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影·凤凰胭脂》聿

21、廊亭院落

　　熬到月末的时候，邬老才稍微松了口气。
　　左齐山的气焰受到几家商业同人的打击，邬老乘机站稳了脚，虽然要对付姓左的还不容易，可起码有了基础，剩下的也就少了一些担心。
　　晚上，迩娴带了绿斋的甜品回来犒劳辛苦的一家子，邬老才露出久违的笑容。
　　“爸，你都不知道自己板着脸有多难看，好像所有的人都欠了你钱一样。”
　　“可不是嘛，你欠我的最多了，还好意思说！”邬老嘴上说着，心里却疼她，这些日子以来，帮最大忙的，是她的这个宝贝女儿啊。
　　等到大家都去睡以后，迩娴按时来到邬老的书房，灯亮着，邬老疲惫地看着桌上的文件，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他头疼，迩娴将泡好的茶放在桌上，“爸，你不要看了。这些明天我来处理。”
　　邬老叹气，“你不用担心，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能处理，你已经忙了近一月，如果不是你，这个家恐怕就不太平了。”
　　“爸，这是应该的啊。”迩娴拿过桌上的文件，“我来看就好了。你去睡觉，快点啦。”
　　“唉……我来看……”邬老被迩娴生拉硬拽地从办公桌前赶了起来，迩娴催着他快出去，“快点回去睡觉，我马上就可以办完的。”
　　邬老无奈地上楼，迩娴回到办公桌前，旋亮台灯，仔细地看着每一个条款，消瘦下去的脸颊眼睛却异常明亮起来，呼吸间愈加成熟的气质，已经难以掩饰。
　　整个房子沉静在黑夜里，厚重的绒布窗帘遮住了窗外的一切，静谧的灯光下，只有她轻缓的呼吸。看完最后一个文件，迩娴关掉台灯，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十一月的阳光已有了淡淡的清冷。园圃里的花明显没有了原本的生气，绿叶盖过了更多的地方，隐隐泛着冷光。
　　迩娴眯起眼睛，适应着突如其来的阳光，指尖冰冷。
　　回到房间，换了一件外套，迩谦就在外面敲门。“哥，有事吗？”
　　迩谦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蹙眉，“这么冰，生病了吗？”迩娴摇头，“没事，我已经换了厚的衣服，很快就好了。”
　　她苍白的脸色，疲惫无处可藏。迩谦握紧她的手，修长的丹凤眼流露出酸涩的心疼。“你在做什么？很累对不对？你告诉我，我帮你。”迩娴笑笑，清俊的笑容也没有了力气似的，像极了园圃里的花。“对了，我的昙花，帮我照顾好了吗？”
　　“你放心，花匠把它伺候得很好。冻不着它的。”迩谦苦笑，自己都照顾不好了，还顾着那些花。迩娴这才放心，“我想再睡一会儿，你去公司吧。”
　　“好，你好好休息。”迩谦不放心地看着她上床躺下，又嘱咐了她一遍，“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打电话给我。”
　　迩娴合着眼睛点头，困倦让她很快就陷入了沉睡当中，梦魇肆起。

　　好累……全身像被拆散了似的，酸疼到骨里。
　　难以忍受的疼痛。眼前是无休止的黑暗。
　　她睁开眼，却还是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光亮，恐慌像旋涡一样困住她，黑色的爬山虎，黑色的枝蔓蜷曲，颤抖，冰冷侵蚀骨髓。
　　她踉跄地走在这一片黑暗里，呼吸沉重地可以听见回音。冷汗湿了两鬓，手心又腻又潮。
　　“喂……有人吗……喂…….”她高声呐喊，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没有回应，没有光亮，一切寂静的像座坟墓。

