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都记——风州夜无声》兰殿

13、於丘山主（上）

　　茅草屋顶，灰木屋梁，这是什么地方？
　　“你确定只要他喝了这个东西就会醒过来？”千瓷的声音逐渐向自己靠近，但沉重的眼皮已经合上，实在坚持不到看到她的模样。
　　“当然！我家小花每次受伤喝了这个就立刻痊愈了！”一个陌生男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你家小花？”千瓷再次问道。
　　“嗯！小花，快过来！”男孩对着门外喊道。
　　“哼——吼！”小花十分听话地应声。
　　“这就是你家小花？”千瓷似是在咬牙切齿，“你打算把喂猪的药喂给他喝？”
　　路遥听了只觉得自己的脸又苍白了几分，但心又因千瓷的话安定了下来，有千瓷在，她应该会护着自己吧？自己可是宁可死也不要跟猪吃同一副药的！
　　“嗯，这有什么办法？我这儿又没有给人吃的药。”男孩委屈地嘟囔着，路遥却在心中大喊，千瓷不要信他！他绝对有药！就算没有，也只能怪我自己命薄，总之我抵死不喝！“哎，你看！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了，好像还很痛苦，我们还是让他把药喝了吧！其实人和猪也差不了多少，是不是？”男孩小声劝说千瓷。
　　静默了很久，路遥未听到自己一直期待的厉喝。“唔，确实。什么鼻子眼睛啊！他有的，猪也有，想是喝了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对啊！你快把他扶起来，我喂他！我以前常喂小花药，喂得可熟了！”
　　路遥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千瓷拥着他的怀抱一点儿也不温柔，倒更像是张蜘蛛网把自己给紧紧粘住，挣脱不得，也没力气挣脱。浓重的药味儿正一点点向自己逼近，这一次依旧是莫名而来的力量，他猛地挣开千瓷的双臂，一手挥开男孩端着的药碗，大吼一声，“我不跟猪吃同一种药！”
　　千瓷、男孩怔怔地望着突然跳起的路遥。许久，千瓷凤目危险地一眯，笑眯眯地道：“原来你早就醒了？听见我们这么担心你，觉得心里很爽？很开心？”
　　“呃，不，不是这样——”路遥看着半笑半泣的千瓷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更是心疼不断。
　　“好了！耍人玩很有趣是不是？你个混蛋！”千瓷突然大哭起来，泪水泉涌，一手抓过枕头狠狠砸了过去，转身便跑出了屋子。
　　“千瓷，我——”路遥想叫住她，却被男孩拦了下来。
　　男孩把他扶坐回床上，拾起枕头重新垫在他的背后，安静道：“她很担心你，这几天一直没日没夜地照顾你，好几次我都觉得你快不行了，她却坚持要守着你。我看她其实一直都很想哭才对，只不过强忍着，这会儿就让她好好哭一回，发泄一下也好。”
　　路遥听了他的话，这才安心一些。直视眼前的男孩，他乱蓬蓬的头发是棕黑色的，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圆圆的耳朵，就连粉红色的嘴巴也是圆圆的。这个娃娃般的男孩倒了杯水给路遥，他接过，轻呷了一口，而后又牛饮而尽。
　　“我昏迷多久了？”
　　“五天而已。”
　　五天，而已！路遥瞪着双眼看着他。
　　男孩回他一笑，“我以为你会就此长眠才对。”
　　路遥剑眉一挑，接着问道：“这是哪儿？你家吗？”
　　男孩点点头，说道：“五天前，阿瓷搬着你到了我家。当时她也受了伤，她昏迷了一天半，你昏迷了五天。”
　　“她也受了伤！”路遥所有注意力都只集中在这一句上。
　　“你冷静点，她只不过是皮外伤加上气力耗尽，睡一觉休养一下就好了。”男孩极力安抚路遥。
　　“哦。”路遥听了他的话，又软软地瘫在了床上，“我们现在在於丘山下吗？”
　　“嗯？不是。”男孩摇头。
　　路遥目光似鹰，“不是？那是什么？我们现在在於丘山上？”
　　“……”
　　“你是妖精！”路遥附身在他耳边低吼。
　　“我和阿瓷是朋友！还有我救了你！所以——”男孩脸色突变。
　　“所以怎么样？”路遥冷哼一声。
　　“求求你，求你不要告诉阿瓷我是妖精。”男孩低声哀求。
　　二人目光相对，许久，路遥阖目道：“如果你敢伤她分毫，我一定会杀了你！”
　　“不会的。我保证！”男孩欣喜地笑着，大声保证。
　　“或许你不会，但是你的朋友可就不一定了。”路遥冷笑道。
　　“没想到你还活着。”冰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路遥嘴角一勾，笑道：“同样的话也送给你。”真没想到，这只妖怪竟然会说人话！
