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兰王死劫 ...
-
周围的黑暗已将自己完全包围,阮流矢的伪装溃而不在。拄着刀倚着墙,强按住胸口但按不住腔内乱窜的血流。咳嗽、喘息,他倒在地上吐血不止。还能活多久?阖目淡淡笑着,这场和汤彻的赛跑看起来会输呢!离开真邺时,他说过,“同为死劫,兰王爷可别走在汤彻前面!”可恶!他定是闻到了自己这一身洗不去的血腥味!暮夜时吐血不止,朝起也只能靠酒来强压住血气。
“阮流矢?”幽暗的洞穴根本伸手看不见五指。
阮流矢惊异地跃起,千瓷的气息越来越近,虽看不见,但她跛着脚一步步忍痛前移的样子却浮在了自己脑海中。这女人做什么!自己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折断她的脚踝的!他咬紧牙关,从腰后摸出酒壶牛饮一口,血液翻腾得更加厉害,但至少这样还能骗自己是因为烈酒醉人,而不是这残破衰竭的身体作祟。“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你少沾——”
“遇见路遥之后,这稀奇古怪的事似乎就躲不过了。”千瓷终于走到了他附近,浓烈的酒气混着丝腥味让她不由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不干千大小姐的事!”阮流矢语气生硬,但黑暗中的神情却忧心不已。“你快走!要不然我——”
千瓷抢过话,“你若想我死,那就干脆折了我另一只脚,到时候怒浆来了,把我烧成灰还落得你清闲了!”静默须臾,她眉角一弯,嘻嘻笑道:“不说狠话了?”
阮流矢轻哼一声,积压了月余的郁气都在和千瓷的交谈中渐渐散去。
“你看这儿像不像於丘山下渊哪儿?”千瓷轻快道。
阮流矢拧眉道:“阿瓷,你不该一直沉溺于过去。”
“我没有!若我真沉溺于过去,那在我知道你不再是路遥的那一天后,我就不会再见你了。”千瓷急声道。
“阿瓷,你不该跟着我,回盂琢山庄做你的大小姐才是正确的选择。”
“阮流矢,你涉险为汤彻寻神器,我没有拦你;你放弃路遥的身份,我也没有拦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认为这对你而言是最正确的!既是如此你也无权替我决定所谓正确的选择!”那个狂放不羁的阮流矢也不知怎的多出了这么多婆婆妈妈思想!惹得千瓷又气又恼。
阮流矢凭听觉找到千瓷的方位,疾步上前将她抵在墙壁上,“千瓷,你不拦我,不是因为它们对!你只是没见到我做的那些在你看来错得离谱的决定!”他气血攻心,急忙偏头咽下一口血,但腥甜味还是在嘴里晕了开,埋头在她的肩窝,“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是对是错我自己都分不清了。我不是说了我忌恨风音、恨夜韵,恨到今天甚至真的起了杀心。千瓷我不值得你跟着我,无论是奢求的还是不奢求的,我都给不起。”
千瓷感受着颈侧的温热,他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素来放浪的阮流矢除了丢掉了路遥的身份,还丢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你,身上好重的血味儿。”怔怔的,她只能说出这句话。
闻言阮流矢迅速放开她,“阿瓷,你回去吧。”
失去温热的千瓷呆愣愣的,想不通他究竟为什么变了?“你不是要去拿神器吗?我和你一起。”
“千瓷,你没听懂我的话么!”阮流矢怒吼道。
“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泪水滑落,千瓷哭嚷着,“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还有我!”
