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都记——风州夜无声》兰殿

35、佛心遗魔

　　二人缓缓将手伸向乾坤碗。一旁弥勒大佛呵呵笑看着，而霍夫己却是眉头紧锁。指尖接触碗沿的刹那，金色光束四散开来紧紧包围住了紧握着手的两人。一盏青灯万卷佛经，孤寂的妇人身影绰绰。光影散去，暗影浮动，混沌中两人双手紧握，眼前的景象却看不清明。
　　“看来女施主与我佛倒是因缘颇深。”弥勒大佛呵呵笑道。
　　混沌化开来，千瓷、路遥相视一望却都不知说什么好。千瓷眼中蕴着浓重的忧郁，路遥轻柔地看着她，怎么开口？她的未来就只是孤身一人吗？没有他人的陪伴，更没有自己的影子。许久，他才拍拍千瓷的肩，转身对弥勒大佛道：“尊者可知这一片混沌是何意？”
　　霍夫己满脸皱纹几近皱成了团。弥勒大佛呵呵道：“当真奇遇，不想这世间还真有命道不定之物。施主命道奇异，看来会遭逢一劫，此劫过后命道才会显现，可想那时施主所选不但会定了自己的命，还应会改变他人命道。”
　　路遥本是皱着眉，但在听到自己遇劫时所作的决定可能会影响他人命道之时，星目之中闪过一道光芒，不由自主地瞄了眼千瓷。“哈哈，看来我路遥天生就是不凡之人！”这段日子遭遇重重，狂傲顽劣的性子敛去了不少，今日得此机会不由现了本性。
　　“哼！”千瓷冷笑一声，神色中哪还有方才的哀戚？不想霍老头刚才的乌鸦嘴这么灵！不过正如他所言：“喜时不为悲扰，生时不为死恼。”此时不欢更待何时？能见到乾坤碗这般神奇之物，当真死而无憾了。“你这么了不起，那就再比过啊！看看这乾坤碗究竟算谁的！”说着，撩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
　　“哈哈，比就比，刚才是放水了才没把你解决掉，大爷我走南闯北这么久了，还能怕你这小女子不成？”路遥眉飞色舞，捏捏拳说着就要抽刀。
　　一旁的乾坤大佛不知在何时隐去，大概他看守乾坤碗的使命已完，正如他来时的神秘，离时也是悄无声息。霍夫己倒是没想到两人恢复得如此迅速，但是这般幼稚之举实在是让他一个老人家看不过，唉！两个痴货！不去理他们就好。撒开小步溜到乾坤碗前，探出脑袋，只见碗中金光浮动，碗底那看不清的光中似乎孕育了一片混沌，那混沌缓缓浮起，金光流溢。当混沌浮出光面，那刹那散发的气息令霍夫己大惊失色，猛地收回头一声大喝：“这是！”
　　“霍老头？”千瓷、路遥一齐看向霍夫己。刹那，混沌泛滥吞噬了三人。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千瓷看着周身流动的银黑色光芒。
　　“黑色的，还是光？”路遥不露痕迹地紧随千瓷身后，这个时刻敌人随时可能从某个黑暗角落袭来，把背后留出来实在是大忌。
　　“嗯——”霍夫己此时神色凝重，右手捋着山羊胡，“若我猜得不错，刚才那弥勒之所以那么快离去，就是因为它要出来了。”
　　“它？什么东西？”
　　“阁下快出来吧！此处除了老夫都是小孩子，这般装神弄鬼吓着了可就不好了。”
　　“呵呵，施主果真胆识过人。”又是一位袒胸露乳的弥勒，依旧笑脸呵呵，不同的是他的唇色漆黑，肤色不若弥勒大佛那般白皙，隐隐透着点黑紫气息。“施主们称我为黑尊者便好。”
　　“黑尊者？你与尊者是——”路遥剑眉轻扬，将千瓷拉到身侧。
　　“本是同源。”黑尊者呵呵笑道，“我乃是他成佛前邪念所留，他成佛之时我变成了魔。于是，他便把我摒弃于这乾坤碗中。”
　　“阁下究竟想做什么？”
　　“呵呵，只是刚才听闻两位施主要将这乾坤碗带出下渊，我特此出来看看这新的主人究竟何模样。”黑尊者笑若弥勒，举手投足之间皆与那弥勒大佛一模一样。
　　“嘿嘿，尊者这么说可是滑稽，以尊者之能怎么可能看不到我们三人的模样？想是尊者另有打算？”霍夫己换上一副嬉笑脸，皱巴巴的脸看上去丑得出奇。