　　裕陵妃嫔园寝。
　　盛夏的午后，只有知了百无来聊赖地停在不知哪一片绿叶下，声嘶力竭地叫着，嗓音颤抖，撼动了金色的高阳。

　　“……有没有人……好冷……”她摸索着，寒气透彻心骨，指尖所触的墙壁，冰霜一般的苔藓。
　　手指也开始难以弯曲。脚下却突然多了许多台阶。遥远的，两簇跳动的火焰，在黑暗中传来漠然的温度。她诧异而又狂喜，一步一晃地接近那幽暗的光芒。“啊——”脚下忽然一绊，她整个身子都向前倾倒，接着便是无数碾过身体的阶梯，冰凉、湿润、坚硬得仿佛铜墙铁壁。她紧缩成一团，寒冷从四面八方潮水般地涌来，身体的碰撞却丝毫没有疼痛。
　　沉闷的一声落地结尾，她早已晕头转向，冰冷的身躯几近不能再动。
　　红色的烛火，明晃晃的就在眼前。她努力地睁开眼，只看见案桌后面的棺木。
　　冷已经快要麻木。一瞬间的恐惧却让她从地上站了起来。
　　红色的烛火明亮地燃烧着，她伸出手去，却感觉不到温度。宽敞的案桌上，只有这两支蜡烛烈焰般地燃烧。
　　没有祭品，甚至没有牌位。案桌后的棺木，空荡荡地敞开着。
　　冷，她缩成一团，双眼紧盯着那开口的棺木，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驱使她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让她切肤地寒冷。僵硬的手指触及棺木口，她小心翼翼地向里看。
　　是她！
　　她惊声尖叫，却一丝一毫都发不出声响，手指仿佛粘在了棺木上，脚亦无法移动。寒冷一直从指间蔓延到胸口。
　　是她！
　　是她！
　　她竟然看到了自己的面孔！苍白、冰凉、毫无血色。
　　不！这不是真的！
　　不！她大声尖叫，没有声音，没有回响……

　　“啊——”
　　迩娴浑身冰凉地从梦中惊醒，尖利的叫声充斥着整间房间。
　　“怎么了？哎呀，都是冷汗，做噩梦了是不是？别怕……别怕……”迩娴艰难地咽下递过来的水，呼吸都在颤抖。“可怜的孩子，别怕，外公在这儿呢。”
　　老人家慈祥的笑容格外的温暖，银白的头发和胡须，虽然看起来年纪很大，可是却仍然很健朗的样子。迩娴渐渐回过神来，坚硬的手指也开始有了温度。“我……老爷爷，你是谁啊？”
　　老人家慈祥地笑看着她，“我是你爷爷啊，迩娴。”
　　“外公？”迩娴奇怪地看着他，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外公，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更让她奇怪的是，她竟然不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是哪里？我……我明明睡在房里的啊！”
　　“这是外公家，也是你家。”老人家笑眯眯地安抚着迩娴的情绪，“我接你过来住一阵子，这段时间你太辛苦了。”
　　迩娴还是不太能接受，谁可以忍受睡了一觉之后就到了别人家里啊，而且，他到底用什么方法不弄醒她就把她带走啊？
　　“你不记得了吗？你十岁的时候，我们在公园里见过面。”

　　十岁，迩娴生闷气躲到公园里玩。坐在长椅上的一位老人家冲她招手，迩娴歪着头看他半天，反正没什么事，就过去看看好了。
　　“您有事吗？”十岁，已经很有礼貌的女孩，老人慈祥地笑着。“小姑娘，怎么一个人跑出来玩啊？”
　　迩娴垂下脑袋，不悦的神情带着落寞。“姐姐她欺负我。”
　　“哦？她怎么欺负你了？”老人家问。
　　迩娴在老人家身旁坐下，垂下来的长发遮住了侧脸。“我听到她跟哥哥说，以后不要再跟我说话。”委屈的声音带着哭腔，“因为我不是他们家的孩子……”
　　老人家安慰地拍着她的背，“别哭，这样好不好，你有什么愿望，我帮你实现。”
　　“你办不到的。”迩娴站起身说，“算了吧。”
　　“你说说看啊，我尽力帮你。”老人家坚持道，迩娴想了想说：“我想要一个清朝风格的府邸，只属于我一个人，再也不看别人的脸色。”老人家点头，慈祥的面孔上微微皱起的眉头似乎心疼。“你等着，等我建一座给你。你等着……到时候，你就不用再受委屈……”

　　“你看，我帮你盖好了，而且现在，我们再也不用担心要看别人的脸色生活。”老人家心疼地抹着她额头上的汗珠，迩娴惊怔，眼前的一切却又告诉她一切属实。她身下的古老木床，手中的青瓷茶杯，远望出去雅致的亭台楼阁。他真的帮她建了一座府邸！
　　“您……为什么要帮我？”
　　老人家笑容不褪，“我是你外公啊，亲外公。”
　　“外公？”迩娴不敢置信，“可是，爸说，外公已经……”
　　“那又不是你亲外公，你也知道的。”老人家听见她提起邬老，微微显出怒气，“要不是你爸爸把你妈骗了出去，又怎么会让你从小就没了妈妈？”
　　“您说什么？”迩娴听不明白，老人家摆摆手，说：“算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你只要记住，我是你外公，这间府邸就是我们的家。是只属于你的，知道吗？”
　　迩娴恍惚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