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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为伊相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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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香水院内堂。
阮流矢披着外裳,衣衫不整哈欠连连地走入内堂,宽厚的大手扶住脑袋,满面怨气道:“风音,你小子知不知道,有一种赖床的理由叫做——宿醉。”
风音白他一眼,轻哼道:“大哥,你可知道有一种骂人的理由叫做——活该!”
“你小子!”阮流矢正欲发作,却见风音背后藏着一个紫裙的晶莹剔透的小姑娘,旋而换上一副赖笑皮脸,“我说阿音啊,这位是——”说着,一只不安分的毛手便伸过去要拉紫裙少女。
“啪!”清脆悦耳。风音折扇一合正击中那只狼爪,挑眉道:“她叫夜韵,是我的一位朋友。”
“朋友?真的就朋友这么简单?”阮流矢大嘴一咧,坏笑着冲风音挤挤眼。
“就这么简单。”风音用折扇猛戳了一下阮流矢。
“呜!”阮流矢一手捂胸,龇牙咧嘴地叫道:“好小子你竟然对我下毒手!”
“错,我怎敢对大哥下毒手呢?只是下了狠手而已。”风音眼角含笑道。
“哼,看错你小子了,重色轻友的家伙。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别妨碍了我的回笼觉。”阮流矢摆摆手,吊儿郎当地一屁股坐进椅子里。
风音收起玩笑的摸样,正色道:“大哥,你有听说过吴儿道涵江台吗?”
“吴儿道涵江台?什么鬼东西!没听过,没听过。去去去,别耽误我睡觉。”阮流矢起身推搡着风音,又打了一个哈欠便要回房补觉。风音只道他也不知,便转身欲携夜韵离去,还未走出内堂门就被一声惊叹喝住。
“吴儿道涵江台!”阮流矢似是终于清醒,一声怪叫荡在堂内,“阿音,你问这个作甚?”
风音快步跑到阮流矢身前,一手扼其腕一手挽其袖,急声问道:“莫非大哥知道?”
“知道?呃不,只是听闻过,毕竟槐桑的吴儿道涵江台以前也算是一处名胜了。”
“以前?”
“嗯,约莫五百年前吧,应是缅帝为王时期。”
“那现在呢?”
“现在?唔,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没了嘛!有人说涵水堕神一战,那儿被毁了。也有人说那儿因出现地裂而埋于地下了。当然还有什么幽天界的神女下界把那涵江台给移入天宫之类更离谱的。不过要问更确切的,我也不知了。”
风音浓眉紧锁。阮流矢也不去理会他,只是笑嘻嘻地跟立于风音身后的夜韵打招呼。
“哎,你也别愁了,真是的,本王难得的好心情都被你给搅了。”见夜韵晶亮的弯月明眸紧望着深思中的风音而毫不理睬自己,阮流矢不禁吃味道,“又不是没别的人知道。天下间若还有谁明晓这涵江台的事,那定是这二人了。”
“谁?”风音眉心舒展,问道。
“咱们的司卿大人汤彻,你可别忘了他可是个活了五百年还未死的老怪物。”阮流矢双眼微眯一脸狡笑。
“司卿?但怕是无法问他了,前日皇上才说司卿大人要闭关一个月。”
“啊?这样啊,那确实不行了。不过阿音,你究竟为了何事要问涵江台的事啊,你很急吗?”阮流矢新奇地望着风音,实在少见这小子有这么急切的神情。却见风音望了一眼夜韵,无言却坚定地点了点头,仿佛在承诺什么。
好吧,明白了。阮流矢与风音相知多年又岂不知他的脾气。这事定然对他是万分重要的,要不然,他也不会露出这种神情。“那你可以去找太阁大人沈钩玄问一问,他博学多闻想是应有所了解。”
“沈钩玄——呵,谢大哥指点。”风音思索片刻,喜上眉梢冲阮流矢一揖,一把拉住夜韵转身便要走。
“阿音,”阮流矢倏地变得郑重起来,叫住风音:“倘若我是你,我决不会轻易与那沈钩玄交好。那人,嗯,太深太空了。”眼中蓄着忧虑之色,他直望进风音的黑瞳中。
然而风音未言,温雅一笑便转身离去。
“唉,瞧着吧。不听大哥言吃亏在眼前。”阮流矢望着那抹匆匆离去的背影凉凉道。只是片刻又笑眯眯地自喃:“夜韵?呵,小子好福气,从哪儿勾搭上这么个俊俏的小姑娘?嘻。”
却说风音、夜韵入了京修文苑。往来文官小吏莫不都向风音行礼。风音拉过一位文史问了太阁所在,便匆匆而去。
房内,沈钩玄静静翻着过往百年来的风州纪事,或是大旱或是丰收,这些再平凡不过的天象对他早已无意义可言。他还记得当上任太阁文升垣在沙线村见到他时的欣喜表情。他将自己带回了真邺,五年,文升垣用了五年的光阴倾其所知,授其所德。从乡野的无知少年到今日的太阁大人,自己竟然感受不到一丝喜悦,看着越来越多人的疏离,连最后的孤单寂寞都消失殆尽。心空荡荡的,如这泛黄的书卷一般,仅承载着墨迹,冷冰冰的文字上却不带一丝情感。
“沈大人。”风音携着夜韵迈入房门。
沈钩玄缓缓抬头,却在一瞬间凝在了那里。风音背后的少女正同样怔怔地望着他,带着熟悉的温情只是没了笑意。
未注意到沈钩玄的异样,风音欠身一揖,道:“沈大人,此次前来多有冒昧还望见谅。”
沈钩玄不舍地将目光从夜韵脸上移开,仅是望了一眼风音便阖目道:“世子有何事,但说无妨。”声音有些颤抖,他真切地感受到那少女的目光如箭一般直刺着自己,双手扣着座椅的手柄,期望再看一眼那清秀的面庞但微抖的双手告诉了自己不敢启目的这个事实。
“沈大人有听闻过槐桑的吴儿道涵江台么?”
