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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披白紫毫(二十一)送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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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阆双手被缚,一步步的踏上斩首台,那样的平静。站在斩台的边缘,他抬起头,看向皇城的一个角楼,角楼上站着一个人。
“看什么看?快走!”押送的人不耐烦的推了腾阆一个踉跄。
腾阆嘴角的笑意一闪而逝,顺从的走到台子中间跪下。
袁靳站在角楼上静静的看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那个人忽然抬起头,本能的想往后退,最终还是没有退,而是回望过去。只是那人却已然转身,两人的目光并未相接。袁靳内心忽的又生出一缕遗憾。
这里是他第一次来,记得很久以前,十来岁的时候,两人偷偷的跑出太子府,特意跑到这边来看砍头。那时候初学武术的他们,十分向往暴力与血腥,可惜没有施展的余地,听闻午门外有死囚斩首,两人就动起了心思。十岁时的太子府都是皇后娘娘和陛下的人,他们不会让他们去看这个的,两人就偷偷的跑了过来。
当时也跟现在一样,人山人海。两个十来岁的小孩儿,夹在人群中,个儿太矮根本就看不到。又不敢冲的太靠前,监斩官认识他们啊!最终两人白瞎了一趟,什么也没看着。
记得那时候,腾阆指着这个角楼说,要是能上去就好了,绝对是最佳地界!
没想到第一次看到的斩首,却是多年之后,他在这绝佳位置,看腾阆被斩首!
晚春裳,作为京都最大的戏楼,今天却是停了业。因为就在不远处即将唱响的人生大戏,可比他这戏台上的曲艺文词,好看的多。晚春裳干脆歇了两天业,也叫班子里的人好好歇两天。
晚春裳总共三层,却是与遥遥相对的五层酒楼小馋庄一样高。因为是戏楼,楼层较高,它楼下的两层,每层都抵平常房屋的两层高。最上面一层是角儿们的休息间,倒是正常的高度。
晚春裳的三楼,朝向午门方向有一扇窗户开着,挂着百褶帘,帘子很严密看不到后面有没有人,似乎是放假的时候有人忘了关窗户。
阳光透过帘子照进屋子里,落在一只白皙的手上,很温暖!
那只手似乎贪念阳光的温度,往帘子外伸去,却在碰到帘子的那一瞬间,停了下来。
“快中午了。”他说,一个非常好听的男子声音。
“咦?”一声清丽的女子声音。
“开始了。”一声冰冷,平板的男子声音。
刽子手抱着鬼头刀站在腾阆身后,就等监斩官的一声令下。常年饮血的鬼头刀,锃亮只余,在日光下泛着隐隐暗红色,昭示着它的狰狞可怖。
监斩官看了看沙漏,再抬头看看太阳,一皱眉头,手伸向令牌。
不等令牌拿起,数十条人影“蹭蹭蹭”的窜上了斩台。一刀迅雷不及掩耳的劈向刽子手,刽子手抬刀就架,“仓郎”一声振聋发聩。两人各自倒退数步,膀大腰圆的刽子手十分惊讶与面前这个蒙面人,这般短小精悍的男人,力气居然这么大!自己震得膀子都抬不起来,硕大鬼头刀,虽未离手,现在却只有吓唬人的份儿,根本就使不上劲儿。
刽子手长了一脸的凶相,脸上倒是看不出来什么,却是紧张的出了一身的汗!就见那蒙面人,利落的一个翻身,扑向犯人,一把抓起来,拖着就走。连看都没再看他一眼。
再刽子手庆幸自己命大的时候,守护斩台的侍卫被那跃起的几十条人影杀的杀,伤的伤,不落几人,见蒙面人得手,几十号人往边上一散,也不恋战,护着腾阆就往源治路上撤!
皇城禁卫军匆匆赶来,正遇上四下逃散的围观群众,两相冲撞一下子过不来。眼看着犯人越来越远,干着急,毫无办法!
跟着蒙面人逃离的腾阆忽然停下脚步,蒙面人也纷纷停下,不解的看向腾阆。
就见腾阆一把取下,身侧一蒙面人背在肩上的弓箭,募然转身,弯弓搭箭,瞄向的却是皇城角楼。
顺着箭指着的方向看去,那里站着的一个人,也同样弯弓搭箭,直直腾阆,离得太远,看不清那人是谁,但是,能在皇城里的人,必然身份高贵!
在腾阆逃走的那一瞬间,袁靳就拉开了弓箭,箭指的方向从来没有离开过腾阆的背影,只要他一松手,腾阆就会被射穿!只是他迟迟没有松手,眼看着腾阆越来越远,即将超出射程之外,袁靳的心愈发纠结!却见腾阆忽的停下脚步,回身拉弓指向自己!
