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广陵剑舞，莫说客不识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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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中秋，天气晴好，这偏房小院不若罗家主宅的富丽浮夸，到是收拾得别致清雅，院里石桌石凳假山翠竹齐备，周围种植了好几株木樨，此时正值花期，若隐若现的黄昏月色里，一阵阵暗香浮动。因言明无须下人伺候，因此院中奴仆都被遣散。
“好香啊！”止水满足地深吸一口气，将那条似乎预感到什么一直倔着不想跟两人走的小黑狗栓到院角的廊柱下，止水蹲下来有点怜悯地拍了拍还在可怜呜咽着的胖乎乎的小东西，似乎有点纠结。
“喂，阿花，不用黑狗血行么？小黑好可怜。”
隐言坐在廊檐下研究从房中发现的古琴，漫不经心道：“你昨日出手杀那几匹西域宝马的时候，可没心软过。”
“小黑可爱，再说，它还小，尚未体验过生命的精彩啊。”
“呜呜呜~”小黑狗摇摇脑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不远处长廊下气息冷淡的奇怪老头，似乎在说：是啊是啊！
隐言嗤笑：“狗的生命能有多精彩？”
小黑狗似乎意识到面前的人在为自己争取生存权利，已经不再抗拒他的触碰，反倒讨好地舔了舔他的手指，止水用用手指逗弄着小狗圆溜溜的鼻头，不由笑了：“万物有灵，你不是狗，怎知狗生不精彩，六道轮回，你又怎知哪只畜生上一世是否作恶多端今世注定赎罪？”
“道士也信佛家六道轮回之说？”隐言看着止水，忽然就有了挑衅的意思。
止水站起来淡然道：“信与不信，天道自然。”
“呵，说什么天道自然……”隐言鼻子里哼哼了两声，轻轻拨了拨膝头的古琴，摇摇头，拨弄出几个音节，“罢了，不如及时行乐！”
正想来一曲《凤求凰》试试久不抚琴的双手是否已经生疏，却不料止水忽然一声大喝：“看，四象轮回！”立刻下意识抱琴起身提气一个迎风回浪，准备避过这纯阳一派隔空伤人的厉害剑招，谁知道竟然什么也没发生，二十尺开外，止水执着那把轻飘飘的桃木剑，站在原地刚挽出个漂亮的剑花摆出起势，对他无辜一笑，一刹那眼底的光竟然璀璨如星辰：“阿花，切磋一盘？”
隐言真想把太素九针【注1】扎他一脸，差点怒摔古琴：“找大夫切磋武术，你还有人性吗！”混蛋，这货不是剑宗弟子么，四相轮回个头！【注：四象轮回为纯阳气宗招式。】
“别装，看剑！”说话间，眼前人影一闪，止水已经欺身攻上前来。隐言心一横，就那么站在原地，不躲不避，桃木剑堪堪在他眉心停住，不带一丝杀气和劲道，剑身后面是止水因为不爽而鼓起的白嫩腮帮子。他不由弯起嘴角笑了：我就知道我家水水的脑子再怎么抽也不会伤我一丝一毫。
“啧，无聊。”见他笑得得意，止水腾身撤剑，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便退回了院中，随手挥剑演练起来。自从跟隐言来中原置办药材加游玩，不摸剑已经很久，到底是手痒了。
知道自己被放过了，隐言吐口气，只见院中白衣人身形矫捷快而不乱，翻转腾挪自在从容，饶是一柄木剑也被舞得大开大合寒气逼人，凌厉生风，月色缭乱一地，白影翩若惊鸿，未曾习武的普通人看来，只怕是要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隐言不是普通人，他不用剑，却也知晓各门派武学路数，这一套三才剑法的精妙之处，却被眼前人尽数舞出，不由兴致大好，抱琴就地坐下，伸手便将一曲《广陵散》弹开来。早就有了默契，止水开始也配合琴曲的节奏而动，将那一曲聂政刺韩王的悲壮杀伐一一舞来。