　　“既然施主这般说了。呵，没错，我与他在这境地中共处五百年，此前又同处一体上万年，今日即别，心中还是有不少感念。不过我既为他邪念所成自然不若他那般和善，是否允得施主带走乾坤碗，还是得由我说的算！”黑尊者邪邪笑道。
　　霍夫己闻言眯起了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路遥明白，既然如此，那么在下得罪！”路遥抽刀挥去，虽然没感觉到黑尊者的杀意，但这种情况下还是要小心应对才好。
　　黑尊者双目微眯，掌中佛珠轻动，黑色咒光霎时飞起，仅是眨眼便罩在了路遥头顶。那咒光正要下落困住路遥，只见千瓷银链一闪，锁链环住路遥腰际，竟将他从咒光下硬生生地拉了出来。咒光狠狠砸在地上，一圈三尺深的裂痕浮现出来。
　　路遥心中一凛，若不是千瓷将自己拉了出来，真不知自己又会被这咒光压成什么模样。
　　黑尊者咧嘴笑着，“女施主本领倒是不弱，那这样又如何？”说着，口中溢出一个“卐”字，黑光不断扩大，“卐”字瞬间化成一张法网，携着冷风便要向千瓷盖去。
　　“阿瓷！”路遥脑中已没了意识，只知道要扑上去救了那正在愣神的女子。法网已经逼到身前，路遥恰只能抱住千瓷，却躲不了接下来的冲击。
　　“噬返毒心，恶言归身，化咒愈厉，万死于始。”霍夫己一个闪身挤进法网和路遥之间，干瘪的嘴唇低述着。更加浓郁的墨黑雾气在他的身前结成了一道屏障。
　　“哦？”黑尊者的法网被屏障拦了下来，他玩味地笑着，“原来是巫祝门的蚀心返神咒，哈哈，我已经有五百多年没见到了。”
　　路遥剑眉一扬，巫祝门？这霍老头是巫祝门的？
　　“小子还愣什么！快带小姑娘走！”霍夫己咬紧牙关，一字一字说得艰难。
　　路遥眼中坚定，“多谢前辈救命之恩。”说着，抱着千瓷闪出法网的范围。
　　千瓷不依地在路遥怀中挣扎着，“路遥！你放开我！还有霍老头呢！他一把老骨头了，打不过那家伙！放开我，我要去帮他！”
　　“你就别添乱了！”路遥艰难地困住千瓷，“你又打不过他，留在这儿只会给霍前辈添乱！”
　　“嘿嘿，小子说得对，小姑娘你们快跑吧。”霍夫己仍在和黑尊者僵持，但他心中明白，自己也撑不了多久了。
　　“跑？往哪儿跑？”千瓷嘟着红唇大叫道，“路遥，你要是男人就放开我！”
　　路遥一脸无奈，双手制住了千瓷的四肢，但制不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我要是男人，就不能让你去送死。”刚才的力道他也感受到了，这黑尊者万年修行，五百年禁闭，这力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千瓷看准时机，张口便狠狠朝路遥脖子上咬了一口。不说鲜血直流，至少把她的唇染得红艳艳的。
　　“啊！你这女人！”路遥一时不察，让她得了逞。千瓷一跳到地面上，便冲向黑尊者，银链一挥缠向他下盘。
　　黑尊者冷冷一笑，一记手刀凝成一道黑光直直向千瓷砍去。路遥大手抹了下脖颈上的血，下一秒未多想便扑到千瓷身前，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道光。千瓷、霍夫己见他的身体飞出了一丈开外，不知撞到了什么上面才落到了地面。地面上洒了一道赤血，还有些在他的嘴角不断蜿蜒。
　　“路遥！”千瓷惊叫一声，飞身扑到路遥面前，“你，你怎么样？”她抱着他的头，用衣袖擦着他的血。
　　“咳咳，没，没事。就断了几根肋骨。”路遥咧嘴笑着，他的口中沾满了鲜血。
　　另一边，黑尊者突然蕴力，“卐”字法网骤然一闪，力道之强直接将霍夫己震了出去。
　　“霍老头！”千瓷看见霍夫己跌坐在地上，看情况也不太好。
　　“呃，咳，看来老头子也不是他的对手。”霍夫己勉强坐正身子，苦笑道。
