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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赤城之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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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阳二年腊月,在民心受到怒浆侵袭的沉重打击之时,坊间流传起司卿汤彻与兰王阮流矢解开神界封印,意欲放出堕神屠灭风州的传闻。入夜,真邺的街头寂静无声,写满汤彻和阮流矢罪行的布帛纷飞翩翩。积压许久的惶惶人心终于在一刻爆发,山香水院、宫门外每日都聚集了数百人,叫嚣示威,没人有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家只在意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牺牲者。
月末,随着布帛飘飞,真邺又下起了大雪。一直未现身的兰王阮流矢突然携八千兵将出现在真邺城外。真邺守城不及,仅半日,阮流矢麾下兵将便完全占领真邺。当日,以阮流矢为首的叛军扎住城内,盘踞在城北幽天宫下。真邺全城整日封禁,百姓不能行不敢言。由于叛军身着红衣,一如布帛上所写,赤色意味着引领怒浆毁灭真邺,因而此次叛乱被后人称为“赤城之乱”。
“司卿大人究竟想做什么?”幽天宫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见闻布帛之事纷纷上奏,却未想到才及朝堂便被汤彻用术法软禁在了这里。
汤彻悠闲地坐在一旁,笑着放下茶碗,“左仲大人不正是知道汤彻意欲何为才来这儿的么?这会儿又在问什么胡话?”
左仲严渠为人刚直,他见值此关头汤彻依旧如此悠游自在,心中怒火奋起,“这么说司卿大人当真如布帛所言,解封堕神引怒浆屠我风州子民!”
汤彻将长发掠到耳后,冲严渠眨眨眼,“那布帛确实所言非虚。”
“汤彻!”严渠哪还顾得上品阶礼数,冲过去便要揪汤彻的衣襟。
右相张明廉眼疾手快,匆匆拦住他,转头苦笑着语重心长道:“为何要这般做呢!天下最知晓最忧心风州之事的莫过于汤司卿了,您这么做可是有什么难处?”
汤彻行至左仲右相身前,细细将他俩打量了一番,悠悠道:“张右相谦和温润,严左仲刚正不阿,傅龄台心思缜密,祝司理聪慧过人。”他回头扫视了朝堂一圈,扬起声调,“但风州五百年过去,朝堂中也只留得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一模一样的人!说好听些是善,说难听些是难成大事!”
严渠一咬牙,讥笑道:“汤司卿所说的大事可是屠城杀戮这般残忍之事?”
汤彻偏着首双目望进了他的瞳,和煦笑道:“是。”此言一出,堂上众官议论纷纷,直称汤彻他坏了脑子。“如今的风氏羸弱不堪,若风州再由其掌权,怕不久就要亡灭。此等时刻,汤彻设乱就是要看看谁能在这乱世中站出来,胜者为王,胜任者自能重掌天下!”
听完汤彻一席话,百官皆目瞪口呆,引这大乱就为了个乱世英雄的出现?这种谋反理由谁能信!
“那么汤司卿赌的那个乱世强者可是兰王阮流矢。”就在此时角落里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沈钩玄缓缓走进人群,百官都不由自主地让出了路。“依下官看,汤司卿与兰王合谋,这番话也不过是个好听的幌子。”百官闻言纷纷点头。
“哦?沈太阁说汤彻与兰王合谋可有依据?”汤彻呵呵笑起来,仿佛这是个天大的笑话。
“方才外面护卫来报,就在各位大人结伴来询问布帛所写之时,兰王阮流矢已经攻下真邺,现在也包围了幽天宫。”沈钩玄目光如炬,“下官和众位大人还未见到皇上就先被汤司卿软禁于此,难道不是汤司卿想和兰王爷来个里应外合,将我们一举拿下?”
“啊?阮流矢他!”严渠大惊,依照他和阮家的交情,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自己子侄竟会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
“那布帛上不是写了,赤军侵城,将起血聚。指的原来就是阮流矢那恶贼!”一个官员掏出自己拾来的布帛指给其他人看。
有人也跟着附和,“对,不是说那贼子以前被逐出过家门,若不是耶托来犯也不会召他回来!”