一时间花前月下，琴声铮铮，剑光阵阵，琴音剑阵虽有杀伐之气，却更多豪迈洒脱。文武间如此契合，连鸣虫也止了声音。虽然他们注意到院落外有人，此人步伐沉稳呼吸绵长，似是练家子，但并未刻意隐藏气息，俩人到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尽兴玩耍，琴鸣剑舞，畅快淋漓。
剑舞到酣处，止水忍不住脚下结合了轻功，提气扶摇而上，执剑直指树顶花间，脚下蹑云逐月起，剑锋横扫过，将一粒粒随风飘落的木樨花卷起，剑花灵巧地几挽，隐言感觉面前有风拂过而抬头时，正好皎白月光里一片花雨洒落，香气扑鼻而来，随之散落发间与琴弦上，一时间隐言以为自己要醉了，当年万花谷风雅一脉，名士齐聚、各争风流也不过如此。他不由自主地微笑，去看那捣蛋的家伙，只见他已经使出梯云纵，漂亮地踏上了墙顶，身后正是皓月当空，秋风拂动发带，衣袂翩然间不沾凡尘，竟是一派道骨仙风。
隐言恍惚间就有了“水水还真是个道士啊”的诡异现实感，正愣神间，却忽听院门口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和喝彩声：“妙！真是太妙了！”
两人皆为这突如其来的喝彩所惊，止水正仰头观月若有所思，这突兀的一声却不知怎么就让他脚下一滑，眼看就要从墙头跌下来。
隐言虽然停止了抚琴，却也淡定地坐在原地看向那唐突打扰他们的人。至于墙上那个重心不稳的道士，他才不担心，这家伙轻功比他好。然而来人却不这么觉得，没等隐言将他看清，就已经一个箭步窜出：“道长小心！”
止水跌落瞬间已经稳住心神，看准时机一个蹑云逐月准备完美落地，便没曾想到在空中便被人抱了个满怀，一股灼热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带着坚硬的、金属与风沙、残血的味道。
眼里的情景是月色黄昏里，一红一白一高一低的身影就那么忽然纠结在了一起，桃木剑啪嗒落地，意外地，隐言手一抖，不小心捏断了两根琴弦。
冲出去救人只是叶舒下意识的行为，他甚至来不及懊悔自己的唐突惊了这画中仙人，微温的身子就已经抱入怀里，轻飘飘的，不似平日行军打仗搬运伤兵时习惯了的男子的分量，还带着好闻的清爽香气，想着莫不是个女子？急忙低头看清怀里人的容颜，可巧那人也正抬头看自己。
落入叶舒视线的最先是白皙无暇的额头，散落着看起来漆黑柔软的细碎刘海，刘海下轮廓清晰的一对柳叶眉，又不若一般女子的柳叶眉那般柔弱纤细，而是更修长强韧地，英气勃勃，眉下一对漆黑眸子，正往上淡定无波地瞧着他，那眼底竟然似西湖三月的春水，清冽不带一丝污浊和心机，就那么直直看着他，有一点好奇地。叶舒甚至可以看清那一根根纤长的睫毛，和那双漂亮的眼瞳里自己有些呆傻的表情。
“我、我我我我对不起！”他急忙放开双手，除了道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从男性自尊的角度来讲，止水也不能免俗地不太喜欢比自己高大的男人，隐言说他的身量就成年男子而言是极好极合适的，嗯，他也觉得。还有，隐言比自己略矮一点点的身高，也是极好极合适的。但他还是忍住了一掌把面前这大个子拍出去的冲动，因为隐言说，他们只是出来采买过冬的药品和物资，眼下还是尽量不要在中原惹事，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麻烦装什么神弄什么鬼来找罗家的麻烦了。按谷里的行事风格，定然是直接揍趴完事。
止水打量着面前忽然出现把自己抱住现在又忽然丢开的不速之客：一身大红战袍和铠甲，看起来像个当兵的，不知道为什么脸很红，好像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紧接着他发现了有趣的东西——这当兵的头顶发冠上长着两根长长的须须。
想到自己刚才被这带着两根须须的家伙非礼了，于是就不客气地伸手摸上去。
头顶忽然被触碰，让叶舒不由一惊，还没来得急反应，头顶两根羽翎就被拽住了。止水正待继续，没想到忽然一股大力把他拉了过去，跌上一堵肉墙，带着熟悉的药草香。
