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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物是人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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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阮流矢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大家只知道已经断气许久的风音竟然又活过来了。尽管满身疮痍奄奄一息,但他还是活着。
这一次阮流矢说要回真邺,没有人反对。一路上大家都不愿意多说什么,虽是同行,但心中的篱障高得堪比回城的路途。
半月后,真邺都城,西殿夷晦宫中。
“兰王爷比我想的沉默,没什么要问的吗?”汤彻优雅地为阮流矢添着茶。
回城数日,阮流矢终于下定决心去见汤彻,只是进了屋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讷讷地不停喝茶。“问?我明白了大半,还需问什么?”
汤彻闻言一笑,“这才想到?兰王爷戍边数年,这些早就该想明白,只可惜你不愿想罢了。”
“把那个堕神放出来,这就是你所想?”
“我想的何其多,这只是其中之一。”汤彻勾起嘴角,眼中却没有笑意,“难道兰王爷不觉得现在的风氏和风州太过羸弱了吗?”阮流矢看着他未有言语,轻呷一口茶继续听着,“原是上古神裔,如今却和凡人一般,临危时再痴痴傻傻下去,岂不要连天下也丢了去?”
“但,若到那时你又怎么能保证它们不会——”阮流矢不愿再说下去,汤彻的计策太过铤而走险,成与不成结果天壤之别。
汤彻了然笑道:“五百年,我等了这么久,这些还是做得到的。”
阮流矢看着汤彻,不用问他方法,既然他说了自己便信吧!“还有三件神器,我会尽快取来的。”
“你不怕风音拦你吗?万人血成一人事,他做不出这种事,就算是无意中做了怕也会耿耿于怀。所以我想他定会去那地方等着你。”
“被怒浆击中两次,就算是侥幸活了,也不是我的对手。”听闻风音二字,阮流矢鹰目如勾。
“呵,是不是侥幸我不知道,我只知他早已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不染凡事的风音了。”总是笑眯眯汤彻露出了少有的凄色,细长的指尖摩挲着杯沿,喃喃道:“被阿贤看中的人应该没那容易死。”
阮流矢双目微眯,“你说的阿贤可是端贤?曾有人告诉我,人失一魄则虚衰,失两魄痴罔,失三魄易夭折。端贤余魄,我曾听风音如此说过。”
“端贤余魄,呵呵。说是余魄也好,他若散了也应能入轮回了吧?”汤彻闻言欣慰笑道:“端贤于风音而言或许只是一缕余魄,但对我却是半生挚友。早在风音去取狂狼豪时我便知道了,那日他的杯中有一茶梗漂浮不定,水上为阳水下为阴,阴阳相隔的二人悬于一面,难免一战。但后来回来的人不是端贤而是风音,当时我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但想想,他终于也解脱了吧。”
阮流矢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你说的事我并不是太明白,但现在想想人活一世又何求事事明白,堕神之战的事我便不问了。要知道汤彻,我站在你这边可是抱了必死之心,你莫要让我失望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汤彻。
汤彻回望他一眼,会心笑了,再垂头望杯长吁口气,“说起来我与兰王爷也是意气相合,本是应成为挚友的。但是那太累人了,这一生,汤彻只需为两人友便够了。”
阮流矢讥笑一声,“罢了,我也不稀罕!我的挚友仅风音也够了!”说罢大步流星向门外走去。
“兰王爷!”汤彻心念一动,突然唤道:“你可知人失了五魄会怎样?”
阮流矢剑眉紧拧摇摇头。
“那是如身体被撕裂般的痛苦,一半漂流,一半困囚,永不入轮回的凄怆。”
阮流矢没有回头,汤彻的五百年远比自己想象的艰难,他像是活着却又像是死去了一般。他恰像他所说的那个失了五魄的人,明明在天地间漂流却又在狭间中挣扎,在生死间煎熬的才最为痛苦。
次日,东殿乌朔宫中,上任太阁文升垣拜谒。
“升甫隐退已久,此来想是为了近日风州上的数起惨案吧。”似是一夕,风睿巷的眉宇间没有稚嫩,圆润的眼角变得挺翘锋利。
文升垣惊异于少年的改变,这个一向活泼的孩子也终是成为了帝王,“怒浆喷薄,五百年前天星封印已被解开大半。且臣闻此事正是汤司卿和我那徒儿所为。”
“沈太阁?”风睿巷侧头望向窗外,木叶已黄,上一个秋时恰闻阮流矢大败耶托蛮族,举国欢庆。仅有一岁,同样景色却让人惴惴不安。“朕总想,他们是为了什么?就因为如今的风氏羸弱不堪?谋反?逼宫?哈哈,以汤彻之能何须这么麻烦?”
文升垣默默思索,“风氏羸弱,司卿大人当真如此说么?”他停顿片刻,“皇上,臣依稀记得在书经上见过,风氏乃是上古神裔,族人神力非凡,嫡系传人更是能化成人首蛇身的真神。只是在五百年前风缅帝时,神力便消失了,再加之堕神之战致使风州生灵涂炭,不少文献经典都遗失不见,所以连臣也不知道为何风氏的神力血脉会断灭。或许,钩玄就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这么做。”
风睿巷虽为风氏王首,却也是第一次听闻这种事,他手指轻敲着桌案,“若这么说,那么阿彻是知晓堕神之战时发生了什么的,缅帝断了神脉的原因,或许沈太阁也知晓了。再加上昨日兰王拜见阿彻,那么兰王应该也知道了些我们不知之事,他不喜读书,那么他所知的定不是风氏的秘密,而应该是他在戍边时的一些见闻。”风睿巷眼锋突转锐利,“来人,去宣翟暖将军!”