沈钩玄轻咳一声,众人立即停下了声音想听他如何说。他凛声道:“据下官所知,兰王乃是赤刃楼弟子,修习术法,这一点倒是和司卿大人志趣相投呢!”
“呵呵,沈太阁当真令人佩服,这种事都知道。”汤彻微微一笑,默认了沈钩玄不善的猜测。
“如此说来,汤司卿算是承认和兰王密谋一事了?”沈钩玄言语咄咄逼人。
汤彻衣袖一扬,张狂笑道:“承认了你又能奈我何?诸君还不是要困在我的术法中?我劝各位,与其担心风氏皇族,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脑袋!”话罢,他拂袖走出朝堂只留下一群官员唏嘘不已。
左仲右相凑到沈钩玄跟前,“沈太阁以为我们此时如何为好?”
沈钩玄微微一笑,俯身一揖,“两位大人放心,虽然我们暂时出不了汤司卿的界法,但下官已经有所安排。只是此行僭越,还请各位大人见谅。”
张明廉捋捋胡子,哈哈笑道:“沈大人过谦了,今日一事才见沈太阁英雄出少年,所思所想可不是我们这些老头子能比的!”右相出言,其他官员也连声称道。
沈钩玄面上是谦和的笑,眼底却淡漠得没有光彩。“诸位大人先休憩片刻,援军应该很快就到了,此时养精蓄锐才是上策。”话罢,他又折身到角落静坐。
文升垣看着自己的徒儿,先是与汤彻针锋相对,后又游刃有余地周旋在众位大臣之间,笑意盈盈。文升垣走到角落,不在人前的沈钩玄恢复了他漠然的本性,旁若无人地阖着目冥思着。“在师父面前就不装了么?”
沈钩玄缓缓扬起眼帘,扯扯嘴角,“弟子不明白师父的意思。倒是师父退隐已久,此番回来,到这朝堂做什么?若是有事禀明,大可直接拜谒皇上。”
文升垣在一旁的梨木椅上坐下,“为师来这儿是为了找你。”斟了一杯茶水,继续道,“以茶研磨,百字上长下圆,虽然你刻意改了字迹,但这些小习惯为师还是认得的。那布帛是你写的。”
沈钩玄心头一颤,袖下的手紧紧握住椅子扶手。
文升垣盯着沈钩玄微微抽动的嘴角,“你,为何出卖他们?”
沈钩玄闻言松了口气,自嘲笑道:“师父为何不说弟子这是弃暗投明呢?汤司卿和兰王所行之事为天下人不齿,弟子又怎能执迷不悟助纣为虐呢?”
文升垣摇摇头,“你这孩子就是太倔了,到了这时候,即使是和为师也不说真话么?自始至终,你始终称他二人为汤司卿和兰王,即使在刚才那样环境下,你也没有直呼他二人称谓,所为何你还是不肯讲吗?”
沈钩玄默默垂下头,“弟子的确敬重汤司卿和兰王爷,但他们也确实罪孽深重,所言所行罄竹难书。”
文升垣还想说什么,但堂外一群黑衣铁面人匆匆赶来。为首的铁面人指挥着手下在堂外设阵,泛着绿光的法阵化作了数百道光刃刺向堂门。文武百官吓得纷纷躲在朝堂支柱背后偷偷望着。绿色的光刃接触到大门的结界之后猝然崩碎,但结界也由无色转为布满炸裂的深痕。黑衣铁面人们的手脚敏捷,一遍遍重复着破阵之法,绿色的光刃不断闪烁着,将朝堂照得通亮。
“他们是黑校?”文升垣疑惑不已,从未见过这样带着铁面的黑校官兵。
沈钩玄也侧首望着朝堂门外,瞳中映着闪烁着妖异光芒的绿色光刃,“赠己之剑复刺己身,阁下有此决心,钩玄又岂能负你!”
