟。奶奶正撕开本已裂开的烟盒,将里面的烟抽出来垒起来。
奶奶见张冰不说话,慢慢地说:“你不是第一个我的新兵了,以前和你一样到这来替谁谁买东西的,和你一样也说不出话。即使呀,你不说,我都知道你要什么,不就是这个。”
张冰紧张地说:“这个多少钱。”
“这个,有点贵,你拿了多少钱。”奶奶和蔼地说。
“我只有10块钱。”
“这个白沙便宜。”奶奶接过张冰捏皱巴的纸币,在张冰立刻掉头走掉前,喊住他:“这位小同志,你别走,手伸过来。”
张冰乖乖地伸出手,像头乖顺的小狗。
“这个给你。”
手心是冰凉的触感,很快坚硬的金属被温度同化。张冰凭靠触感也知道那是两块钱。
“奶奶,您算错了。”
“不不,我没算错。这个给你,你藏起来,别被人发现了。这可是你的跑腿费,拿着心里舒坦。”奶奶还是慈眉善目地笑。
张冰走出服务社感觉刚才那杯水作用太大,自己只是抿一口,衣服棉花里充满暖气。他掏出硬币将其塞入鞋跟。可不能被其他人发现,不然误会会闹大。与来时不同,张冰走得底气十足,快要到寝室。张冰便被迎面走来的某位面熟班长叫住。
“你,立正站好,面朝墙壁。”每一声都充满威慑力,语气强硬。
张冰来不及思索,身体直接执行命令。面熟班长拍拍他口袋问:“这里是什么?”
“什么?我······”
“别说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那是······”张冰的心又开始慌乱,像得了心脏病,突发时期呼吸急促。面熟班长将瘪掉的烟盒从口袋中掏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张冰像被催眠般,整个世界都显得不真实,脚软得支撑不住体重,意识都开始恍惚。
完了!完了!张冰只想着这一个词,反复想,煎熬地等着。
“我们说过没有,你们新兵不能抽烟不能喝酒,这是我们部队的规则。你们这些刺头,就要服从。看来我们说过的话,都是放出去的风,你压根就没记在心里是吧。”
面熟班长的话一字一句,戳着张冰像往后退,他知道身后有个大坑,只是不知道还有多远才会掉进去。
“对不起,不不不,我是说,下次我会再犯了。”张冰声音越来越小。
“不会再犯,这次就完了。”面熟班长笑得张狂:“咱么部队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事儿,真稀罕。看来俯卧撑这些都已经没效了是吧。好好好,你给我过来。”他拉着张冰站到墙跟前,然后他打开烟盒,将里面的烟一根根抽出来,全部塞进张冰的嘴中,然后一根根点着。
“吸,给我吸个够。这些够你爽一阵子的吧,与其一直破坏规矩,不如一次性,反正总量都一样嘛。来来来,你给我蹲着吸,感受感受侮辱的滋味。我就不信你们这些新兵不能治住。”班长昂着头看着张冰吼道:“吸,给我吸。”
张冰的眼泪流下来。他从没吸过烟,以前爸爸在世时是个烟民,只要他在家挠头一准是犯了烟瘾。可爸爸从不会在自己面前吸,甚至吸烟的地方一定要保证通风,不能留下可供吸二手烟的机会。
“还哭,你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哭的,我是怎么着你了。”面熟班长恶骂着。
“不不不,我被烟呛的。”张冰赶紧擦干眼泪。
烟气如火蔓延在嘴巴、嗓间、鼻腔甚至是头顶,撕着全身疼,脑袋神经紧绷绷快要爆炸。张冰的嘴巴裹着一把烟,拼命地抽,希望能快点抽完,结果不熟练呛到,所有的烟和烟灰都飞在空中,撒了一地。
“给我捡起来,接着抽,直到抽完为止。”
张冰小心翼翼捡起来,塞到嘴巴里,不浪费烟点燃的每一秒,仿佛那可以令面熟班长露出笑容,宽慰自己。
终于吸完,张冰蹲在地上不断咳,胃液都要吐出来,强烈的作呕声,每一下都似乎要将内脏吐出来。即使痛苦,张冰还是要忍住,不能真让早餐吐出来,那样没准会遭到一顿暴打。
“好了好了,你长记性了吧。回去好好刷牙,难闻。”
得到大赦后的张冰,赶忙奔去厕所,像个小偷,唯恐他人闻到自己身上的味。他将全身打湿。冰冷的水从花洒滴落,刺骨的痛感逐渐夺取身体温度。张冰打着哆嗦,抱着双臂等着身上气味被覆盖。
要知道从前,夏天张冰也从不洗冷水澡,再热也不洗。因为刚洗时,感觉好刺激皮肤,不舒服。那时候,自己是个娇宝宝,家里基本上都以自己为中心。
可现在,张冰连回想都不敢,害怕更冷,更痛苦。他现在只能指望做梦休息休息,不希望梦里还有哭泣。
反复漱口,口腔里还是有烟味。张冰急得抓一把树叶嚼在嘴里,苦涩的汁液碾磨着舌头,全身上下都在发抖。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张冰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希望能接着其噪音掩盖哭泣的嚎声。为什么活着这么累,我为什么要这样生活,我真的没做过罪大恶极的事,为什么上天不能放开我,让我最起码做个人活着。
即使还在流泪,张冰还是拼命寻找身上的气味。否则,拿钱买烟还自己抽掉的事情要是被他们知道了,自己很可能还会被毒打一顿,没准真的会死,根本无法排除这样的可能性。张冰没有更好的解释方法,只能尽可能消除自己抽掉的嫌疑。他想过实话实说,可哪有用吗,烟不还是自己抽掉的吗。
拖着满身水走回寝室,进水的棉花增加了脚步的重量。回寝室的路太长,就像回忆起初中噩梦般的经历一样的长。
他抖索这走进寝室。
“烟呢?”贾相梦问他,他摇摇头。
高大军似乎烟瘾犯了,抓着张冰问:“这么久才回来,还弄得全身湿透,我的烟呢。”他着急地摸着张冰的身体,连裤腿都摸了一遍,一眼就可望穿的事情,他还在反复确认。
而张冰就只是哆嗦着,一问三不知,频频摇头。
“你妈······”高大军气得骂不全,因为还有其他战友看着。他气打不一处来。
“班副,你别着急,让他赔偿你。这么一闷鳖,您就别生气了。”贾相梦讨好班长,说几句话后,和两个人一同跑到张冰的床铺,将他的被褥掀开,将床板翻出来,将行李从柜子里掏出,将便服和用品一件件抛在地上,愣是没发现一分钱。
张冰哆嗦着捡起来,抱在身上,小心怕弄湿了。
看到了吧,什么叫穷人。张冰忍不住在心底偷笑,一分钱都没有,靠喝西北风过日子,这么潇洒,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
高大军的脸气得歪掉。
“咱班谁还有烟?”贾相梦问着其他人。不过大家都没说话,烟都已经上供了,全给高大军一人吸完了。
“那谁还有钱,我这有五块。”贾相梦突然搞起募捐。
“唉,我说你,我刚才看见你衣服里有个绿色的,怎么不拿出来,那这个五块,太够意思了。”上铺的人调侃道。
“废你他妈的话,做你的大头觉。”贾相梦污言秽语地说着。
高大军从床铺上坐起来,走到张冰面前:“我再问你一句我的烟呢,我的钱呢。”
张冰只能低下头,然后摇头。脸上的水早已换为汗水。
“好,有种。”高大军扭着张冰,将他拖出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