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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飘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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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时候
生命就如落花
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
已随风飘零
——题记
在那个寒冷的冬季的傍晚,我坐在校车上,把手从手套里抽出来,打开小艾的信。
苍白的信纸,是小艾的草稿纸的某一部分。她的字一如以往地飞舞着,讲述她的高三。
信的末尾,小艾加了一句:班头住院了,说是心包积水,身上插着管子。
我静静地折起信纸,靠在车窗上。窗外是灰色的厂房和高大的烟囱。在这个工业区里,一切都是那样的生硬冰冷。
安然坐在我边上,捡起我掉落的手套,轻声抱怨着数学作业的繁多。
她是那样天真而且快乐的女孩子。她所有的烦恼,就只是作业太多或者是和林兼吵架了。我是羡慕她的,然而我无法像她那样地生活。我是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女孩子,那么敏感,因而总是使自己受伤。
安然说宁宁,后天的双杠考试,我害怕。
我笑了。有什么好怕的?我会保护你的,安然。
她摇着头。你不知道的。我初中的班上,曾经有个男生在体育课时从双杠上摔下来,死了。安然的声音颤抖着。我真得害怕。我亲眼看到那个男生摔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的样子……
我从来不知道,在安然的心里,原来也存在着这样可怕的一个场景:亲眼目睹的一次死亡。我一直以为,我们高一时在食堂里看到的那一场我们班男生和初三四班男生的打架已经是单纯的安然见过的最可怕的场景了。
我感到哀伤。生命是那样无常。我想起沈非。那个文采飞扬的女孩子,却在初二时查出得了脑瘤。四年过去了,不知道她是否还在这个世界上?
很快就到了家。家里温暖的气氛让我感到安心。我以为我已经开始走出缠绕了我一下午的阴郁心情。
电话响了,是小艾。她的声音哑哑的,像是哭过。
小艾说宁宁,你知道吗,班头他,得的是肺癌,晚期。
不可能的!我几乎是叫出来。你不是在信上说是心脏不好吗?怎么会……
是真的。小艾的声音低沉但是冷静。已经确诊了。
我不敢相信,上苍对这个世界太不公平。班头是那么好的人,总是笑嘻嘻的处理每一件事。每个人都认为他是最好的班长。这样一个爱着生活的人,却要背负这那样的痛苦去直面死亡,实在是太残酷了。
小艾。我说。为什么?为什么在我们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已经要面对生离死别?我们都还那样年轻……
小艾沉默了很久。她说宁宁,你还记得沈非吗?她死了。就在几天前开的追悼会。
沈非。我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我怎么会不记得沈非。她的文字那样漂亮,才华横溢……
我终于哽咽,再也说不出什么。一直以来,我以为自己是个很冷酷的人,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了生死,然而我错了,我只是外表坚强而已,在我的内心里,是那么的不堪一击,轻轻一碰就会受伤。
我们沉默。气氛很压抑。小艾说宁宁,不要哭,不要哭啊。
我说我不会哭的,我都忘了怎么哭了,我只是心里堵。
电话那边传来老艾叔叔的声音:小雨,吃饭了。
我说小艾,你去吃饭吧,我也要吃饭了。
挂掉电话我躲到房间里,锁上门,不开灯,看着窗外一点一点地黑下来,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味。我感到恐惧。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远离我深爱着的这个世界,远离我熟悉的一切。生与死,只是一线间。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死亡来临的时刻。我一直在想,当我死了之后,除了我的亲人,还有多少人会为我悲伤。然而当我突然发现原来死亡离我们是这么近的时候,我只是感到恐惧而已。毕竟我们还这样年轻,还那么眷恋这个世界。
高考结束的那天,我在网上看到小艾。
不知道班头怎么样了。我在□□上这样对小艾说。
我们明天去看他吧,叫上林兼。小艾的头像闪起来之后我看到这句话。
六月九日。我、小艾、林兼顶着大太阳,沿着延安路一直走,去班头住的医院。
路过adidas的专卖店的时候,小艾说,我们给班头买顶帽子吧,他做化疗,头发都掉光了。
帽子不贵,我们三个人每人才付了二十几块钱。班头看到那顶帽子的时候笑了。他说正好,我都没有帽子戴。
那天我们坐在省中医院住院部的大厅里聊了很久。基本上都是我们三个在说话,班头只是笑着听。我们三个都知道,班头不是以前的班头了。他变得不爱说话,变得虚弱。
