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葬之殇》黎依爱

4、蝶之传说 第三节

　　当今江湖，群侠奋起，各路组织数不胜数，名号传遍江湖的大有人在，但说到真正名扬天下的，其实是“一城、二庄、三宫、四楼”。
　　一城，即无夜城。此城乃邪教之地，无夜城尊主据说无人能敌。第一任尊主夜无圣打下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之后，第二任尊主夜无刃将无夜城的名号打遍了江湖，现由第三任尊主夜无焱执掌大权。但不久前谣传夜无焱放弃了尊主的地位行走江湖，这一无数人憧憬的位置便由夜无静这一年纪轻轻却杀人无数的女子接手。
　　二庄，即明月山庄、逍遥山庄。二位庄主在江湖之中拥有极高的威望，绝非小人物可想。民间有“至尊明月，唯我逍遥”之说。
　　三宫，即霸绝宫、幽冥宫、圣离宫。霸绝宫宫主霸绝世于不久前荣登武林盟主之位；幽冥宫培养出的女杀手堪称江湖一绝；圣离宫地处离京城较远的大理，宫内擅长蛊术、降头术等不祥术法者极多，常人均不敢招惹。
　　四楼，即蝶舞楼、惜雨楼、剑殇楼、葬魂楼。蝶舞楼乃天下第一青楼，美女如云，比起皇帝后宫有过之而无不及，传闻里面的美女各有所长，自然不乏绝世高手；惜雨楼楼主乃天下第一神医，百病无惧；剑殇楼以铸造的神兵利器闻名江湖；葬魂楼是毒药的集中地，天下百毒均能在这里寻到踪影。
　　黑衣人带着黎舞，奔波之后来到了剑殇楼所在之地。
　　此时天色已晚。传统的高宅深院，碧瓦飞甍，四周人烟极少，残缺的朗月在深邃的夜空中依然显得明亮无暇，将剑殇楼墨黑的影子投到空地上。
　　积雪已融化，这里却依然看不到生的气息。
　　浑黑的原野上惟有这大宅院坐落着，高耸的楼层突兀地立在那里，若明若暗的火光吸引着路人的视线。
　　里面传出的打铁声间断却余音绕梁，冲击着路人的耳膜，似乎敲在了心脏深处，连心跳也随之震动，听久了不免觉得时间静止，而自己早已窒息。
　　黑衣人看看怀里沉睡的黎舞，朝剑殇楼走了过去。
　　门口的侍卫恭恭敬敬地单膝下跪：“慕容楼主已在内院等候夜尊主多时，请随在下前往。”
　　“她知道本座要来？”黑衣人抱紧了黎舞，目光却仍然凝视着明月。
　　“楼主吩咐，夜尊主若有何不解，她会亲自相告。”
　　两人不再多言。宅院里人并不算少，虽然各司其职，但在见到黑衣人之后人人鞠躬，无一例外。
　　那座最高的楼之下，“剑殇楼”三个字在牌匾上熠熠生辉，笔锋苍劲有力，却做到一气呵成，一看便知出自大人物的手笔。
　　“这是家父留下的遗物之一。”细腻却带有韵味的女声传来，接着底楼的门打开了，走出一名眉目清秀的女子，步履轻盈，落地无声。“夜尊主远道而来，想必有要事相托吧？”
　　“慕容楼主才智过人，夜某也不必拐弯抹角。”黑衣人看着眼前的女子，不得不佩服剑殇楼的第一任楼主慕容剑初教女有方——面对自己，江湖中人很少有能如此镇定自若的。
　　不是因为自己很可怕，光是那响当当的名号“无夜城尊主夜无焱”就足以让无数人闻风丧胆，再加上自己难以掩盖的杀气，如此沉着之人实在是少见。
　　慕容雅，不愧为一代女中豪杰。
　　夜无焱摇了摇黎舞，她紧闭的双眼随即有了动静，眉头微微一皱，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睁开了眼睛打量着这陌生的地方：“师父，这是什么地方啊？”
　　似乎发现了还有别人在看着自己，黎舞马上挣脱了夜无焱的手，跳到地上，指着慕容雅问道：“她是谁？”
　　“小小年纪难道不知道要尊敬长辈么？”夜无焱拿她没办法，慕容雅却笑了：“能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吗？”
　　“黎……舞……”她的嘴角生涩地扯出两个字。
　　“黎舞啊……好名字哦，那……小舞今年多大了？”
　　黎舞想了想，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才三岁的孩子就把她带来我这里，夜尊主不会太急于求成了吧？”慕容雅收起刚才的笑容，一脸严肃地看着夜无焱，“而且，居然收她做徒弟，晚辈认为您对这孩子实在是过于特别、过于苛刻。”
