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夭》小叉

7、离魂

　　无论多强的情绪波动，也阻止不了正常的生理反应。
　　起先满心惊讶和疑惑的秦岚，在把隔夜的冷饭泡热水倒下肚子后，情绪渐渐地松弛下来。
　　其实也不能怪她。
　　先是被尸体惊吓，后来又跟着学校老师东奔西跑了一整夜，会觉得疲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一个体力为负数的死宅，多少的惊惧惶恐不安都抵不过疲惫的力量。办公室里一片安静，塞饱肚子后又吹着空调暖风的秦岚，眼皮子就越来越重了。
　　思绪好像被人灌进温热的水银，在模糊成一片彩色斑块的世界底部缓缓流动着。秦岚不知道自己这算是醒着还是睡着了。不过，这种全身都浸泡在温水里的感觉却一点都不坏。
　　办公室的角落里，有一只蟑螂“塔塔塔”地爬进地砖的缺口里。地砖的下面，阴暗潮湿的水泥缝隙里，栖息着无数令人讨厌的害虫。
　　秦岚觉得讨厌，下一瞬间她就发现自己轻盈地浮在半空中。空气中飘浮着无数灰尘和水滴，在气流的推动下穿过她的身体。她不断向上飘，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视野里缩小移动，直到长江的江面出现在她眼前。
　　江里有一座小岛。
　　小岛上面罩着一层半透明的罩子，好像风里的肥皂泡一样，它摇动着、扭曲着、变换着颜色，却怎么都不会破裂。
　　秦岚低头，她可以清楚地看到，罩子穿过水面，穿过构成小岛的岩石，最终合拢成一个完整的球体。
　　她收回目光，看向脚下。
　　像模型一样大的展览馆外面，也裹着一层光。
　　后面像是雾气，越向展览馆大门靠近，雾气就越浓厚，最后在大门前面变成了……
　　秦岚觉得有点不好形容。
　　或许可以称之为，灰白色的光？
　　那浑浊的灰白色里，还翻滚着一丝丝血红的东西。
　　为什么是血红？
　　秦岚心里泛起一阵不舒服的感觉。
　　仿佛自己珍爱已久的东西，却被什么玷污了一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它的光华应该更……
　　更什么呢？
　　思绪被截停在这里，所有的情绪跟着被清空。
　　秦岚眉头一皱，一动念间，她就向下飘了过去。
　　浑浊的灰白色光里是横一条竖一条的黑影。秦岚不耐地越过去，努力搜寻着。
　　很快的，她就停了下来。
　　眼前出现了一条细长的黑影。即使那只是黑影，秦岚的双眼在接触到的瞬间，心里就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就像是分开已久的情人，就像是终于等到游子归家的母亲，秦岚克制不住地喜悦着，然后像是要触摸什么珍宝一样向黑影伸出手。
　　一点一点靠近。再过去一点，她就可以碰到梦寐以求的……
　　只要再一点点……
　　“岚……秦岚！”
　　秦岚睁圆了眼睛。
　　声光影色刹那间冲进她的脑袋，把所有的东西都搅和在一起。浓烈的晕眩和恶心瞬间泛滥，秦岚捂住嘴，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秦岚你还好吗？秦岚？”
　　待到不适感终于消退了一点，秦岚才感觉到背上一只轻拍着她背的手。
　　满身冷汗的秦岚眼前一阵阵发白，“没……什么……”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倒是谁在跟她说话，只是下意识那么回答了。
　　然后，一杯温水递了过来。
　　好不容易平复呼吸的秦岚抬头看了看递水给她的人，仿佛不认识他似的，好一会才接过来默默地抿了一口。
　　“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没什么的样子。”邱慕却只是用一双满是担心的眼睛看着她，“是不是昨天吓到了？”
　　邱慕这是在担心她？
　　秦岚乘接过杯子的功夫，抬起眼看了看邱慕。
　　皱着的眉，微抿的唇，还有眼神里的关切……
　　他居然真的在担心她。
　　自小寄人篱下，别人的真心假意秦岚还是能分辨一点的。
　　她刚刚怀疑过邱慕，转了头人家却来关心她，这种滋味还真是奇怪。秦岚不知道回答什么好，只能低头又啜了口温水。
