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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脉脉不能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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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渐渐康复之后,我终于一改往日懒散的样子。
这天秋高气爽,燕过无痕。我拿出了自己陪嫁的所有首饰,召集了白府所有的下人在我的庭院内议事。这是我自嫁进白府以来的第一次议事,却也是我第一次在白府以白夫人之姿树立威信。
他们有的面无表情,有的满脸疑惑,站成一排。
“各位都是白府的家人,缺一不可。许多人比之妾来到府里的时间要久的多。妾因初来乍到,一直也没有时间好好熟悉各位,请各位不要怪罪妾不懂礼节。今后如果有什么得罪的还望各位海涵。”我说完,冲着他们行了一礼。
他们面带惊讶,惶恐不安,有几个急忙上前来扶我。我站起身来,注视着他们,声音逐渐严厉:“妾虽然年幼,懵懂无知。可也算是这白府的女主人了。各位既是我的长辈,也是我的家人。既然,同为一家之人,若我莽撞闯祸,也会连累各位。所以,”我扫视了一周,声音顿了顿,却看到白府的总管家白安站在队伍的身后,目光探究地看着我。
我视若无睹,继续说道:“还望各位以后能时时提点妾,也算是全了妾的爱夫之情。各位不必看在我是丞相女儿的份上,妾既已嫁至此,便只是这白府的白夫人,一心一意只为我夫君。以后大家便全心效力白府,彼此扶持吧。”
下面有几个下人一直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知道他们定不会立即动摇。白起肯定事前给他们立过规矩,他们也左右为难。我冲青儿晗下首,青儿走上前去,给每一个人的手里都塞了件价值不菲的首饰。
他们立即拿起来,把玩着。有几个人开始神色雀跃,不住地点头,越来越多的下人看向我的目光带着喜悦。
我微笑着,柔和说道:“这是妾初来府中,对各位前辈们的一点敬意,希望各位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夫人折煞在下了。”有几个声音不停地说道。但更多的还是游移不定。
我看在眼里,看来这些首饰还是没有触到他们的底线。于是,我略一沉吟,便开口道:“各位也不必把这些放在心上。妾也仅是想要能与大家成为朋友,既在此相见,便都是有缘人。更何况,妾不会让大家为难的。正如你们所知,妾是这大秦国穰侯之女。如若各位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或者是碰到麻烦,皆可以来找妾。妾必定全力以赴。”
又有几个人如释重负地收下了首饰。我看到这,心里终于略为舒畅了一些。于是便解散了大家,各自忙活。
这时总管家白安一个健步从人群中走了过来。白安是跟在白起身边最早的侍从。早到什么地步呢?也许是在楚国时就已经开始了吧。他是这白府的大管家,也是白起在这府里最亲近的人。而我,这几个月来,深居简出,却从没怎么遇到过他。
“夫人。”他来到我面前,垂下头,不辨表情。
“白管家,有何事?”我对他再行一礼,微笑着问道。
他急忙后退几步,偏过身子:“夫人莫要休煞老奴。老奴前来,却有一事相求。”
“白管家请讲。”
他伸出手来,一个莹润如水的碧绿玉珠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跳跃着魅惑的光芒。那正是商纣王曾经佩戴的一枚玉佩上的垂珠。他望着那冰洁的玉珠,为难地说道:“夫人还望收回此物,老奴无福承受。”
我闻言,幽幽地盯着他说道:“白管家但收无妨,妾并无私心。”
他不回答,仍然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在这明媚地阳光下,倔强地坚持着。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白管家不收自在情理之中,但是请不要对妾有偏见。日后白管家自会知道妾的心意。白将军既是妾的夫君,妾也自会护他周全。妾的万般选择,都只为了自己的心。”