“没礼貌！”隐言拽过止水似乎还对那不速之客头顶的羽翎恋恋不舍的手，斥道。接着转身对这当兵的一拱手，面上一派冷淡：“不知这位军爷何故造访？”
直觉这名弹得一手好琴的年老道人不太喜欢自己，叶舒急忙抱拳回礼，挤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让自己口舌也利索点：
“在下天策府叶舒，乃罗家大公子罗恒的好友。阿恒今日有任务在身不在营中，听闻伯父有事来找，在下刚好赋闲，便替他过来看看。听说伯父已请到两位纯阳宫的道长来祛除妖邪，在下也便放心了。方才在下只是路过院外，听琴音卓绝，忍不住寻至此处，更见这位道长剑法精妙，一时间情难自禁，喝彩出声，打扰二位，实在抱歉！”
隐言见这人年纪虽轻，即使刚才失态，此时说话也是彬彬有礼、滴水不漏，不似一般粗莽军人，一身铠甲也不是普通小兵的装备，不由又多仔细打量了两眼。这一看便不高兴了，当兵的粗人他本就不喜欢，偏偏这当兵的还长得剑眉星目一副讨女人喜欢的模样，没事还老偷瞄他家小止水一脸可疑的红晕。真想阳明指、少明指各种指戳这当兵的一脸。
“阿花，他脑袋上那两根……”止水被隐言拽着，发现隐言似乎不太高兴，果断决定要分享有趣的事情，他指着面前大个子的头顶，“看、看！”
叶舒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头顶，莫名紧张，一时间也忘了计较这姑娘怎地嗓音有些不太对的问题。
隐言强装淡定地拍掉止水蠢蠢欲动的手，压着嗓子出声道：“孽徒，不准摸！”阿花个头，还敢叫阿花！这家伙是官府的人，我们现在是在骗钱，你是作死啊疯道士！
“那两根须须，像不像小强！”
“噗……什么小强？”其实那一瞬间隐言很想笑，但他现在演的是得道高人，万万不可失态。
“蟑螂啊！你知道的，满地爬的那种，有两根须须，就像这样……哪！”说着，止水又顽强地凑上去动手抓住叶舒头顶上两根威风挺翘的羽翎，一脸高兴地拽在手里弯了弯又摸了摸，“这是什么毛做的啊，手感真好。”说完还好奇地把脸凑上去，踮了脚尖研究。
呆在原地的叶舒感觉到对方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清爽的气息，瞬间将自己包围，甚至能感受到淡淡的吹息拂过自己发顶，他听到了自己心脏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声，咚咚咚，好像下一刻就会跳出胸口。不行！快不能呼吸了！石化一阵之后，俊朗的脸上出现了下定什么决心的悲壮表情，艰难地张了张嘴：“我……”
“嗯？”止水瞪圆眼睛看他，觉得这人有趣。
叶舒深吸一口气，涨红脸一口气尽量镇定地道：“我不是蟑螂，我天策府将士可杀不可辱，姑娘你、你不要这样！我还有事，我、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姿势僵硬地朝着空气一抱拳，转身就迈开步子，以急行军的节奏大步出了院子。
止水还保持着抬手研究“须须”的姿势，只见那身影就那么逃命似地出了自己的视线。半晌后他才收回手回头，一脸严肃地看向表情同样肃穆的隐言：“姑……娘？”
隐言正思考要摆出什么表情怎么幸灾乐祸一番，却在这时听见头上一阵由远及近的破空之声，两人立刻进入戒备状态，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夜空中远处歪歪扭扭地飞过来一个大东西，有着蝙蝠形状的翅膀，中间……中间好像是个人？只见那东西如断线的纸鸢一般向院子的方向俯冲过来，快到院子角落里那棵高大茂盛的芙蓉树时，好像气数终于到了尽头，在空中打了个圈儿，便一头俯冲下来。
啪擦——
啪擦擦——
哎哟哇哇哇——
咚——————————
院角树下断枝残叶散了一地，中间躺了个人形的物件，那蝙蝠一样的大翅膀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隐言嘴角抽了抽，拉住似乎想过去看究竟的止水：“别动。”