阮流矢握了握拳,在黑暗中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拭着她的泪温声说道:“阿瓷,你只是不知道,早在悦城时,我就已经失去你了。”
一言毕两心俱凉,接下来的一段漆黑的路都在无言中走过。争论要不要一起走下去本就是毫无意义的,到了洞穴底层的两人看了眼前的景色才更觉得如此。
一副阴阳巨盘上,一座地象仪不停旋转着,四周漆黑如夜空但星火璀璨,身处其中仿佛落在了浩瀚星空中一般,人如此渺小而天道长存难逆。
倏地,千瓷笑道:“此生能看到这般景象也不枉然了。”
“宿休仪,阴控衰亡阳控兴生,不过看这情形,现在的风州不太妙。”宿休仪上五彩缤纷的光环不停地旋转着,两根巨链从阴阳两极探出勾住了宿休仪的左右两环。只是现在的宿休仪越来越偏向阴极,衰亡之气丛深。
“要把这两条链子砍断吗?这么大的地象仪,我们能搬回去吗?”千瓷问道。
阮流矢侧首疑惑道:“你当真要帮我,我所做之事或许要千万人陪葬。”
千瓷回望他笑道:“你不是同风音说了,为了某些原因你会杀很多人,风音赌了那些无辜人,而我就赌你那个不能说明的原因。”
阮流矢抿着唇,“但这场局,可是必输的。”
“我师父可是鬼千季岛,他老人家说过,赌的不是输赢,而是你敢不敢!”千瓷眸光闪闪。
阮流矢紧绷的唇角松弛下来,“若参与这场赌局你会高兴,那这怕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了。”他抽刀行至阳链,不出意料,几刀砍下阳链丝毫未损。深吸口气,若自己没有猜错,方才乌蚀砍过黑尊者时已经补满了三魂七魄。魔刀,这把刀中此时应该是生成了一个刀魔才对。
“呵呵,我的主人,不召我,你怕是砍不断这两条链子。”阮流矢脑中突然窜起一阵邪佞的男子笑声,“你似乎不怎么想让我出现呢!连个招呼都不愿和我打!”
阮流矢黑青着脸,刀魔已成,只要自己开口唤出他的名字,契约便可达成,直至自己死或是刀魔魂魄丢失。但现在,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力气驾驭这只妖邪的魔了,若自己死了,留着把魔刀也只会贻害他人。
“主人,叫我的名字吧!要不然这把乌蚀就一直这样开不了刃,和把废刀有什么区别?”刀魔怂恿着。
“阮流矢,你怎么了?”千瓷见他握着刀愣在那里,脸色青黑,神情凝重。
“呵呵,你的女人?她似乎不知你快死了啊!”刀魔邪笑道:“呀!这可不好办啊,唤出了我,你是可以斩断这破链子,但你虚弱至斯,我若反噬你只怕也落得个凄惨下场。搞不好我会借你手杀了这女人也说不定。”自有了乌蚀以来,阮流矢是第一次这么厌恶这把刀。刀魔的名字清楚地印在脑海中,但这两个字始终难以脱口。“若你不召我就拿不到这个球了,你交不了差,会不会有更大的麻烦?唉——”
“啊——”阮流矢一声长啸,“是辜!列刃显现!”一阵紫黑烟雾从乌蚀中氤氲开来,一个黑发凌乱的男子映在刀面上,大嘴笑咧咧的,破烂如布条般的黑布包裹在身上,奸佞的笑声充斥在空间中。他倾身冲向阳链,一只手划过乌蚀,刀锋瞬时开刃,乌蚀跟随其后在触碰到锁链时发出砰响,紫黑烟雾也随之爆出了点点火花。
“咳咳,唔,咳咳!”阳链断后,阮流矢立刀于地,咳血难止。烟雾环绕着他,深藏其中的利爪正悄悄探向他的心口。他只觉得自己的肺叶正在衰亡,每一次喘息都悠长得没有尽头。是辜,这个对自己的性命虎视眈眈的刀魔,毫不掩饰地伸出了他的魔爪,魔气像绸带般勒紧了自己的脖颈。
“唔呃!”突地,是辜一声哀吼,转眼便消散去。
没有了桎梏,阮流矢蜷倒在地上,五脏六腑都被穿透般,空荡荡的,只有血流动着,仿佛没有了这副皮囊便会流出来。一丝丝温热滴落在脸上,微微睁开眼,千瓷留着血的手腕赫然入目。不是不许她自戕设阵吗?若要用血用我的,反正自己现在这衰败的身体也只剩下血了。
“阮流矢?阮流矢!”千瓷扔下自己半截的银链锥,将阮流矢抱在怀中,“阮流矢,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为什么你的血止不住?你不要吐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阮流矢眼前只余下血色,双眼失去了焦距,鲜血如涎水般流淌,“是啊,我会死,而且死得无比凄惨!”他看不清眼前女子的模样,但温暖的触感让他淡淡笑了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突然,千瓷似乎明白为什么他要帮汤彻了,就像是余下不多的生命,活不了长久,至少也要做些他人做不得的事。“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我想办法。”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忽然想起霍夫己赠给自己的那三粒丹药,匆匆掏出塞到阮流矢嘴中,“霍老头说过,只要人没死,吃了这个就能活过来。”
阮流矢任她把药塞到自己口中,当真是仙丹,丹田中确实有气息在不断积累。千瓷看他不再吐血,面色也红润了些,不禁高兴道:“看!有用了!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阮流矢咧嘴一笑,须臾又变得脸色青白,不单是吐血,连耳中也开始流出血来,“霍老头的药是生气的,很多人会死都是差了那口气。但我不是,我的命不是那口气能救得回的。”
“胡说!一定是药量不够!你等着!”说着千瓷手忙脚乱地又倒出一粒喂给他。“那老头说了,人不死就能救得活,他不会骗我的!”