随侍还未来得及应答,文升垣便出声制止了他,转头对风睿巷苦心道:“皇上,这些事还是别问了。臣与汤司卿共事数十载,虽看不明他的深浅,但却从未怀疑过,想来皇上也应没有。况且,您为王,在天下人前这时候应与汤司卿为敌才对,不要去了解敌人的原委,这样到时候才不会有恻隐之心。”
风睿巷紧抿唇,手狠狠攥着杯子,许久才咬牙一字一句道:“升甫你可知,朕最不愿的便是如此。不知何时,连阿彻都成了敌人,无朋无友,唯臣唯子。”
走出了乌朔宫,文升垣脑中满满的都是风睿巷凝重隐忍的神情,解开天星封印之事,天下间恐也只有汤彻一人能懂,一人敢做。毁数城、灭万人,汤彻能拿出什么样的理由抵罪?恐怕他也根本不会拿什么理由吧!到了这一步没有抵过只有承担。
漫步到京修文苑,文史们依旧来去匆匆。文升垣立在门外看着屋内俊美无俦的黑衣青年,他一个人痴望着案上的桃红木盒。那神情一如自己在沙线村初遇他时,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仿佛看穿了世界,又仿佛痴傻地没有人情。文升垣没有进屋,沈太阁浑浑噩噩地抱着半截断臂回来的事,京修文苑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这孩子大概也遇到了过不去的坎儿了吧,像他这样生来便少了感情的人,大都是困在了前世记忆中。饶是百年奇才,有些坎儿太高,就算死了一生也依旧迈不过去。当别人可以放下过往之时,只有他还被那望不尽的高墙困在原地。
这年十月,阮流矢连续五日于山香水院设宴,宴请真邺所居兵将,所请军士不问品阶、出身都是高堂上座宾客,烟花女子、酒家小贩穿堂入室,门厅欢闹,灯火不灭。
“爷,别喝了。”与一堂欢愉不同,添佑满脸忧色。
“哼,你小子真扫兴!”阮流矢本想去堂前劝酒,却被他拦了下来,“添佑你可知,不会喝酒的将士是打不好仗的!”说着酒壶又送到了嘴边。
“王爷!”添佑一声大喊,但在喧嚣的歌舞声中显得那么微弱,他一把扯下阮流矢手中的酒壶,“但是您真的不能再喝了,您明明就——”
“添佑,”阮流矢的脸陡然冷了下来,“你若不喝酒,就滚开这儿!”
添佑一咬牙愤愤道:“小的是想滚,不过,千小姐又来了。”
“她,”阮流矢听闻清醒了不少,“在门外?”
“嗯。”
阮流矢夺过酒壶狠狠一口,“她想在那儿等就让她等去!”
“这么说我是等到死你也不会见我了?”
阮流矢目若铜铃,“你怎么进来了!”他侧眼一观,一堂淫靡。
“你这里门庭若市、人来人往,为什么我进不得了?”千瓷直直盯着他。自回真邺后,阮流矢便一直躲着自己。连续十数日,自己站在山香水院门外,他都避而不见。现在这屋子艺伎可以进,酒贩可以进,唯有自己还是被撂在门外。
阮流矢剑眉一拧撇头嘟囔道:“他们都是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千瓷冷哼着,“出生入死?难道我千瓷陪你的还少吗!”
阮流矢心中一触,气急败坏道:“我这里摆宴请喝酒的,你来什么!”
“喝酒是吧?”千瓷气得浑身僵硬,深深眨了下眼,“好,阮流矢你看着。”她举起邻近的一个大酒瓮,近处的歌舞停了下来,霎时满堂寂静。如洗面般酒倾倒下来,她憋着气一口豪饮,酒水滑落打湿了衣襟,酒香和着空气中的脂粉香越是醉人越让人难过。
“千瓷!”阮流矢一个箭步欲去拦她。她却一个旋身躲过了阻拦,酒依旧如泼倾下。一盏茶之久,或许比这还久,众人无言地看着千瓷将这一瓮酒饮尽。她用衣袖擦擦嘴,下一秒将酒瓮狠狠砸在地上,“阮流矢,酒喝完了。现在你欠我,也欠风音一个交代!”
阮流矢闻言咬牙道:“风音?交代?哈哈,你错了我不欠他这种东西,也不欠你的!你走!老老实实做你的千大小姐,没事别沾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阮流矢!”
“我让你滚!”阮流矢怒吼着,埋头将手中的酒壶奋力摔在她脚下,崩裂的碎片四处飞溅。
千瓷一声轻呼。阮流矢抬头却见那娇艳的面颊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他捏捏拳,许久的挣扎还是说出了口,“千瓷,你走吧!”
千瓷抹去脸上不断流下的血,自己只能走了。眼眶内仅有酸涩没有泪,血都流了,怎么还有泪可流呢?从小和瓷器打交道的自己,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瓷器所伤,也是第一次被男人所伤。阮流矢,当我认定你不再可能是路遥后,你定要再用这种法子刺我、伤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