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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谁解怜人曲(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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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襄王十八年夏,秦国的大良造白起与客卿司马错,率十万大军再次攻打魏国,军队在白起的指挥下,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了轵城(河南济源),攻占了魏国大小六十一个邑,这一仗一打就是一个月。这是后话。
话说自从那天见面之后,白起一头扎进书房,态度一如往日,时好时坏。有时会突然跑到房间来找我,却次次带着酒气。有时候还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有一次,他喝多了酒撞进门来,我正在调试着琴弦。他上来便一把搂住我,边吻边说:“为什么是你?”
我被他搂的喘不过气,但也无力挣扎出他的怀抱。
有几次,他刚刚进来,便一头栽倒,醉得不省人事。我忙唤青儿过来帮忙把他抬到榻上休息。可每每第二天我醒来之时,他早已不见踪迹。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两月。我起先怀疑他是不是已有心上人,才会对我忽冷忽热,可是这两个月下来,他并未去往任何地方,只在白府、练武场、王宫之间来回走动。可是那天为我带路的那个下人我却再没见过了。
初为人妇的喜悦早已淡去,这两月中,说不出的别扭。外人看来我们夫妻关系融洽,感情深厚,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哪里都不对。有时候想找他,询问下人,下人们便一概回答不知道。更让我郁闷的是,有一次,我分外想念他,便想要再次却书房找他,可是没有一个下人愿意为我带路了。
我踢着地上的石子,百无聊赖。青儿也闷闷不乐。
“夫人,将军大人到底最近都在忙这么,这么抽不出时间见您。”
“哎,我也不知道啊,许是在忙秦国的大事。”我仰天,空中几只蜻蜓扑簌簌从头顶略过。
“这府中之人为何没有一人知道将军的事?”
“哎,”我再次长叹,纾解心中的不快,“必定是有机密要事,以防走漏消息吧。”
青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夫人,倒不如咱们也出去寻寻乐子吧。”
我忽的转头望着她,倒觉得她的提议不错。“去哪找乐子?”
她倒是一脸害羞起来。“夫人,青儿还从来没看到过那些士兵是如何练武的,不如,咱们就去练武场看看吧?”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说不定白起正在那呢?我如此想着心里居然畅快了起来,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
说走就走。
我跟青儿两人乘着马车,晃晃悠悠向着练武场走去。这个练武场是个偌大的空地,位置也是甚为隐蔽。说起来,它位于咸阳城西边的郊外,渭水之南,嵕山之北,周围数丈高参天大树,层层环绕,让人难以一窥究竟。
然而到了渭水河边,马车再难前进。我和青儿遂走了下来。
此时渭水河流湍急,波涛汹涌,疾驰的江水猛烈地拍打着岸边,溅起朵朵浪花,又急速抽身离去。江水中间掀起几个漩涡,将江面上一切的能见之物席卷水底,吞噬万物。岸边拴着的一只木船,被这巨大的水流冲击着,牵引着,似乎随时都会脱离那绳索的束缚。
我捡起地上的一枚石子,冲着水流仍掷过去,只见那枚石子在江面上轻飘飘地打着转,然后瞬间被江水吞没。
“夫人,咱们回去吧。”青儿看着这江水,嗫嚅着。
可我不愿就此放弃。远处的山林里似乎传来将士们操练呐喊的声音。我直直望向对岸,直觉告诉我,白起就在那里。
我走向岸边,高声询问:“这里有船吗?”
几只麻雀闻声惊起,张开翅膀,拍打着地面,临空飞起。没有声音回答。
于是我提高嗓门,再次询问:“请问,这里有人吗?”
“吵什么吵?没看到现在江面涨水,走不了船吗?”一个粗鲁的声音从树上传来。
我惊讶地抬起头,却看到一个年轻船夫正懒散地躺在树上,呼呼大睡,脸上仍罩着斗笠。
青儿闻言满面愠色,待要发作,我摆摆手止住了她。
想了想,我便走上前去,集中力量,使劲向树干踹去。
一人粗的树干,顿时一阵剧烈地摇摆,栖息在上的飞鸟、夏蝉立马从树叶里逃窜出来,有些睡得正熟的夏蝉便伴着落叶高高坠下,却又在半空中突然醒来,急忙展开翅膀,嘤嘤嗡嗡飞走,似在对我不满。这时,从树上“砰”的一声掉下一人来。
我于是笑眯眯地望着摔落在地上的他。
他坐在地上,面色惊疑,仍在纳闷自己如何从树上摔下。一只夏蝉这时扑棱棱的从树上栽下来,直直摔在他的头顶,又从他头上弹开,落在一旁的草丛中。他这才恍然反应过来,于是便面红耳赤,怒气冲天,转头寻找着目标,正要发作,可待看到我时,却又瞠目结舌,硬生生地咽下了到了嘴边的话,忍得好生辛苦。
“姑娘好生大力,” 他哀怨地看我一眼,站起身,揉揉屁股,言不由衷地小声说道:“有什么事姑娘直说就是。”
青儿在旁边掩嘴直乐,笑的直不起腰。
我仍然笑眯眯地望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木船:“敢问船家,现在能否摆渡到对岸?”