沈钩玄眼皮一震,语调依旧平淡:“知道。”
风音眼中闪过喜光,急冲冲地问道:“那沈大人可知如何去涵江台么?”
“涵江台已经没了,世子怕是去不得了。”
“莫非涵江台已毁?”
“没有。”
“那何来去不得之理?还请沈大人明示。”风音双目含笑再施一礼。
沈钩玄面露疑色,冷眉一挑,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风音。
风音继续道:“若涵江台未毁,那风音上天入地也定会寻着它。”
闻言,夜韵愕然,收回一直凝视沈钩玄的目光,小嘴微张,傻傻地望着风音。却见风音回她一笑,似幽暗之中春风拂面,竟令她意外地感到心安。
看到二人的对视,沈钩玄的胸中无名升起一团心火,努力撇过头去稳住语调道:“应该是落入地底了。”
风音再回首时见沈钩玄又阖目静坐在那里,忆起阮流矢的话“那人,太深太空”,确实,沈钩玄犹如一片苍白的存在,他的漠然让人觉得他仿佛没有一丝感情一般。“沈大人何出此言?”
沈钩玄静道:“《承乾录》记载,‘槐桑沉渊,吴儿覆没,涵江台移位地宫之解锁。’这说的便是如今槐桑的吴氤沼,而这沼泽之下就是曾经的吴儿道涵江台。”他面无表情地睁开双眼直视风音,顿了一下又道:“若是世子要前往涵江台,就要先下这吴氤沼才行。”
风音拧眉,“怎么下沼?”
“这便要看世子的能耐了,”沈钩玄似是冷哼了一声,“从吴儿道去,吴儿道本就是涵江台的通路,原是悬河中道后被倾覆,但仍可通往涵江台。”
“沈大人的意思是,在下要先在吴氤沼中寻到吴儿道的入口,在沿路去寻涵江台?”
“正是。”
风音思索片刻,会心一笑,“沈大人觉得在下可能到达么?”
沈钩玄直截了当地摇摇头。
“哈哈。”不知为何,风音朗笑几声,展开手中墨扇摇了摇,谢道:“叨扰沈大人了,在下告辞。”说罢就不住笑着离去。
夜韵也紧随其后,但在双脚迈出房门的一刹停住了。沈钩玄屏住呼吸望着她的背影,不住的期待,却见明明已经半侧的螓首又硬是转了过去。他按下心底的躁动,阴郁地看着少女匆匆跑去追上那抹颀长的素衣背影。
“你在笑什么?”夜韵终于开口。
“怕是很难带你去涵江台了。”风音侧首道,黑瞳中却有着跃跃欲试的精光,未给夜韵哀叹的机会,他一手按住她的脑袋,“但我风音却敢在此许诺于你,寻此一生不离不弃,必至涵江台。”
夜韵呆住了,那样自信的笑就在眼前,近得触手可及。而她也的确用双手抚上了风音的笑脸,感到他轻轻一震,夜韵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捧着,仿佛一个大意便会永远失了他。
“寻此一生?”明眸直视着他。
“嗯。”风音轻柔却坚定地回答她。
“仅此一生便好。”夜韵撇开眼睛神色哀戚地轻喃。
“嗯?”风音未听清楚,困惑地望着她,却见她转瞬笑若灿星,眸似月,一手拉着自己的衣袖快步跑到自己身前,明快清朗地笑道:“走喽!跑了一上午饿死了。我要吃桂花糕,月亮饼,冰糖葫芦,麻虾仁,锦鲤云丝,还有四季蒸烧,还有还有——”
风音温柔地笑着,折扇一点夜韵的鼻尖,道:“贪吃鬼,这么多你装得下吗?”
“装得下,装得下。我保证还会有空位哩!总之这些你都得买给我,别忘了你刚自己说的,在到涵江台之前会一直照顾我的。看情形你最好有照顾我一辈子的心理准备。”
“唉,我有点后悔了。”风音含笑假意长叹。
“那可不行!”夜韵朱唇一努,扬首道:“君子一言——”
风音折扇一挥正击中她的小脑袋,无奈笑道:“抵不过你的四季蒸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