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明唐）问天有谴》落珠语

2、2

　　但他生性谨慎，并没有直接上去质问，而是换了个方向坐，余光估计着这个男人的底细。那人修好了千机匣便百无聊赖地跷起长腿向后靠在椅子上，坐姿极为豪放。小二端着极大的一个托盘进来，为陆明界放下两盘蔬菜，剩下的四五盘肉类全部放在了那人面前，陆明界看着他精神一振，几乎是饿虎扑食一样凑在矮桌前，举筷如风，转眼间便有一盘羊肉下去了一多半。这边接近西域，食用肉类的方法远没有中原精细，烤制的羊肉中还带着明显的血丝，陆明界皱了眉略觉有些反胃，在心中恶狠狠道了一句果然是未曾开蒙的野蛮人，同时又深感传教责任重大，若不是教主为世间带来了光明之教义，不知有多少人要如眼前这人一般浑噩一生。

　　他这么想着不由露出了些崇敬的神色，那年轻男人一抬头正好看见，顿时便误解了，他倒也落落大方，直接招呼道：

　　“那边的兄弟，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来这边喝上一杯？”

　　陆明界一愣，心中顿时转过千百个念头，最终想了想还是觉得既是教主派出传教的使者，断然不能在中原人面前失了礼数，让人以为圣教弟子无礼，便道了谢坐了过来。

　　唐歧也是奇怪，他虽然并不以杀手为业，但受堡中多年训练直觉自是敏锐，那明教弟子自从他撕下墙上一张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玩意儿的纸点了个火之后就一直注视着他，方才他吃东西时更是避都不避，直愣愣的看过来，看得他只觉发毛，唐歧是个极有意思的人，他觉得那明教对他可能不利，便不躲不闪正面接招，虽说明教长于近战而短距离常常使唐门掣肘，但唐歧偏偏是个例外。

　　不知有多少以为唐门武学短于近战的敌人，死在唐歧杀人无形的毒药和匕首之下。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沉默了片刻，唐歧这才笑道：“在下唐门唐歧，不知少侠高姓？”

　　陆明界一边小心揣摩着汉人客套的路数，一边用生硬的官话答道：“明教舍什尔，汉名叫陆明界。”

　　唐歧笑道：“看少侠风尘仆仆，必是远道而来，怎的只用些蔬菜，难不成……”他顿了顿，露出些狡黠表情来，续道：“是囊中羞涩？”

　　“……并非。教中有不成文的规定。”陆明界答道，不去看桌上那些肉类，只啜饮着杯中浊酒。

　　“你们倒是有趣，跟信佛的大和尚似的。”唐歧随口道，谁知陆明界眉头一皱，淡淡道：“圣教是圣教，佛教是佛教，不可类比。”

　　唐歧一时语塞，尴尬笑道：“你别介意，我也不信佛，不过随口胡说。”

　　“无妨。”陆明界一口饮尽，心中只觉烦躁，他在明教长大，父母皆是极为虔诚的信徒，从未想过会有人对明教一无所知，一想到在袤袤中原有无数人根本分不清佛教与圣教的区别，他便觉得有些难以忍受。若是这般，要到何年何月圣教才能光大？

　　唐歧看出了他的不耐烦，也不自讨没趣，他确定了陆明界并非针对他而来，便放下心来胡扯些天南地北的趣事，饶是陆明界对他并无一分好感，毕竟也才是个刚满二十岁的青年，忍不住就侧耳听起来。

　　唐歧说着说着又说嘴里跑舌头了，说到扬益富庶之地，如何温软养人，如何销金迷魂，多少人陷进去爬都爬不出来，他本是做生意习惯了情不自禁对面是个男人的时候说话就要带些荤，这招屡试不爽，话一出口往往便是一片会心笑容，以后什么事也都张口好谈，谁知这次正正戳中了陆明界的痛处。

　　忍了又忍，陆明界没有当场跟唐歧翻脸，只是脸又沉了一分，陆危楼给他派的地方便是扬州，说是先前派去的几个弟子都不中用，刚开始还能把持得住，过了一半年后便连一日四次的祈祷也忘到了脑后，谁知道心里还有没有明尊！

　　依陆明界的意思，这些弟子同叛教也没什么区别，虽不致死也该回圣墓山好好忏悔忏悔，可陆危楼无奈摇头，他们从大漠风沙走出来的人，极少有能抵挡住这般诱惑的，陆明界不以为然，却也不再说什么，只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必要守住心中信念，绝不被什么江南的温软如水化了骨头去。

　　唐歧敏锐地感觉到气氛变了，陆明界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就刺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人奇奇怪怪的是为什么，还以为是他们教中有什么不近女色的教规，他在心中嘀咕了一句这教派麻烦规矩这么多居然还有人信也是不容易，也不知道女弟子该怎么办，不近男色？想罢也不自讨没趣，慢慢将盘子扫空站了起来，小二见他起身连忙进来一弯腰，姿态恭敬语气却熟络：“唐爷您要走？知道您的骆驼折了腿，老板娘已经备下一头了，脚力没问题！”

　　唐歧笑了笑：“金老板也是奇人，都是做生意的，我比她倒差了好远，怎么连这样小事也记得清！你牵来就是，老板娘看中的头口，必然是大漠里最好的。”

　　小二满面红光地又低了低身子，唐歧随手抛出块碎银给他，又取了整块银两付了骆驼钱，然后矮身从桌下拖出个包袱来在腰上一扎，施施然冲陆明界一抱拳道了个别，翻身上了那匹白骆驼，朝长安方向独自去了。

　　陆明界看着他这一串动作，心里冷冷哼了一声，汉人就是这般，你捧我几句我捧你几句，亲热的好比兄弟，可真要到了钱权上头又撕破了脸六亲不认。

　　愿明尊降大愿力，洗去世间虚伪造作等种种不洁肮脏，与人世清净欢乐之福。陆明界低诵明尊名讳数次，眼眸中一派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