　　黑尊者恢复了弥勒的笑颜，“以凡人之力能做到如此地步当属不易。我虽为魔，却长修佛理，本就是少有，你们对敌如此，也算是过了关了。”他挥手隐去身形，漆黑的流光逐渐散去，空中还荡着他的声音，“我平日将隐于碗中，若真有强敌，你们三人皆可唤我，只是我乃魔物，你们小心不要被我反噬就是。”
　　四周黑色流光已经散去，他们又回到了下渊的洞中，乾坤碗也依旧置于那里，其中流光盈溢，底部流动着混沌。
　　“霍老头！你没事吧？”千瓷扶着路遥走到霍夫己身边。
　　“咳咳，老了，不中用喽！”霍夫己站起来，在怀中摸了一会儿，掏出一个小药瓶，“喏，好东西，给小子的。”说着倒了一粒给路遥。
　　“谢前辈了。”路遥未作他想，只管吞了下去。药一入口，一股凉意游遍全身，顿时气血舒畅。
　　“嘿嘿，不谢不谢，今天老夫见你们有缘，送你们而已。”霍夫己自己也吞了药，这会儿看起来精神不少，“刚那黑尊者手下留情，咱们才能活着。倒是小姑娘，以后别这么冲动。”
　　“我，我不是怕你这老头儿死了嘛！”千瓷想到路遥为自己差点被打死，不由鼻头一酸。
　　“是是，老头儿知道小姑娘用心。这不，老头儿不是好好的？”霍夫己甩甩双臂，表示他好得很，可那滑稽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诶，事儿到了这会儿也没老夫啥事儿了。小子、小姑娘，这碗呢老夫也见识过了，你们就拿去吧。至于老夫，这就去了！”说罢，霍夫己灰影一闪，不等路遥千瓷告别就跑得没了踪影。
　　“这老头说风就是雨的！这么快就没影了！”千瓷皱着秀眉嘟囔道。
　　“哈哈，我看说风就是雨的是你才对！”路遥哈哈笑着，千瓷一个手肘正击中他的胸口，“啊，痛痛痛！”
　　千瓷一惊，“刚霍老头不是给你药了吗？怎么还没好？”
　　路遥眉毛鼻子皱成了一团，咬牙道：“他给我的药是治内伤的，我肋骨还断着呢！”
　　千瓷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呃，这，这样啊！”
　　“这样？”路遥有意捉弄她，“你就没有一点愧疚？我可是为了救你才伤着的。”
　　“那，那你想怎么样啊！”
　　“来来，路大爷要求也不多，亲一下就成。”路遥很不要脸地把脸皮伸了过去。
　　“路遥，你若还想再来一下的话，可以直说！”千瓷在他腰间狠狠一掐。
　　路遥厚着脸皮硬是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仅有一秒寂静，“哇！我错了！千女侠饶命！”
　　“饶你？下辈子吧！你给我站住，你这登徒子！”
　　“咳咳，我还伤着呢！”
　　三日后，明都城中。
　　“别离太过伤感，所以我们就此分别吧。我想这乾坤碗你也没什么用，而我要它却是为了正事，所以原谅我拿走了它。但我相信你一定不会介意的，对不对？对，你一定不会介意。按理该是说后会有期才对，但有些人还是无缘再见比较好，所以后会无期，千大小姐。”
　　没有落款，没有信封，只是一张纸！他路遥连一个“后会有期”都不愿说。好，路遥，你跑不掉的，既然你说“后会无期”，那我就让你真的“后悔无期”！
　　青黑的骏马，毛色银亮。马背上的男子依旧着一身墨色长袍。他的背上除了那柄利器还多了一个像碗一般的东西。悠闲地走在回程的路上，只是没有了来时的惬意，晃晃悠悠，晃晃悠悠，有些人不想见却还是要再见，比如回去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又比如另一个在千里之外的人。唉，何时他也会唉声叹气了？能悠闲时且悠闲，得欢乐时且欢乐，只不过，这番光景，实在没心情再哼起那不成调的小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