　　夜无焱深沉一笑：“要这孩子没有过人的天赋，夜某也不会如此对待她。”
　　“您的意思是……您很中意这孩子，要让她……”
　　“不，我并不打算让她为无夜城卖命。”夜无焱轻抚着黎舞的头，“只是……要她活得好好的罢了。”
　　“可是越出众就越容易惹祸上身，就算她再厉害也一样。再说，江湖这种是非之地，一旦走进，脱身时往往就只剩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了吧。”
　　“我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她的生活，只有她自己能决定，我现在只是做我能做的而已。”
　　“既然夜尊主执意要求……请随我来。”慕容雅转身走进楼内，黎舞也随着夜无焱走了进去。
　　门轻轻地关上了。
　　楼内装饰华美，书画古玩应有尽有，完全看不出这是打造刀剑之地。
　　“姐姐……要去哪里啊？”黎舞跑上前，扯了扯慕容雅的衣袖。
　　慕容雅轻轻拉住黎舞的小手，内心顿生怜悯之情。虽然不知道这孩子生于谁家，但既然受到夜无焱栽培，日后十有八九会成为可怕的杀手。到时候，不管仇家还是买主，都会搅得她终日难安。
　　想到这里，手又拉得紧了些……自己三岁的时候，父亲还健在，自己曾是他的掌上明珠，那样的日子虽早已不再，却成为了日后怀念的欣慰与快乐……
　　这个叫黎舞的孩子，或许会活得很累吧……
　　除非……除非夜无焱能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对待她。
　　可是，这根本不可能……没有人会指望一个魔教的领头人物会拥有那样平凡的心，没有人会相信无夜城尊主会照顾一个孩子。
　　“放心，姐姐只是带你去见以后陪伴你的朋友罢了。”慕容雅深明对于一个和死亡打交道的人，自己的武器是和生命一样重要的东西，是陪伴自己一生的东西，是比自己的亲人更重要的东西。
　　作为一个杀手，杀掉自己周围亲近的人已经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是，没有一个杀手会轻易放开自己握刀剑的手，就算孤独一生，他们也会对着自己的武器说一声“有你足已”。
　　楼内一直是很诡异的死寂，偶尔能够听到寒风吹过檐角时铜铃发出的丁零声，却也在短暂的回荡之后消散无踪。不过，身边的摆设逐渐由之前的文学雅物变成了一个个暗色的木匣。
　　不用慕容雅多说，夜无焱也猜到了里面的东西——里面沉睡着一把把好剑，沉睡着一个个灵魂，等待着配得上它们的主人来将它们唤醒。
　　不知走了多久，尽头的房间被慕容雅打开。耀眼的火光顿时让习惯了黑暗的双眼难以睁开，朦胧之中，依稀可以看见宽敞的房间内四壁挂满了各种刀剑，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木匣子堆了一座小山。
　　“夜尊主是要亲自挑选还是让晚辈来？”慕容雅指了指墙壁上泛光的剑，“女孩子家，使剑比较合适。刀适合力道较大之人，至于斧和锤之类的东西，相信小舞也不会喜欢的。”
　　“她自己的东西，让她自己挑就行了。”夜无焱拿起身边一把无鞘的剑，那是一把和自己的佩剑极为相似的剑，光芒却纯净而锐利，自己的那一柄早已无数次饮过别人的血，无论如何擦拭，仍旧黯然无光。
　　慕容雅微微一怔：“三岁的孩子……您就让她在我这里挑剑……”语气中带有略微的怒意。不仅是因为这剑殇楼里的剑被小看了，更是因为黎舞的世界或许就这样被葬送了。
　　看她无知的样子，八成已经被夜无焱洗过脑。三岁就挑剑，那是否意味着四岁就要杀人？
　　全身霎时不寒而栗。
　　没人注意到此时黎舞的手中已经拿了一把尘封的剑——那是慕容雅故意放在角落里的剑，故意让它被灰尘覆盖，故意不让任何人注意到它。
　　纤细的剑身，剑刃明显比普通的剑短上一大截，剑柄上的刻纹很精致，让人诧异的是，它不像普通的剑一样泛着银光——黑色的刃，似乎很容易消失在黑夜里。
　　慕容雅似乎注意到了黎舞已经不在自己身边，转身看到她手里的剑，顿时大惊失色：“小舞，快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接着便使出上乘的轻功冲了过去，劈手夺剑。