他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我,目光如鹰般精锐,喜怒难辨。虽然上了年纪,可仍然精神朗朗,孔武有力。似乎这天下所有的阴谋诡计都逃不过他的视线。
我无奈地笑了笑:“妾既已送出的东西,便没有收回的道理。如果白管家实在看不上,便任你处置罢。”
说完便欠了欠身子,走回了房中。
接来几天,我差人去购买了大量的胭脂水粉,以及各种名贵香料。青儿看在眼里,也高兴于我的主动改变。
在我威逼利诱地攻势下,有几个下人终于逐渐向我透露了一些白起的喜好。于是我便每天学着梳他喜欢的那种发髻,寻找着最适合自己的妆容。翻看白起喜欢的书,学做白起喜欢的那种温婉的样子。我的七弦琴终于又被我捧在了手里,可是久未抚琴,技艺早已生疏。
于是一个不算太热的午后,我便抱着琴,去往雅琴苑。雅琴苑是咸阳城有名的琴曲高雅之地,这里有着许多著名的琴师,音韵之高超,让人无不俯首帖耳。因此每每宫廷大典之时,它便总被王公贵族邀请前去演奏。我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渐渐地跟他们混熟了。久而久之,父亲以为我喜爱琴曲,便从中挑选了一人,专门教我弹琴。我,这便是去找我的这位师傅。
坐在马车上,密不透风,渐渐就觉得有些闷热。于是,我便掀起窗帘,想要透透风,凉快一点。
可是忽然有个人影,骑着快马,从我旁边一闪而过,险些擦到了我们的马车,在几个行人的惊呼声中,那个身影逐渐消失在街道前方的拐角处。那个人影如此熟悉,我头脑中竟一时反应不过来。
“咦,夫人,刚才那个是不是白管家?”坐在我旁边的青儿一脸疑惑地问道。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白管家!可继而我也泛起了糊涂。这里的街道是远离白府的方向,而白管家一向稳重,自持有道,今天怎会在闹市如此莽撞?
“夫人,白管家是否有什么急事?”
“我不知道。”我摇了摇头,心里总有些好奇。
“夫人,”青儿犹豫着说道:“白管家会不会有什么事故意瞒着我们?”
我一愣,不解地问道:“此话怎讲?”
青儿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晃着身子,理所当然地说道:“夫人试想,咱们平时甚少出门,为何单单今天不在府中,白管家就急急出行?难道不是躲着我们的吗?”
我闻言好笑地望着她怒气冲冲的表情,捏了一下她气鼓鼓的脸,哈哈大笑:“亏你能如此想,白管家何时出门办何种事情,你我从来都是不过问。他为何要辛苦隐瞒?”
“夫人,脸痛啊!”青儿揉着脸,一脸幽怨。
不过虽是如此说,我心里也很是疑惑。思考半响,我还是吩咐了马车,转弯跟上,去一窥究竟。
远远地就看见一匹黑色油亮的马匹拴在门外的树干上,悠闲地踱着步子。正是白安骑得那匹。门外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我们渐渐靠近,方才发现这个院府红墙绿瓦,雕梁画壁。里面人声、歌声嘈杂,不绝于耳。门外马车停满了这条还算宽敞地道路。许多衣冠楚楚的公子从马车上下来,红光满面地踏了进去。而这个悬挂着两鼎红灯笼的门匾上赫然写着“秦女闾”。
我赶紧收回刚要踏进门槛里的脚步,在一群公子饶有兴致地注视中,满脸通红地退了出来。
经过这样一闹,我便也没了去雅琴苑的心思,于是打道回府。
回至府中,心里越发起疑。先不说白安如何沉稳谨慎,不近女色。且说他如此年纪,早已成家立室,儿女成群,对这等烟花之地应该不会再有所留恋。可他偏偏去往此地,并心急火燎地一路疾行,可见此地必定有他牵挂之人或事。可是到底又有什么人什么事让他这等见惯大风大浪之人如此不顾形象呢?而且还是在白起出征在外的时间?难道他会有什么事瞒着白起吗?
一连几次在府里遇到白安,他都像没事人一样,对我仍然是客气有理又拒之千里。我越来越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索性继续执行着自己的计划,一点点研习着自己的棋艺。
这天,我正在一个人执子下棋,面对着整盘棋局,苦苦冥思着全盘落子的步步走法。青儿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夫人,您还下什么棋啊,你猜我打听到了什么?”说完,她用衣袖擦了把汗,一把拿过我放在棋盘上的竹扇,呼哧呼哧地使劲扇了起来。
我瞥了一眼她,犹沉浸在无声地对抗中。随口回道:“唔,什么?”