“好像是个人。”
“哎哟哟~~~~~我嗦小道长呐~~~~~~”那物件趴地上动了动，发出一阵呻吟。
“真的是个人。”止水说。
“我知道是个人，别过去，说不定是什么危险人物。”隐言无情地撇撇嘴，这么华丽的出场方式……呵，难怪今天老觉得周围似乎有什么人在偷窥。
“老、老子不是危险人物！小、小道长……我掉下来……你为啥子不给我镇、山、河……”
“……”
“……”
“说……好……的……镇……山……河……呐……为啥子……只给他……不给我……”地上的男人抬起脸来，被惨白面具遮去一半的脸上，一双眼睛闪着怨念的光直直盯着两人，在树木的阴影里看起来颇有些阴森瘆人，抖抖索索抬起来伸向隐言的手腕似乎蕴含无尽的控诉。
止水怀疑自己脑子出大问题了，为什么他不记得见过这个奇怪的男人，还有“说好的镇山河”？
正纳闷着，院外忽然飘来一团阴影，抬头看去，又是一个带着巨型蝙蝠形状的人形鸟人从天边飘来，不多时便姿态轻盈地落在院中，那双蝠翼登时消失不见了，十分神奇。止水有些惊讶地看着来人，只见来人是个一身深色紧身装扮的年轻女子，虽身姿丰满婀娜，却也以面具遮脸，腰挎一把巨大的弓弩，手腕脚腕胸甲的革带上都装备着满满的各种暗器，明晃晃地闪着寒光，其中不少颜色有异，明显淬过剧毒。
只见那女子也不理会院中二人，径直往树下那趴着的男子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说话语气充满嘲弄：
“师~兄，说好的镇山河呐？”
地上的男人哀怨地伸出手指画圈圈：“嘤嘤嘤嘤……小道长……脚杆真的好痛啊……你的爱喃……温暖呐？慈悲呐？！”
女子又踢了他两脚，冷笑道：“早跟你说，山顶顶上一天到黑跟冰雪为伍修啥子无欲无求的人，有个铲铲的温暖和慈悲挖！瓜娃子，该遭！”
“唐甜甜！老子……是你师兄！”地上的男人悲愤。
“嘿嘿嘿，好嘛，师兄，莫闹了，回家去医脚杆了噻！”那女子说着便弯下腰，抱住男人腰部，接着再一发力，便将个大男人扛了起来。
“不要啊啊啊小道长……”男人在师妹肩上抬起头向这边的袖手旁观二人一阵泪眼朦胧的嚎啕，
“镇山河嗷……小道长老子跟了你一天为啥子你就是不给我爱、的、镇、山、河……呢？你忍心看老子摔断腿……爱呢嘤嘤嘤嘤……唐家堡和轻功最讨厌了老子不要回切……”
年轻女子自顾自扛着他往外走，另一只手安抚地拍拍男人的背：“老娘观察他们两个半天了，傻儿师兄，这两个都是假道士，会个毛的镇山河呢，乖嘛，脚杆断了不怕，回去吃药了哈~”
目送扛着师兄的师妹大大咧咧消失在院子门口，止水抖抖肩膀：“刚才那个……是传说的蜀中唐门吧……”
隐言摸着脸上也在直抖的假胡子：“必须是啊……”
“神秘的唐门轻功果然……”
“嗯，名不虚传呢……”
那天晚上，罗家的下仆来请二位高人去与老爷共进晚餐顺道赏月时，被里面不明所以的爆笑声吓得好半会儿没敢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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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太素九针：网络游戏《剑侠情缘网络版三》中万花谷离经易道的治疗技能，取自《皇帝内经太素》中的“九针”。但实际上，剑三中万花离经心法中只有八针。
【注2】三才剑法：传于民间的内家剑法之一，民国年间由李景林创编，三才即天才、地才、人才，该剑理论深邃，融合了道家的阴阳学说和天人合一的理念。网络游戏《剑侠情缘网络版三》中引为纯阳弟子的入门基础剑法名称。
【注3】阳明指、少明指：万花门派心法花间游下攻击招式。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广陵剑舞，莫说客不识归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