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凉》周**旒

2、第二章

　　在逃命这种关键时刻，昏迷中丝毫动弹不得的小道长着实算个累赘，好在攒竹也算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且纯阳与万花离得不远，在攒竹动起将人抛下这个念头之前，他们就到了。
　　踏上熟悉的□□小道，瞧着身旁的纷繁美景，攒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自己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追兵。
　　“咦，攒竹？”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攒竹抬起头，原来是自己的大师兄。大师兄惊疑地看了他一会儿道：“你上哪儿弄了个人来？也是本门弟子吗？”
　　小道长的衣服让攒竹给扒了，现在身上披着的是攒竹的外袍，故他有此一问。
　　攒竹侧头看了昏睡不醒显得人尽可欺的小道长一眼，坏水儿从肚里涌上喉头，笑嘻嘻地道：“哦，不是本门弟子，是我前些天在外游历时救治的一个病人，他说救命之恩难以为报，非要以身相许，我怎么劝也不理，我看他伤势尚重，不好随便扔下他，就想着好人做到底将他带了回来，等他伤好了清醒了再细细劝导一番。”
　　说罢，攒竹期待地看着大师兄，盼望他能叹一句“攒竹好生艳福，当真羡煞我等”或者“未曾想师弟也有这般悬壶济世之胸怀，过去是我小瞧你了”，哪知大师兄皱着眉沉思了半晌，抬起头犹豫地看着他道：“攒竹，你几时外出游历的？我怎么不知道？”
　　攒竹噎了一噎，“我离开万花好几天了，刚刚才回来，你们竟一直都没发现？”
　　大师兄面露尴尬之色，打了个哈哈道：“近日门中事务繁忙，大家都事儿太多了吧。。。。。。攒竹你也真是，外出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呢，万一出了点事儿怎么办？”
　　攒竹暗自腹诽，自己早就将游历纯阳一事告知了各位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直接说不记得就算了，如今还要怪到他头上。于是心中不畅，闷声道：“师兄说的有理，攒竹记着了。只是攒竹还有要事在身，失陪了。”说罢，转身朝自己的小屋走去。
　　攒竹的小屋搭在万花远离人烟之处，一路走着，遇见的人越来越少，走到最后，竟又只剩下他同昏迷的小道长两人。明明已经回到自己的家了，却还像走在纯阳皑皑白雪覆盖下的古栈道上一样，眼前是路途遥遥，身后是白雾茫茫，倘若不是身上的小道长，他几乎以为这世间只剩下他一人。
　　这种感觉，从小到大，一直未曾消散。
　　他的师父总共有三十多个徒弟，也算是枝繁叶茂，他排在中间，第十六个，算中流。医术上，能治好头痛脑热的，治不好重伤难愈吐血不止的，算中流；武功上，能对付和自己差不多的，打不过秘境里勇猛的高手，算中流。
　　事实证明，你若想要博得别人的目光，要么特别好，要么特别差，正如一群小孩子排成一排比个子，夸完了最高的壮实，接着鼓励最矮的多吃，中间的那一个，撇一眼，道“还好还好”。
　　还好。这是攒竹他师傅对他最常用的一句评价，稀松平常的一个词，却从小听到大的攒竹却十分头疼，无数次想拽住师傅长长的胡子对他怒吼“还好究竟是什么意思？好还是不好你给老子说清楚啊”，相信那时，他的那些个数量庞大的同门们一定震惊并迅速地记住他的名字，他也不会再面临被人叫住那人却死活叫不出他名字的尴尬状况。
　　当然，他不会，他是从容优雅的万花弟子。他也不敢，打不过。
　　慢悠悠地踱回自己的小屋子，先将小道长安置好了，再拿了一把扫帚去清扫院落，攒竹一边给自己养的花花草草们浇水，一边忧伤地想自己离开这么久竟然连一株花都没枯，也不知道是花儿的生命力实在太强还是自己的存在感实在太弱，或者可以宽慰自己的种花技术很好？
　　他自嘲地笑笑，继续干活，身后的房门却在此时传来开阖的声音，他诧异地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清俊青年正站在门口，身上胡乱披着自己的外袍，露出胸前一片白皙的肌肤，头发随意散乱着，眼里带着点迷茫。
　　好歹也是朝夕相处了几天的人，攒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小道长你醒了？！”
　　道长定了神看了他一会儿，并没有回答他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你是万花弟子？”
　　攒竹点点头。
　　道长转头看了看四周的景象，“这里是万花？”
　　攒竹点点头。
　　“是你将我救到这里？”
　　攒竹再点点头，心中诧异，莫非自己医术其实相当不错？他脑子很清楚嘛。
　　道长似乎悠悠地叹出一口气，径直朝攒竹走来，在他面前站定，然后在攒竹惊疑的目光中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多谢。”
　　攒竹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礼，有些受宠若惊，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扶住他，“你有伤在身，无需行此大礼。”对上他清冷的眼眸，他有些羞赧地笑笑，“我叫攒竹，你叫什么？”
　　此时他眼里的迷茫散去，却依旧是寒气森森，仿若空雾峰上晶莹雪。
　　他道：“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