这次的情况依旧是那样,阮流矢也只是复原了片刻。“我还有药。”千瓷不依不挠。阮流矢却抬手握住了她的手,“你自己留着吧。霍老头的药确实是仙丹,他救得了天下间任何人却救不了我。”
“为什么!我不信!”千瓷的泪蓄了满眶。
“因为这药改不了命啊!”阮流矢自嘲地笑道,“我五脏六腑都快化成了血水,天下间又有哪种仙丹救得了?”
“化成血水?为什么!”千瓷惊恐道。
阮流矢勾勾嘴角,“那日风音是真死了。我用一命换一命,也是合情合理的。”视线渐渐清晰,映入眼中的是千瓷惊愕的神情,多少还是有点可笑,“上天说是眷我,给了我一个不定的未来,我想过要改你的命道,想过要放下王爷之位,却独独没想过要为了风音而赔上自己的命。”
“你说你做的那个看起来错得离谱的事就是——”
“汩血症,这就是我救风音的代价。他生我死,我怎么能不记恨他?”阮流矢的四肢渐渐恢复了力气,每一次病发都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但这次看来还好是撑下来了。“他虽为王族却可以随心所欲,只吟风月,而我就算是修习术法也会被老爹逐出家门。将门阮家,只要我还姓阮,就逃不掉为风州亡的命。
“我确实一直忌恨风音,他偏偏是我最想成为却不能成为的人!当我看到他为悦城人死时,我更多的是愤怒!那样珍贵的性命居然要为救他人而死?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若他风音不想活了,那便用我的命替他活下去,只要想到我的下半生也可以像那样真正无拘无束,我也死而无憾了。”这些心里话终于在今天一吐为快,阮流矢伸手摩挲着失神的千瓷的脸颊,温声道,“我很自私,对不对?我说过,在悦城时,我就已经失去你了。”
蓦地,千瓷扑进他怀中,“我知道你恨风音的原因,那么夜韵呢?你为什么恨她?”
“我——”阮流矢拥住千瓷,这些话在这时候说也没有意义了。
千瓷凤目凝眉,“你只用告诉我,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嫉妒他们能活着在一起?”
阮流矢闻言一笑,“是,嫉妒到要死了。”
千瓷松开他,先前布满阴云的俏颜上洋溢着灿烂的笑。这就够了,她扬起手将剩下的那粒丹药狠狠扔了出去。
“阿瓷!”阮流矢大惊。
却见她依旧笑靥如花,“救不了你的丹药留着也没什么用,若不能救你,我也不打算再去救其他人。”她走过来牵住阮流矢的手,甜笑道:“真不好,看来我也是一个自私的人。”
阮流矢犹豫地望着两人牵着的手。
千瓷深吸了口气,“阮流矢,你若要砍断阴链还需召那个叫是辜的家伙对不对?以前小敖和虎烈说过我的血可以清净一些污秽,我会帮你对付他。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撑过这一次的病发,若你死在这儿,我断着一条腿可跑不出去。所以要想我活着,你也要活下去!”
阮流矢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依旧和明都时一样艳丽俊美,虽然世事斗转,她依旧还是笑得如此娇艳灿烂。此生殊途,这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结局在此时也可以一笑带过。毕竟饶是今昔万般缱绻,别离时也只能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