　　虎身烈蛇俯颈走入屋内，数十道伤痕分布在它的背上，虽已愈合，但疤痕依旧狰狞。
　　“小烈！”男孩跳起来跑到它的身前，一把搂住它的蛇颈，欢快地笑道：“你去哪儿了？这么久都不见影子！”
　　蛇首上展开一痕温柔的笑容，“没什么，只是受了点伤，去找无鬼了。”在说到受伤时，血红的蛇目狠狠瞪了路遥一眼。
　　“受伤？严重吗？”男孩急切问道。
　　虎身烈蛇笑言，“只是被一只杂种的猴子给挠了几下，不碍事的。”语调中满是轻蔑之意。
　　路遥胸中满是闷火，回笑道，“是啊，我前几日也只不过是被只变异的虫子给咬了一口，我都没大事，这位妖怪兄又怎么会有事呢？”
　　一人一妖，目光相接，虽不是刀光剑影，但也凶险异常。
　　“小敖！看我抓到了什么！”千瓷似乎已经不再哭了，此刻兴高采烈地跑进屋子，手中还抓着一只灰毛兔子。人在见到虎身烈蛇的一刹那愣住，右手一颤，灰毛兔子挣脱了束缚，开开心心地逃出了屋子。
　　“啊，好可惜啊，兔子逃了。嗯，没关系，阿瓷，等会儿我再帮你抓！”小敖一脸可惜地看着千瓷，轻声安慰她，以为她眼中的惊惶是因为被小烈的模样给吓到，他拉过千瓷的手介绍道：“阿瓷，这是我的朋友虎烈，你可以叫他小烈。”接着又转过头对虎烈说：“小烈，这是千瓷，床上躺着的是路遥。”
　　屋子里的气氛十分诡异，虎烈用贪婪的目光紧盯千瓷，千瓷倒吸了口气转头求救于路遥，路遥紧咬牙关用目光狠狠砍杀着虎烈和那个叫做“小敖”的小白痴。似乎发觉到屋里的氛围有些不对，小敖哈哈一笑，“来，既然是朋友，那么大家来握个手啊！”
　　“哈？”千瓷惊叫一声。而路遥已经扭曲着身子，企图站起来掐死这个笨蛋小妖精。
　　“对啊，呵呵，”虎烈邪邪一笑，无视了挣扎着的路遥，缓缓走向千瓷，“既然是朋友，那就该好好握个手。怎么，千姑娘这是嫌弃我吗？就因为我是个妖怪？”
　　虎烈故意说着这样的话，小敖猛地一震，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千瓷，你会嫌弃妖怪吗？阿瓷——
　　千瓷试图忽视小敖楚楚可怜的目光，但心底真实的自己在不断提醒着某个自己一直不愿承认的事实。许久，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小烈是吧？嗯，来啊，来握个手。”
　　路遥明明看见她在发抖，她白嫩的手微颤着，逐渐靠近虎烈的虎爪。她在强忍着害怕，虎烈却笑得欢快，它不善的笑意已经点起了路遥的怒火，小敖期待的模样在他的眼里更加恶心。这是在搞什么！要被这两只妖怪耍吗！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是她？那个骄傲的明艳的女人，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娇弱、为难、恐惧，自己只想帮她把这一切打碎。
　　“啪！”众人和妖一同愣住，路遥狠狠捏着那只毛乎乎的虎爪，勉强支着虚弱的身体，戏笑道：“不好意思，我对虎烈兄十分钦慕，一时情难自禁，主动跑了过来。虎烈兄应该不会介意和我这个朋友握手吧。”路遥盯着虎烈的血目，特意着重了“握手”二字。
　　“呵呵，怎么会呢？我的朋友。”如果蛇有两排整齐的牙齿，那么虎烈此时一定咬牙切齿。
　　“咳咳，那就好。千瓷，把我扶回床上。”路遥淡淡道。
　　“啊？哦！”千瓷一愣，见到脸色愈发苍白的路遥，立即回过神来。
　　还未躺好，路遥就下了逐客令，“抱歉，我身体还不太舒服，小敖，你能不能带虎烈兄到他处相叙？如果可以我想再休息会儿，千瓷留下来照顾我就好。”
　　这话说了任谁都无法拒绝，至少小敖、虎烈这两只妖怪没有。“嗯，那阿遥你好好休息。”
　　阿遥？这小妖怪怎么这么喜欢给人家编名字！路遥面上温和一笑。
　　虎烈一脸蔑视地扫了路遥一眼，又眯眼盯了会儿千瓷，不舍地随小敖出去了。
　　看着二妖出去，千瓷长舒了口气。
　　“为什么真的打算握手？”路遥躺在床上仰望着床边的女子。
　　“我知道小敖是妖，於丘山上一人独住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是人？”千瓷望着门外，苦笑道：“但是即便他是妖，也是我俩的救命恩人，更是我的朋友。”
　　路遥缓缓坐起，轻轻抱住发呆的千瓷。怀中的人身体还有些颤抖，他在她耳边轻问：“刚才害怕吗？”
　　“呃？嗯。”千瓷埋首于他的肩上。
　　“呵，乖，我在这里，不用怕。”路遥拥着她，久久不肯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