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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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带冷，吹得人料峭生寒。我拿起身边的酒壶给面前的酒杯斟满。
“都说喝酒伤身，不过喝酒还驱寒。你也喝一杯，暖暖身。在山上那么久，三月的春也暖不了这一方。你在底下......也得好好照顾自己。”对着壶口我猛灌了一口酒。顿了顿。虽然我知道不会再有什么回应，但我却还是顿了顿。
“你不会.....是在怪我把你做的人皮面具给了啼莺吧？”我笑了笑。笑着说完这句，我又觉得自己特别傻。她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怪我呢。要怪，也是怪我害死了顾容。她用命换来的顾容，想好了一切瞒着的顾容。却被我几句话，给硬生生的毁了。
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江湖郎中。我就是靠着杀人买命的一个杀手。那时我一时失手，没有完成主顾交代的任务，反而在城中遭到了围捕。官府日夜通缉，出城的告示贴满了我的画像。逼不得已，我才伪装成一介平民躲进顾府当马夫。
我想借着某次出城好一走了之。
可是，事有疏漏。那日，我正在小心的易容成平日里的马夫，却不料被无意中经过的秋娘撞见。我吃了一惊，她也吃了一惊。不过我是个杀手，当时又没有任何人在。虽然我不做亏本生意，没人买的命我不动。但是我觉得这回，要是不动手，我就是以命换命了。我一狠心，身手利落的拔刀出来就要往她的喉咙上去。本想速战速决，可就在我的匕首要割破她的喉咙时，她却说，她可助我出逃。
本来在城中呆一日就多一日危险，我也不知道县衙何时会逐个查府。要是真查起来，那到时，顾府便真的成了我的葬身之所。
我将匕首移了移，放缓了手势，示意她说下去。我开始不过以为，这千金小姐就是想保命所以一时口快。我并不觉得眼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有什么威胁，便也打算听听她的计划，好从长计议。助我出逃，无非就是她去出游的时候让我给她驾马好让我有机会出城。但没想到，她却说要我与她一同去求顾容，让他成全我们的婚事。她说，顾容断然不肯，那时他便会逐我们出府。凭顾容的声望，这件事很快会传遍全城，城里的军官也多认识她。想必不会为难。
其实我本不想答应的。因为谁会愿意放弃一切荣华富贵名声地位，跟着一个杀手私奔只为了出城，出顾府？所以当下我并没有答应她。但我却打算留她一命，免得打草惊蛇惹火上身。
我等了足足三个月，但是官府戒备就是迟迟不肯松懈。这让我不得不回头考虑了她的提议。最后，只能和她跪在了顾容面前。
顾容当真生气了。可是却没有半点表露。只是语气冷的让人不寒而栗。他认出我是杀手的时候我以为我是命丧今夕了。却不曾想，城门士兵连查都不查我们，就让我们走了。如今想想，当时路上碰见的管家，许是顾容派去与军官交涉的吧。
再怎么生气，再怎么愤怒。去还是惦念着她。惦念着怕我们出不了城，惦念着怕秋娘见着我死，惦念着怕秋娘难过。
本想着，出了城，就可以分道扬镳了。可秋娘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往山上的路走去。我好奇，也跟着她走，一直到她迷了路，我才想起，如今她什么也没有，什么都不会。一个千金小姐，却跟着我落饰出府。想着她也救了我一命。本想随便给她找个地方安置，却又顾忌近日官府查得的如此紧，我不宜再接生意。我便带着她寻了个僻静的地，开始过过寻常日子。
不过这日子一过，却是五年。
这五年，我们就和普通夫妻一般男耕女织，亲密无间，却始终没有夫妻之实。
刚开始的日子，秋娘并不多与我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纺织，刺绣。做饭的时候也顺手给我做一碗。我以为她是离家久了，想家了，便经常买些小零碎的给她高兴。后来她见我没有恶意，也开始与我交谈。她性子温婉，总是给我缝些小物件。我笑她，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要那么多小东西做什么。她却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是没什么本事，只能给我绣绣花。
秋娘一直很好奇我的易容术，虽然明着没有问什么，我却知道她背地里去了我房间好多次，不过是好奇的看着那一张张人皮脸。
