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将浮云笑生死》萧楚恪

8、往昔

　　崔宁神有些慌神，她没有，真的没有想要，真的杀了他。她肆意妄为的催动了植蔓，只为了平复她自私的愤怒的心，只是为了熄灭她压抑已久的怒火。现在在她的眼前，横着一个枉死的人。那么她，才是罪大恶极的人。
　　她走过去，单膝跪在墨觞身前。她知道于事无补，也知道逆天乏术，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错了，最起码，是要承认的。
　　“对不起……”崔宁神垂下了头，她抬头看向柳枝儿，难掩愧色，“我愿以命抵命。”
　　她指着自己左眼的血色瞳仁，“这儿，穿透它，我必死无疑。”
　　只有这只左眼，是她的命门。即便她穿心蚀骨，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愈合。唯有脸上的这道疤提醒着她，她也曾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曾如正常人一样的会破皮流血。左眼成了她唯一的死穴，从她彻底的心灰意冷之后。
　　她催动真气，大地又一次震动起来，裂地而出的藤蔓甩着长舌，要勾进她睁大的瞳孔。
　　“宁神！”阴阳恼了，一掌拍在地上，将那碗粗的藤蔓又压回了地底。
　　他知道她是失了手，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他连只蚂蚁都没见她杀过。失误的罪责能够用成百上千的方法来赎，未必就一定要以死来谢。
　　“我们可以倾尽一生来赎罪，未必非死不可。活着，去减轻生者的痛苦，”他看向已经哭得恍惚的柳枝儿，“让她也能好好活着，或许死去的人更乐得见。”
　　“活着？去减轻生者的痛苦？”柳枝儿念叨着她听到的话，僵硬的看向同跪在她身前的两人，做戏一样，那样可笑。她笑了，笑的讽刺而凛冽，笑的狰狞而狂乱。
　　“我的痛苦都是你造成的！你抢了我的人，你又杀了我的人，你现在还想跟他一起做鬼？崔宁神，你何德何能！”
　　柳枝儿站起身来，指着崔宁神，笑的泪流满面。她已散乱的发丝粘在泪上，匍匐在脸上。泪涸成血，她又跌坐在地上。
　　她想起那时，她还小的时候，司空静总是牵着她的手带她玩的日子。有花香漫野，有蝴蝶绕膝，有笑声萦耳，有絮语迷离。可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出现之后一切都变了！静哥哥，那是她的静哥哥。他们世代相交，原本就青梅竹马，合该他们结了秦晋之好，却为何凭空她来插*进一脚！
　　终于让她逮住了崔宁神的把柄，她是鬼，是妖，是精怪，是孽障。她划了她的脸，看她还能不能勾引男人！她用一缕荧光粉就坐实了她非人的事实，那是她尝试着从萤火虫身体里提纯出来的，还真就派上了用场。她不理解她的静哥哥为什么还是不信？仍要替她辩解，替一个妖女辩解。崔宁神没有脉搏和心跳，即便没有她的揭发，也必定是个妖女无疑！她只是，只是揭露了她的本来面目而已，可是静哥哥，从小拉着她的手长大的静哥哥，居然冲她发了脾气，甚至，说再也不想看见她？她到现在都不能理解，不能相信，他还要去放了那个妖女。
　　这不行，她决不允许！
　　她提前去了。她是带着大家一起去的。她要带人一把火，先烧死这个孽障！只要她死了，静哥哥就清醒了，他只是一时受了蛊惑而已。
　　崔宁神挣脱了绳索，带着一身伤，逃到了崖边。她就那么跳了下去，甚至没有犹豫。那一定死了吧？她庆幸着，即便自己没有亲手诛妖，可最终的结果，还是令她欣慰的。可她却是难过的。
　　从那天之后，她的静哥哥就变了，变得谁也不认得，谁也不记得。她拼尽了自己的一身医术，只为了治好他，她竭尽所能，只为了让他想起一切，却想要让他忘记那个人，忘记崔宁神，忘记关于她的所有。
　　她欣慰，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可他仍旧不记得，那些只要去想就会头痛的记忆碎片折磨着他。久而久之她的要求就降低了，她以为他就这样，昏昏沉沉了此残生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他，不记得崔宁神。他所有的一切过往都可以由她来织造！他叫墨觞，默伤莫殇。
　　可她错了，天也并不是事事都遂人愿。他在脑海里拼出了并不完整的画面，甚至，幻想出了另一个人，另一个跟他凭空对话，要替他完成心愿的人。
　　他越来越不受控制，当他完全想起他是司空静的时候，他的记忆里，居然只有崔宁神。
　　凭什么！
　　跌坐在地上的柳枝儿嘴里不停地念叨，神色恍惚。
　　她抹开了挡在眼前的头发，抹花了满是泪痕的脸。不是司空静跟谁换了脸，是她，为了在司空静面前自如的出现，用啖骼蛊碎去了自己原本的脸颊骨，重塑了这张决然不同的面貌。
　　崔宁神低声道：“你是，杨叶……”
　　她换了名字，换了面貌。他失了记忆，甚至在某一时段，忘记自己。而她崔宁神，终于下了杀手。多年不见，竟然物是人非。原本以为即便不能一笑而泯，至少不会再是势不两立的局面。却没想到，仍是这般水火不容的光景。
　　“自始至终都是我陪在他身边，一刻也不曾离开……”杨叶的嘴里溢出了猩红的液体，她握在手里的簪子往肚子里又扎了几寸。疼痛的痉挛蔓延在她的五脏六腑，靠着仅存的意志，她爬到了司空静的身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杨叶的眼里满是嘲笑和憎恶，她看不起崔宁神，到死都是。
　　“你哪有我爱他。你不配。你就活着受苦吧，崔宁神。”每一句话都是陈述，她在说着一个事实，她认为就是这样的事实。睡意上来了，她好困呀。临入梦前她看了一眼阴阳。
　　阴阳的手死死地按在崔宁神的胳膊上，好像他一打盹的瞬间，崔宁神就可能随风而逝。他会让她好好活着吧？杨叶微微一笑，笑的很疼很苦。但愿他不会再让她失望。就好好活着，别再来打扰她，别再来打扰她和她的静哥哥，就好了……
　　崔宁神流下泪来，“我原以为，他竟不认得我，现在才知道，居然是我，认不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