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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单刀赴会 ...

  •   两人追着一人,过街窜巷,经几位路人指点,一起停在钱记磨坊门前。
      这儿位处两街交汇中心,三条均是闹市,只一条连着民居。三人拐进这条,通过一座石桥,眼前出现一小方空地。
      空地在桥左侧,被几排矮屋围绕,几只大火盆子,摆在其中一面。地上有许多脏乱的纸灰,还在往空中散发着淡淡焦味。
      一阵风起,带飞几片未燃尽的碎纸,三人的步子也同时迈开,向着火盆走去。这时,屋与屋的窄巷中,闪出一个老妇。这妇人衣衫老旧,但发髻梳的干干净净,用手里的笤帚,将纸灰扫进簸箕。
      她的扫把,刚捕住一簇欲飞的灰烬,一块靛蓝衣角,忽然拂进眼帘。她手上一顿,眼皮抬起,看见个年轻男子,正温然笑看自己。
      “婆婆,晚辈这儿见礼了。”他微微躬身,拱手说道。
      老妇将他上下打量一遍,道:“嗯,小伙子挺精神。”
      说完,再不做理会,自顾打扫地面。
      展昭走近一步,道:“婆婆,晚辈到此,有事相询,望老人家行个方便。”
      “嗯,我知道,你们也是来求元宝的。”
      她摇摇簸箕,把尘灰匀到边底,一面说:“可惜今天的钱没啦,等明个儿再来吧。记住啦,正午,别再错过啰。”
      展昭摇摇头道:“等不到明天了。”
      老妇人直起腰,又看他一眼,叹了口气,“多好的小伙,可惜,可惜啊。”
      她转过身,继续着清理。灰烬被一蓬蓬扫去,但扬起的细尘却越来越多,就像这几天到此觅金的人,踢起的贪婪路尘,不断的迷迷洒洒。
      这一位,也不过是尘中的一员,并没有区别。
      但他,似乎比任何一个,都要来的执着,仍然不肯离去。
      展昭问:“婆婆,您的纸钱是烧给谁的?”
      “纸钱当烧给死人,真金却送给活鬼,只望老天见钱眼开。”
      “可是,死人未瞑目,活鬼正猖獗,老天不长眼。”
      他道:“婆婆,您还能等到明天吗?”
      慢悠悠扫地的动作,猛然间停下。老妇直起身,终于以正面看来。展昭直视她双眼,瞧见其中掀起惊愕的波,而后泛起惊喜的光,最后渐渐的静下。
      但她的身子却微微颤抖,丢开簸箕,拿着扫帚慢慢在门槛上坐下。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老身在等一个人。”
      展昭上前一步,揖礼道:“展昭展熊飞在此,敬听老人家诲教。”
      老妇道:“敝身一个平民老妪,而你乃京中大官,‘诲教’二字,足可叫我棍棒加身了。”
      “婆婆何出此言。”
      展昭道:“您是老者尊长,我乃晚生小辈。为官当为民请命,侠者更难容不平。在下只等婆婆语教,必不会轻慢。”
      老妇停语,凝视他良久,才道:“好,那烦请大人稍作等候。”
      说完扶着门站起,走进屋中。片刻后,拿着只秀花绸包返还,将之递于展昭。后者接过打开,里面是涅槃糖豆,还有一个信封。
      沈鲍二人,见他取出一张纸来,便延脖凑上来看。发现这张纸与众不同,写的并非地名,而是一串人名,也不知都何人来的。
      疑思正冒着,展昭已开口问道:“婆婆,这一人有一个名,一个名有一个人生。不知这许多名共同交织的,是怎样一个故事?”