那日，当看见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出现的时候，她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认出了我身上的衣服之后，竟然收起了吃惊反而好奇的围着我兜兜转了好几圈。见我从脸上撕下来送给她时，她高兴的不得了，瞬间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翻来覆去的看，翻来覆去的摸。我笑她不是杀手其实留着也没用。她却执拗的用盒子装着收了起来。
日子虽然平淡拮据，却不似当杀手那般担心受怕，唯恐有人夺走我的命。日子如水一般过，我想着这么下去也不错。即使我与秋娘并不是夫妻。
直到那日之前，我都觉得这样的日子不会结束。
我记得那是一个及其寻常的日子，风轻云淡的。我坐在院子里细细的擦着自己的匕首。秋娘悄悄的搬着椅子也坐了过来。看了我擦了半晌也没说话。最后才皱着眉，假装随意的问我有关心头肉入药的事。
我记得闲时给她讲过走南闯北时听到的怪事。那时说到了连城。说是小姐连城思念乔生成疾，乔生便用心头肉给连城入药服下，连城便好了。我问她问这做什么。她垂下眼睑，撇开头，却说不过是问问，好奇罢了。
那时，我已经听说顾容恶疾缠身了。
秋娘与我说，她想要云游四方四处闯荡。她穿着一身明黄的衣裳，拿着包袱带上自己所有的东西，站在门口看着我。其实她也没多少东西，除了那身衣裳。像是我初初带她来这儿住下时的模样。
她说，这五年麻烦你了。
我知道她要去哪儿，她要去顾府，她要去救顾容。这么多年，她的心思我怎么会不知道。但是我有什么理由劝住她？我们不过是，一起出逃的人罢了。除了一起出逃，我们似乎，再也没有什么理由让我们能有任何一点关系。
一句麻烦，让我知道，平淡的日子总要到头，而她，总是要走的。
我一直想问，当初她为什么要离开顾府。现如今，却想通了。世上最难受的并不是心上人不喜欢自己，而是心上人明明喜欢着自己，却从来不肯承认。那还不如离开，成全了他，也成全自己。虽然不忍，但至少，不必那么难受。
事情就如啼莺说的一般发展。远在别处的我听说了顾府离家小姐回家医治好顾家患有恶疾的当家，正在府上照顾着他。我收拾了些东西，打算前去顾家。我并不是要特意去砸场子的。我只不过是遏制不住自己的思念。我想见她。哪怕不过是匆匆一眼。
不过，当我在花亭远远见到秋娘时，我就知道那不是她。虽然一模一样，但我知道，那不是她。
我千算万算，算到了她会找她，算到了她会把心头肉剜给了他，算到了她会死。却没算到她竟然让别人装作她。
她深爱他我懂，她为了救他可以不要性命我也懂。可我不懂为什么不让他知道是她救得他？却要让别的女子冒充她！？我是个杀手，我并无仁心。我只知道这样对她不公平。她死了，却换得他和别的女子恩爱缠绵。她死了，他却不知她是为了他死的，她甚至连她死了都不知道。而，那女子凭什么，有什么资格代替秋娘？她，却有哪一分哪一点比得上秋娘？
所以我撕下了她的面具。我很自私，我不能容忍任何人装作秋娘。即使这会毁了秋娘的苦心，我也不允许任何人顶着秋娘的名活下去。
其实顾容走的那天，我在顾府。我看着顾容握着啼莺......握着啼莺装作的秋娘的手，微微的笑。他的脸惨白，却掩不住他的一脸满足。眼睛都已然睁不开了，却还是不肯松开握着的手，像是怕掉了一般，死死的攥着。
他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唇，提高音量想要装作精神的样子，但是还是掩不住那一声虚。
他问，“若是当年我留你，你会不会留下？”
手中攥着的手颤了颤，等了半晌，却都不见回答，顾容脸上的笑，也渐渐淡了下去。他摇了摇头，他想，这辈子，他应该都是比不上晏陵的了。他想松手，手却被紧紧反握。
“会。”她说。
顾容愣了一会，许久才勾起嘴角笑了。像是了了心愿一般，那双修长的手用尽最后的气力握得紧了紧，但最后还是松了开来，再也没了动作。
我并没撒谎。我的确根治了顾容的病。
顾容不宜大悲，悲引愁思，愁思生病。那时却又得多一个人给他剜心头肉。除了秋娘，世上再无他人可治好此病。既然已经医治不好，活着自己痛苦，也还害人，却不如让他早早去了，毫无病痛。
我本来就知道，只要我这么做，顾容无论如何都会死。所以我一开始便没有救他的想法。但那时他的笑，却让我觉得至少，让他见着了秋娘。虽然不是真的，但至少，让他见着了。了了心愿。
寒风恻恻，吹得我浑身发冷。可最冷的却还是面前的这块坟。墓碑小小，只有四个字，却刺得我双眼酸痛。我起身摸了摸秋娘的名，手上沾染的殷红让我想到了顾容。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和顾容一般，无药可救了呢？
摇头笑了笑，我轻轻地出了声。
“要是当年，我留你，你会不会留下？”
山风寂寂，卷起起枯叶沙沙，衣袂猎猎，却始终不曾听得，那一声回答。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