中午我和林兼小艾在KFC解决我们的中饭。我把手机里存着的搞笑短信给小艾看,小艾再不停地把它们发给班头。我们竭尽全力,想让彼此快乐。
六月二十三日,依照往年的惯例,是我们的初中同学会。然而,因为班头的生病,使得这次同学会变得那么不同于以往。
根据班头他们一群男生的意见,我们去爬玉皇山。但是我们很快就下山了,因为班头的体力吃不消这样的活动,于是我们改道去KTV。
这一天是高考查分的日子。我们在KTV里纷纷播打着查分热线。在走廊上打电话的时候,我分明看到班头落寞的神情。
这个暑假里我们频繁地聚会,超过了过去三年来的总和。我们谁都不说,彼此却心照不宣:不知道什么时候,班头就会永远离开我们。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的让班头快乐。
八月十九日。小艾在这一天坐上火车去东北。我们又一次聚会,地点选在省中医院附近的青藤茶馆。
男生们买了两个蛋糕,说是班头让买的,要在大家上大学之前最后聚一次。我们围坐在一起,看着班头切蛋糕然后分给大家,就好像是他的生日一样。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班头。
很快就开学了,我们各自在各自的学校里每天匆忙的生活,然后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
寒假我决定了回老家过年。在我离开杭州的前一天,小艾从东北赶回来和我聚一聚。
那天我们在夜晚的西湖边游荡。我说小艾,班头现在怎么样了?
小艾的神情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然而她只是淡淡地说,班头不让我们去看他。
我心里很不安,但我没有说出来,我宁愿相信,这是我太敏感了。
一整个寒假,我在老家的乡下,远离网络,远离城市,信息闭塞地过着年。
元宵的晚上,小艾发短信给我。她说宁宁你什么时候回来?班头不行了,真的,晚了就……
我看着手机屏幕,呆在那里。我已经买了十号的机票回杭州。我这样告诉小艾。
二月七号的晚上,小艾打电话给我。在电话那头小艾的声音是抽泣的。她说班头现在全靠呼吸机撑着,最多还有一个礼拜。然后小艾告诉我,班头写了一张纸条,他说所有的同学们:班头爱你们。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在一个饭局上。我竭力压抑着自己,不想哭出来。可是我被班头的那张纸条打倒了。我就那样趴在桌子上,眼泪一直往下流,止也止不住。
就在第二天的早上,我一打开手机,短信息就涌了进来。小艾说:班头走了。
我坐在那张大大的仿古式样的床上,看着手机的屏幕发呆。我的手机是红色的飞利浦fisio820,小艾曾经说过:这颜色多喜庆啊。可是现在,我看着那一片红色,心里却是一片苍凉。
我发短信给小艾。我说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六点。小艾说。现在我们都在班头家里。
她说十一号早上的追悼会,你赶得回来吗?
我说小艾,我一定回来的。
十号下午,我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再坐了一个多小时的飞机,然后再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终于回到我的家。
一进门,BB就跑过来摇着尾巴迎接我。它的生命是那样鲜活,而且它活得那样简单,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死亡。
这天夜里我无法入睡。我坐在床上,抱着我亲爱的笔记本电脑,一遍一遍地看着小艾写的祭奠班头的文字,心里一阵一阵地疼。
三点多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再不睡的话,就要天亮了,于是我迷迷糊糊地躺在那里,两个小时之后,闹钟响了。
我在这个依旧寒冷的初春的早上穿着只有黑白两色的衣服出门,去班头的追悼会。
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来了。杭州殡仪馆里充斥着学生的身影。遗体告别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泣不成声。那么那么好的班头,就这样离开我们了。他还那样年轻,甚至还没有告诉那个他暗恋了三年的女孩子他喜欢她。
最后的最后,我们给班头唱歌。那是他听着走的歌,他最喜欢的《外婆的澎湖湾》。初中的团支书站在前面领着我们唱,唱着唱着我们就开始哭,我抱着小艾,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所有的一切,都要结束。班头走了,而我们仍活着。
我在第二天知道沈非生前的文字结集出版了,心里又是一阵的苍凉。
那么多爱着这个世界的生命,就这样离去,去遥远的天堂。
后记:我在二月十号那个不眠的晚上写着这篇文章的前半段,写着写着心就痛起来。我们就这样和我们亲爱的班头永别。
追悼会那天,班头的妈妈说:我知道你们每一个都是好孩子。她说谢谢我们。然后我们的眼泪就掉下来。
2004年2月10日。我几乎掉完了我一年的眼泪。
仅以此文,祭奠我们最最亲爱的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