      老妇的目光定在纸上,墨色的字映入她眼,溶成血色的水光。凄哀的声,缓缓的说:“是一首悲歌,是一曲冤肠。”
      她取过纸张,薄纸在打颤的手中,轻轻抖动。不知是因悲歌的痛,还是冤肠的伤。直到她徐徐讲述,才把此中情仇,缓缓注入闻者的心中。
      原来,她叫贺兰白,本住县郊汉柳村。早年丧夫,带着一对幼儿。可惜,大儿长到十岁,暑日里与村童下河打泳,未再上岸。小儿倒是平安长大,也娶妻生子,但为生计离村,自此没再返回。
      儿媳等了八载,终于不愿再盼,改嫁去了其他镇子。她无法,只好领着孙子,投靠县内的亲戚,一人一双手将他养大。
      她道:“我孙儿刘宣聪明好学,一表人才。机缘巧合结识县中商富程大盛的千金程泌儿,互生情意。但对方乃大富人家,我孙不过一介清贫书生,怎能高攀。好在程员外为人通达,说只要我孙能考取功名,这一门亲便也可定。”
      本来也算一桩可期的好事。但不幸,登丰县知县之子洪旭,垂涎程泌儿美色,意要纳她做妾。程小姐不依,程大盛不肯,为此闹了许多不快。
      三月前,刘宣在程家酒楼吃饭,结果中毒身亡。程大富被拎到衙门,被判毒杀之罪。于是人被抓,家被抄,名下的店铺、酒楼也遭了封。而程小姐直接给洪旭带走,至今下落不明。
      老妇人一生坎坷,却也一生坚强,但话说到此处,再忍不住眼中泪,跪倒地上,“展大人,我孙儿不是程员外所害,他是被洪旭所杀。那洪旭得不到程小姐怀恨于心,便想出此计共害两家。”
      她哀哀哭诉:“我孙儿冤枉!程家冤枉!展大人,求求您为老身做主啊!”
      “婆婆不必如此。”展昭忙搀她起身,“您放心,我自当竭力而为。”
      讲着指指纸张,道:“这单子上,都是相关人物?”
      “不错。”
      老妇道:“那上头有程家酒楼的伙计、厨工,还有县衙内有关人物。吩咐我等在这儿的人说,‘若猫爪子还有劲,便一家家扒墙去。’”
      展昭闻言失笑,了然的将名单收起,又安慰她几句,便与沈鲍离去。待到入夜时分,他已站在县衙府后。
      晚夜蜕去白日喧闹,行人也随着夜深,而渐渐稀疏。县衙后的长巷幽邃无光,他好像站在一条无底的蛇腹。
      突然,这暗的一头,开了个口子。一点橘光从中透来,微微跳动着,深入这条腹道。
      衙门的小厮,提着灯笼几步一晃,口中咿呀的哼,酒气随着小曲,喷散在微凉的空气中。他不停的步子,忽的一顿,举起灯朝前照去,揉了揉自己眼睛。
      灯光圈住的地上,有一点碎碎银光,仿佛一颗落地的星辰。他迟疑的拾起,发现竟是一块碎银。放进嘴里咬一口,确定无错,忙使灯笼照远,又一颗银星,被灯火找见。
      他跟着光,光追着银,不一会儿已捡着四个。第五个正在眼前,可他刚刚弯腰,那碎银却腾的一跳消失不见。
      他吃了一惊,赶紧提灯照前。橘火下,一张年轻面孔,英朗俊气,笑容比火光更暖。
      “嗨,不是鬼啊!”他瞧清松气,擦擦额上冷汗。
      展昭拨开灯笼,稍稍偏偏身,说道:“小哥,你找东西呢?”
      “是呀,刚还在这呢,一眨眼就跑啦。”他摸摸脖子,一边向下寻找。
      “看看,是不是这个?”
      小厮抬首,鼻子差点撞上个硬物。眼神盯住一瞧,居然是锭大元宝,金光灿灿可比那碎银子更香美。两眼立闪出光,抬手就抓。
      “别急呀。”
      展昭瞬间缩回手,笑嘻嘻道:“回我几个问题,这元宝就是你的。”
      小厮见着金子,好似见着亲爹,还不有问必答,道:“你说你说。”
      展昭道:“你们家公子洪旭,现可在府中?”
      “不在。”
      “去哪了?”