　　反倒是邱慕在等了一会之后，犹犹豫豫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黄色的三角纸包递到她面前。
　　这是……
　　没见过猪跑，也看过无数古装电视剧的秦岚瞪圆了眼睛，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了。
　　“这是宁神符。”邱慕手掌又朝前送了点。
　　还真是符纸啊？
　　她看看邱慕手里的东西，又抬头看看邱慕，微微张大嘴，“给我？”
　　邱慕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家比较相信这个。”他挠挠头，笑得一脸憨厚的样子，“你昨天受了惊吓，就带在身边，求个安心也好。”
　　秦岚眨了眨眼，拿起了符纸。
　　与其说是相信，还不如说是向来不怎么拒绝别人的习惯促使她伸出手，但是在指尖碰到纸包的瞬间，秦岚不由一怔。
　　一股暖流从指尖流进来，整个身体都轻松了起来，冷汗之后身体空虚亏乏的感觉瞬间就淡了下去，舒服得她几乎想长长地叹口气。
　　……咦？
　　秦岚愣愣的，好一会才想起来抬头看邱慕。
　　“你肯收就好。”而邱慕似是浑然不觉秦岚的异常，只是笑了笑说，“我还怕你笑我迷信呢。”
　　“邱慕，这个……”秦岚看看手里的符纸，才张开嘴就被打断。
　　“秦岚，你看你一头的冷汗，要不要回去换件衣服？”邱慕一脸自然，“大冬天的，捂着一身汗多不舒服。”
　　“啊？”秦岚想了想，“哦，好啊。”
　　起先不觉得，被邱慕这么一说之后，秦岚顿时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反正回宿舍洗个澡换个衣服也不用费多少时间，秦岚立刻就站了起来。
　　而她前脚才踏出办公室门口，门甚至都没关上的时候，邱慕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哎呀呀，”明明只有一个人的办公室里，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真不愧是书院的高级生。”
　　原本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邱慕陡然敛去所有的表情。
　　“但是，这么做真的好吗？”嗓音很清脆，听着就像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但是言辞里却充斥着一股浓浓的嘲讽，“本来魂魄离体只要两三天就能解脱，现在她得熬上一个月了吧。”
　　邱慕即使努力克制，表情却还是阴沉了下来。
　　“你能如此认真对待任务，相信先生们都会很欣慰的。不过，如果她死了你还是抓不到那只猫又，你是不是会把她的魂魄直接钉在身体里？”声音继续说，“啊，到时候她的身体逐渐腐烂，看着自己的肉一块一块往下掉，这种景象还真是让人期待……”
　　“闭嘴！”一直沉默的邱慕突然低喝了一声。
　　“好可怕，好可怕。”声音却显然并不会如邱慕所愿，“不过，藏魂之所溃散之后，一道宁神符能起什么作用？她会不会还没死就先疯了，啊对了，宁神符能不能解你下的咒术……”
　　邱慕脸色越来越沉，突然一挥手。
　　一道朱砂描绘着复杂纹路的符纸陡然飞到半空中，但是符纸不过刚刚发亮，空气里掠过一道透明的影子，“撕拉”一声符纸碎成了纸末，纷纷扬扬地洒向地面。
　　“青丘慕！”声音里的嘲讽一扫而空，恶狠狠地，“你找死不挑时候——”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外突然有了点响动。
　　“什么人！”
　　“邱慕？”再度走了进来的秦岚肩膀一抖，似乎被邱慕的态度吓了一跳，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怎么了？”适才一脸冷然的邱慕表情瞬间切换，笑得就像没事人似的，“不是说回宿舍吗？”他慢吞吞地把手掩在背后，一个手势，碎在地上的符纸碎片就化成灰烬，然后消散无形。
　　“没事，忘拿手机了。”秦岚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邱慕的不妥，她伸手拿过手机，又转身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