他不解地看着我,捡起地上的斗笠,戴在了头上,不急不慢地说道::“现在正值夏季,水位高涨,江面上风大,水流也比较急。”
“那要想到达对岸,如何是好?”如果这江面无法渡过,白起他们又是如何去往练武场的呢?
那个船夫一瘸一拐地走到船边,观察着岸边的水位,摇摇头道:“今天的水位尤其高,如若一艘大船到可以横渡无妨。”
我望了望那艘飘摆不定的小木船,渐渐有些心灰意冷。看来是没办法过去了,心里惋惜着。“如此说来,那就在此谢过船家了。青儿,”我怅然回头呼喊:“咱们回去吧。”
青儿于是也一脸遗憾地上前跟我离开。
我转头远远地眺望着渭水对岸,只觉那树林中摇曳的灌木丛都像极了将士们的身影。
“姑娘且慢。”那个船夫在身后突然喊道。
我惊讶地回过身去,不知他有何事。
他望着我,转了转斗笠,犹豫地说道:“也不是不行……”
我和青儿闻言都甚觉惊喜,青儿立马跑过去,来回询问着。
“唔,平时这种情况下,我是不会轻易载客的,”船夫略有些无奈说道:“这样的水流其实对我来说也不算太为难,只是大多数客人都不会信我,所以我宁愿不载客也不去冒险落人口实。”
我一脸欣喜地望着他:“船家只管放心,不管成功与否在下二人定只会感激在心,而不会有所为难。”
他点点头:“姑娘二人如若真信在下,在下定当为此信任全力以赴。”
说完,他便走至岸边,解开了纤绳,牢牢抓住手里。
青儿有些担心地望着我,我拍拍她的手,毫不犹豫地向船上走去。
此时因近正午,高山融水愈来愈多,水流也越发湍急。
我拉着青儿坐在船篷下,看着那个船夫站在船头费力地搅着水流。木船轻飘飘地在水里打着哆嗦,又被上游的激流来回冲撞,剧烈地颠簸着。突然一股巨大的水流涌来,木船瞬间被掀起一个高高的陡坡,又大力震荡回去,船舱立即涌进大量的江水,带着薄沙。青儿面色发青,握着我的手越来越紧。
我凝神望向船头,只见那个船夫的斗笠早已不知何时被风出去,他裸露着膀子,在耀眼的阳光下,闪着古铜色的光芒。一阵狂风再次吹来,熄灭江面上无数波光,两岸的树苗被吹的东倒西歪,林子里到处充斥着树叶摇摆的“哗哗”声,而我们的木船却瞬间被冲向下游,速度快到我都来不及惊呼。青儿的手在微微颤抖。我心下也渐渐后怕起来。
那个船夫这时高高举起船桨,肌肉暴起,狠狠把船桨插进这江水里,激起大片水浪,扑湿了他的衣裳。
木船终于晃晃荡荡的停了下来。我心里稍微呼出一口气。可是青儿却面色惊恐,似要哭了出来。
我咬咬牙,暗自镇定,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敢问船家,姓甚名谁?”
他两手稳着船桨,喘着粗气,回头冲我们笑着:“在下王龁,姑娘好生淡定,你瞧旁边那位姑娘,魂都快没了。”
我一直轻抚着青儿的后背,她听到我们的谈话才总算稍好了一些。青儿怒瞪着那个王龁:“你也好大的胆子,居然称呼我们夫人为姑娘。”
他回头一错愕,不好意思地说道:“在下实为不知夫人已经出阁,还望夫人见谅。”
我嗔了青儿一眼,今次出门,本就没想让人认出来我的身份,因此只简简单单梳了个发髻。
“王公子切莫如此说,今天还要感谢王公子才是。”
他更为羞赧,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夫人还是称呼在下王龁便是。只是夫人为何如此着急要穿越渭水呢?”
我想了想,总不能告诉他我是想见我夫君吧?我正想着,青儿就直接回了过去:“哪这么多为什么,还不是想要过去?”
王龁闻言笑笑,不再答话,专心致志地摇着浆,与水流搏斗着,一波一波将我们送至彼岸。
越靠岸边,越能清晰地看到岸上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我心里越发放松起来。俊山上的猿啼声清晰的传来,响彻山谷,岸边的大片白鹭整齐的依偎在一起,竞相交头接耳,说着我听不懂的情话。我们的船终于靠了岸。
我急切地下船,径直向深山里走去,裙角勾住数条荆棘,却被我不经意撕裂,罗衫沾满了叶上的露水,又有行走时飞溅而至的泥浆,将罗衫染成了一片黄褐色。可却没成想,这一路那名船夫也一直跟着我们。
青儿转身便要质问,我急忙拉住她。王龁面露委屈之色:“夫人,你们还没有付我银两……”
青儿闻言,好笑地瞪了他一眼,转身摸索着钱袋。
正在这时,突然一个人影如同大鹏展翅般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