她看到我神态敷衍,便放下了竹扇,夺过我手中的棋子,一把放到了棋碗里,神色又八卦又不可思议。
“夫人,”她凑近我,神秘兮兮地说道:“青儿刚刚跟前院的小丫头们聊天,才知道,原来白管家有个私生女啊!”
我对这等八卦已甚觉没有新意,无语地撇撇她,又从棋碗里拿出一枚棋子,犹豫着落子的地方,甚没诚意地回答:“男人们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
她再次想要夺过我手中的棋子,我捏着不放。于是她放弃了,便转而推开我面前的棋盘,声音兴奋,提高了八度:“夫人,白管家的私生女儿就住在秦女闾中!”
“啊?”我张大嘴巴,手中的棋子终于应声落地。
青儿满意地看着我的反应,脸上仍然带着兴奋的红晕。
我也拿起那柄竹扇,拼命扇着,好似我已热到不行:“那这么说来,白管家是在女闾苑中珠胎暗结了。难道,那天?”
我话没说完,青儿便不住地点着头,抢过话道:“可不是吗,他那天说不定就是去见他那个所谓的女儿吧。”
我因为震惊还在慢慢消化着这件事情。青儿俯下身,拾起掉落在地的棋子,随手掷在了棋盘上,
我也甚感不可思议:“可是白管家不像是有此等作风的人啊?更何况此时府里的小丫头们如何得知?”
青儿一副看透世事的样子,撇撇嘴:“夫人难道不知衣冠禽兽,道貌岸然这两个词的意思?更何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听着,心里不禁对白管家有了新的认识,却也觉得青儿说得正是如此,于是不觉对着青儿点了点头:“是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青儿闻言面上绯红,像是这傍晚的彩霞。她盯着这散乱的棋盘,问我:“夫人,您还下棋么?”
我被这巨大的八卦震惊到哪还有下棋的心思,只摇了摇头。
于是青儿便把棋子收拢,往棋碗里倒去。突然,一声清脆地响声,接着无数声噼里啪啦的声音。我甚哆嗦地从自己的思维中醒来,无语地盯着她手忙脚乱的身影,仰天长叹。
一连半个多月就这样过去了。眼下重阳节就要来临,也就是说白起快要回来了。
我估摸着日子,一连三天晚上都用香料敷体,这种香料是西域天花的花蕊制成,奇香无比。衣襟上沾染半分便经久不散,而若用此花沐浴,更是可以遍体生香,如若置身花海之中,引人入胜。而我也是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力量才寻得一点。我穿上江南春蚕所吐的蚕丝做成的夏衫,真真是薄如蝉翼,轻盈灵动。白嫩的肌肤透过这轻薄的蚕丝,润白如雪。
轻描黛眉,略施唇红,我挽了一个动人高雅的凌云髻,在额间用小指点上如血般鲜红的胭脂。披上那件蚕丝淡绿色束腰宽袖长衫,腰间系一个鹅黄色绸缎。看上去纤腰盈盈一握,妆容艳丽而不媚俗。
我对着铜镜,看着里面略有些陌生的自己,仅仅不到一个月,里面的那张容颜便已褪去了原来的生涩和稚嫩,有了些许愁态,更有了些许算计。不变的是那瞳孔深处,黑暗如夜,透着些许星光,燃烧着对爱情的渴望。我暗暗捏着拳头,对着它说道:一切就看你的了。我也终于也如父亲所说,开始利用自己的这个武器了。
收拾妥当之后,我便驱车来到咸阳城城门处,静静地等候。期待而又害怕的盼望着白起的归来。
九月的天,犹带着滚滚热气,雨水稀疏,地上落满了黄色的尘埃。可每每有风吹来,卷起那黄色的土,漫天飞扬,似要将我挟裹去那风儿将至之地,我都觉得这天分外冷,冷到我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