他是真的知道自己会拉弓射杀他,还是想要自己的命!说实话,袁靳真不知道若是他一直走过去而不停留,自己到底有没有勇气松开手。
但是,腾阆停下了,他的箭直指自己。他不像自己这般犹豫,在瞄准之后,干脆的松开了弦,箭迅疾的朝自己射来。袁靳似乎听到了那弓箭的“崩”响之声,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那一声响是真是存在的,不过他听到的却是自己手上弓箭的一声响!在见到腾阆松手的那一刻,袁靳的心一空,也松开了手。
或许能够剁掉,袁靳没有躲,那一刻他的心很痛,痛的他忘记了要躲,下面人生鼎沸他却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一声声一声声,敲得他好心痛!那里人山人海,他的眼里,却只看见他,微风吹动,仍然如往日那般文雅。他们明明是好友,为什么会走到生死相博的一步?
他闭上眼睛,不看迎面射来的弓箭。虽在射程之内,弓箭太远,威力大减,他贴身穿有金丝软甲。他知道死不了,只是留点伤。他希望留点伤,或许身体痛了,心就不会痛了!
凌厉的风劲扑面而来,直觉迩侧一凉,弓箭贴着鬓角飞过,射断一缕鬓发。“哚”的一声钉在身后的柱子上!
袁靳猛地睁开眼,远处腾阆的胸口插着一支箭,仰面倒下。腾阆的箭早了一步,然而弓弱;袁靳的箭虽晚上一步,却是强弓。最终两箭同时到达!
看着腾阆被一箭穿心,自己却只断了鬓发,袁靳脑子轰然一声。不对,不对!有什么东西错了,错了!
袁靳一把摔开手中的弓,精美的雕弓撞向墙壁,应声断裂。
袁靳一步踏上城楼,看也不看纵身跃下。皇城角楼不矮,即使他武功了得,落地的时候还是震得吐出了一口血。然而,他顾不上那么多,爬起来就朝腾阆追去。脑子里一个声音不停的叫嚣!错了!错了!都错了!腾阆还是原来的那个腾阆!九娃还是原来的那个九娃!以他的技术,怎么可能会射不中?虽然自己瞄的很准,但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最后松弦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怎么可能还能瞄准心脏?他没有想杀自己,他那一箭是为了什么?袁靳头疼,他只是知道,腾阆还是他认识的腾阆!
“结束了。”晚春裳窗户后面的那个说话好听的男子开口,只是声音中有股难掩的倦怠。
“咦?”还是那个女子的声音,“那不是画鸦吗?”说话的女子是吴水,窗后三人,自是晁渲和吴山吴水。
“哪儿?”吴山问。
“那儿”吴水虚指了一个方向,跟四散的百姓在一起,有个带着草帽的人。吴水又指了指人群中另一个被箭射倒的中年男子,“还射了那人一箭。”
说话的时候,就见那个貌似画鸦的人,在人群中左一山右一闪,游鱼似的靠近那被他射中的中年男子,扛起就走!
吴水目瞪口呆,这身手肯定是画鸦!他在干什么?这中年人是谁?跟他什么关系?
“他不睡画鸦。”说话的是晁渲而不是吴山。
“你怎么知道?”吴水疑惑,“你又没见过画鸦。”
“该我们的了。”晁渲不理,喝了一口茶,不再看窗外。
“他不是。”吴山一拉吴水,转身下楼。
被吴山拉了一下,吴水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晁渲要他们装作不知道,也就立刻闭了嘴,转而叮嘱晁渲,“主子,你别乱跑,我们一会儿就回来。”晁渲昨天还卧床呢,夜里又是一番安排,好在这里还算舒适。但是这人那风吹吹就倒的身体状况,吴水还真是不放心,出事了不还是折腾他俩。
晁渲无所谓的摇摇手。画鸦是罗兰的人,那个中年人,他若是没猜错,应该是第五同。看样子第五同在莫忘堂里面也是个头头,刚才这人一直在指挥来着。呵呵,晁渲无声的笑了,他的罗堂主也是个执着的人。
“吴山,我怎么觉得,咱的主子跟一个人有点像。”来到外面,吴水说。
“谁?”吴山问。
吴水抬头看天,目光悠远,“还记不记得,伐罪楼主,萧靖儿?”
吴山点头,显然记得,“是有点像。”
“刚开始不觉得,”吴水回想,“他们一个在江湖,一个在庙堂,一男一女,一武功盖世,一无所不知。却越来越都觉得离我们好远,好像他们才是同一种人。”
吴山拍拍她的肩膀,“我们干好自己的事就好。”
“是啊?”吴水嘻嘻一笑,“不过呢,我好想看他和萧靖儿对起来啊,一定很有意思!”
“……”吴山无语,不再理吴水,走到了前面。
“怎么?不好?”吴水继续笑嘻嘻。
吴水就听到前面吴山飘来的一句评语,“唯恐天下不乱。”
吴水嘻嘻一笑,不再说话,跟着吴山一转身消失在巷子里。她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怎么了?天下大乱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