　　不过，夜无焱以毫不逊色的速度阻止了慕容雅：“为什么不让她碰？”
　　“因为这剑不能让她碰！”慕容雅收回刚伸出去的手，当即从另一个方向将剑抢到了手中。
　　速度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但夜无焱并没有在意。这里是剑殇楼，是慕容雅的地盘，做得太绝容易让双方都下不了台。若要硬拼，她慕容雅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这一点相信慕容雅自己也很清楚，但为何要冒着危险在自己的面前保护那把剑？
　　慕容雅开口了：“恕晚辈冒犯，这剑乃是家父留下的东西，家父交代过，无论如何，这‘四圣剑’的最后一剑不能轻易交给任何人。”
　　“四圣剑？”之前曾经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东西，居然就在眼前——而且，剑殇楼居然没有收藏得好好的，还让它积了厚厚一层灰。这难免让夜无焱感到怪异。
　　传说，“四圣剑”乃慕容剑初平生最得意的作品，是他耗尽毕生心血打造出来的好剑。
　　传说，“四圣剑”被神明庇佑，得之则能够拥有神明之力，即创造与毁灭。
　　慕容雅的语气很平静：“‘四圣剑’，顾名思义，是四把剑的合称。四剑的名字分别是晨霞、日曜、暮夕、夜殇。据家父笔录，晨霞，乃新生之剑，得晨霞者，必能迷幻众生，黎明破晓之时如浴血之凤唳于云端，杀人无血；日曜，乃光明之剑，得日曜者，必能行侠仗义，日上中天之时如镜之新开照耀人世，杀人无痛；暮夕，乃暗灭之剑，得暮夕者，必能挽救余生，夕日欲颓之时如复燃之焰唤回流魂，杀人无怨；夜殇，乃修罗之剑，得夜殇者，必能称霸一世，黑夜弥漫之时如嗜血之魔湮灭生息，杀人无情。我夺剑的原因也在此——这就是‘夜殇’，所以，更不能把它交给一个孩子。”
　　“那其余的三剑呢？”
　　“晨霞已于不久前送出，至于日曜和暮夕，连我也没有见过，应该很久以前就不在这剑殇楼里了。”
　　“只剩下修罗剑夜殇……这难道是宿命吗……”夜无焱走到黎舞身边，“想好了吗？你是打算……”话未说完，他的目光马上便停在了黎舞的手上——细弱的手指被划破，正往下滴着鲜红的血滴。
　　他一把抓起黎舞的手，从伤口的角度来看，并非刚才夺剑时所伤，莫非……
　　慕容雅看到夜无焱沉默了，也猜到了三分：伤口流血也没有哭，难道她是在试剑吗？父亲从小就告诉自己，但凡神兵利器，皆有灵性，只有在第一时间品尝了主人的血，才会在日后的战斗中为主人所用。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夜殇，这才发现部分灰尘早已不在。从剑柄处流下一条血迹，将灰尘冲走，黑得透明的剑身已经显现出来，让其与夜空的颜色重叠在一起，根本无从辨别剑的轮廓。
　　夜殇，不愧为黑夜的主宰者。
　　不过，三岁就懂得试剑的孩子，更可怕。
　　似乎听到夜殇苏醒的声音……慕容雅从墙壁上取下一个镶有细碎宝石的黑色剑鞘，递到黎舞面前：“收好它，当你内心深处有任何不应属于你的邪恶想法出现时，用这剑鞘第一时间束缚住它。”只要她能控制夜殇，控制住自己的杀气，或许，只有她才能成为夜殇的主人。
　　不仅因为她的天赋，也因为她那睥睨天下的气魄。
　　黎舞接过剑鞘。慕容雅从腰间掏出一块丝巾，开始漠然地擦拭起夜殇来，眼中隐忍着泪水，不想让一个孩子笑话。
　　“夜尊主，这剑，我并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送给小舞的。”慕容雅深吸一口气，“就在刚才，我听到了夜殇的声音，它选择了小舞。名剑的抉择，造剑者是无权干预的，但愿，它能陪伴小舞安然度过一生。”她把擦干净的剑递到黎舞流过血的手中：“不管你能不能理解，我都要告诉你，夜殇是嗜血的，所以，你必须有足够的觉悟和它一起走下去。”
　　小手拿着剑柄，冰凉的触感让黎舞清醒了不少。夜殇并不算重，但是，黎舞还是感受到了它的分量。
　　那时刚接过夜殇的她并没有想到，自己终有一天真的只能与剑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