      “往北去了。”
      “说清楚。”
      “先去乐善堡,再去奎鸣镇。”
      “乐善堡?”
      小厮眼瞅元宝,元宝却越跑越高,便急的说出一溜,“泞水县的一个小村,那儿有城西林财主的别院。”
      “你家的公子,去别家的偏院作甚?”
      “林家少爷,还有那泞水县邱员外家的公子,常去那儿汇等我家少爷。他们要去……”
      他讲一半停住,好似有些为难。展昭摇摇元宝,“怎莫,又不想要了?”
      金光打的他闪眼,心里欲望霎那踩下了犹豫,忙回:“游园春。”
      他压压嗓音,贴在展昭耳边说:“他们每一月都会去一次,你知道吗?那程家小姐,就程家酒楼的千金,也在那呢。哎呦!”
      他话刚讲完,元宝就猛的砸来,他吃痛捂住额头,再抬眼看时,哪还有这金主的影子?
      夜过了一半,沈碧涛和鲍昀仍未睡。听得外头轻响一声,展昭推门进来。
      沈碧涛从座上站起,迎道:“展兄,如何了?”
      “洪旭已去游园春了。”展昭一面说,一面从腰间捏出样东西递给他。
      沈画郎拿过一瞧,原来是那份名单,不解的问:“展兄,这是?”
      “洪旭已动身几天,我需尽快赶去。这单子上的人,要麻烦二位帮我调查。”
      沈碧涛恍然道:“明白了。展兄,你请放心,我一定不负此托。”
      “事关重大,二位定要小心。此后若有变故,我自会联系二位。”他朝两人一拱手,便转身欲走。
      鲍昀生奇,问道:“嘿展兄,大晚上就赶路?”
      展昭留步说:“时间吃紧,我还要先去一个地方,没的歇啦。鲍兄,沈兄,先告辞了。”
      讲着,人已消失在夜幕之中。
      夜深到极致,黎明随即而至。日升日降,月起月落,昼夜飞快翻了五次。第六日的阳光,如期洒满碧树翠池的林园。泞水县中的一家茶轩,浇了一夜雨,又晒了一早晨光,所有景物都净的若似不染纤尘。
      白玉堂推开窗门,沁风吹动他葱绿衣衫,纯透脸庞倒映澈水。雨后春色,一下拥住窗边玉人,好一幅如画美景。
      悦耳琴声,隔岸传来,低低笑语,也随着柳枝轻荡。池塘对面的廊轩内,此地富甲一方的财绅邱运鸿之子邱兴生,正宴客赏乐。今天,他还要在这茶坊迎见一位他乡来客,林采波林公子,大早就预置了一天的热闹。
      白玉堂注视片刻,而后将目光收还,回到桌旁。摊开一张白绢,豪尖取墨,落笔成风。岑翳林木,逶迤冰溪,顷然已妙生于上。他停下笔,犹豫一下,又在树下溪畔,加几笔点缀。一只小兔,也栩栩成型。
      薄唇轻勾,浅笑浮漾唇角。他满意颔首,在图旁点墨成字:守株待兔。
      是的,他在此守株待兔。
      十日前,他得知洪旭将往泞水县会这邱林二人,便暗暗跟随。中途,洪公子因事岔访别地,他便先行至此静候。邱兴生是第一个,今日的林采波是第二个。
      放下笔,窝进椅中,双腿搁上桌,头枕在双手,任思绪乱飞。其实,他待的何止是兔,还有一只猫。
      三年前,那人在野。虽掩蔽真容,隐没名姓,但一腔侠者仁义,却铮然昭晣。三年后,那人入朝。一夜越谷迁乔,封官添禄,那份侠心不知可有腐锈。若按从前,他信他必不会坐视,而如今却难以笃定。
      展南侠,不,现在是展猫子了,你会来吗?不过,你来也好,不来也好,都无有差别。白爷既遇碰了此事,绝不会漠然坐观,土蝎和泥蟞,都要亲手捏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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