幽天宫藏书库处在幽天宫西北角落,此中典籍价值连城,因而只有皇上、司卿及一品大员能进入览阅。而藏书库的三把钥匙也分别由皇上、司卿、太阁保管,朝中大臣也需得到这三者之一的许可方能入内。
此时已经是风睿巷在这藏书库中不眠不休的第三日,书库外的侍从无不焦急担忧,但偏偏自己又不得进入。
风音得召匆匆赶到这里,才入库门,便见一脸憔悴的风睿巷正伏在案上专心苦读。地上桌案上乱糟糟地摆满了各种典籍,而这个十六岁的孩子衣衫凌乱,发丝飘摇,如风中烛火般虚弱不堪。“臣风音叩见皇上。”
风睿巷闻声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急忙道:“音四哥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那些!时间不多了。”
“听闻皇上你在这里不眠不休有些日子了,还是快去休息吧。”
“不行!”风睿巷星目怒睁,“我要在这里找,找阿彻这么做的原因。”
风音面色一沉,“就算找到了又怎样?难道皇上要和汤司卿一起毁了真邺?天星封印最后一个阵眼就在真邺。风州可以没了野离,没了悦城,没了任何地方,若真邺焚毁,风州就真的亡灭了。而现在要亡风州的不是别人,就是汤司卿!”
风睿巷怒极,一把将手中的书摔在风音身前,“即便阿彻要毁风州,朕也要找出他的原因!”
风音垂头看着脚下的书,默而不语。
风睿巷痛苦不已地说道:“四哥,为什么我不能理解阿彻呢?难道就因为这五百年的时光。但时间就真的那么重要么?我看不透他的心意,看不懂他的言行,仿佛这十六年的汤彻本就是一个幻影,而我竟和一个幻影交好了十六年!”
风音缓缓坐到窗前的椅子旁,“重要的不是岁月,而是这些岁月中经历过的刻骨铭心的过往。这世间本就没有谁能看透别人的心思,即便情同手足,看不透的事还是看不透。”风睿巷看向风音,如今的他少了那令人羡慕的洒脱随性。“五百年前的《易津杂记》,皇上可以看看这个,或许里面有你要的答案。”
风睿巷狐疑地看着他,《易津杂记》?书纪京家所写的杂记,记中涉猎宽广,而句句以实为据。风睿巷跑到书柜前认真翻找,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本五百年前的《易津杂记》。那本书被翻看得破破烂烂的,页脚仿佛还留有人的指痕。翻开破损最严重的那一页,“堕神之战”四字跃然入目,其下一篇随笔已经模糊。风睿巷吞吞口水问道:“四哥不看么?”
风音摇摇头,“曾有一人和我说过,让我只做自己不被他人所扰。既然我决定随己心与他为敌,那么我定会坚持下去,让他看到今后的我依旧会如此活!”他站起身走到库门口,回头道,“总之我所知的也已经全部告诉皇上了,要如何做全凭您自己决定。”
风音走出藏书库,立在门外的夜韵对他微微一笑,“没有一起看么?”
风音笑着摇摇头,“你不是说了,我不该去想的,汤彻的理由、阮流矢的理由我都不需要知道。我曾经失去的无知无忧都要在今天找回来。至于皇上——”他回望了眼藏书库,“他和汤彻、阮流矢是同一类人,从来都只有成为王者这一条路。”
外面天色渐晚,借着昏黄的灯光,席地而坐的风睿巷翻开《易津杂记》,这篇堕神之战是一个叫做京倦的人写的,这篇随笔写的虽匆忙但却很仔细——
小生犹豫很久,若不写这篇风州堕神之战,唯恐无颜见祖上。但确因人力渺小难与天人抗衡,愧而难安之下想出这等折中之法,此《易津杂记》天下唯此一本。其书所言句句为真,不求天下人纵览,惟愿风氏掌族人阅后有所考鉴。
这一刻等了五百年。若说一诺千金,寸金难买寸光阴,那自己这可以算是富甲天下了么?
春山的狂狼豪,於丘山的乾坤碗,青皇岭的风铃骨,龙尾岭的风牙刀,到月岩的流火镖,繁城地底的风如意,菊川瀑的宿休仪,再加上沈钩玄从青津取来的星落蝶,这每一个都染满鲜血的神器终于聚齐了。到那时再和金丹神坛上的幽天匙摆在一起,那个人就能解脱了吧!
汤彻走在通向乌朔宫的路上,已经下了三天三夜的雪依旧洋洋洒洒地飘着,天冷得雪落在指尖都不会融化,他抬头看看天,喃喃自语道:“这场雪差不多该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