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浮》蔚雨缪

35、锦瑟年华与谁度(六)

　　“沫儿姑娘——”小怜推门进来。看我还是下午窝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姿势，轻叹了口气。”姑娘，四爷找。”
　　四爷向来不单独找我，不论是原来住在王府上，还是后来我开了这漱玉阁。这么晚来了定是有要事。我连忙起身，简单的洗漱，急急忙忙的披上披风就往外跑，一出门才发现，早已月明星稀，天色竟已经这么晚了。
　　“四爷。”我出去时，他正背手立在庭院里，月亮照着他颀长的身形，在地上投射下分外冷清的影子。我微微欠身行礼，轻声唤他。
　　他淡淡的回头看我，我见他面色不是很好，略略有些沉，像是有心事的样子。他见到我，略略沉吟一下，道，“今天五弟来我府上，喝了个大醉。问什么也不说，想必定是与你有关的。”
　　我心下一沉，送我回来是五爷还面色如常，没想到他竟会如此。
　　见我不说话，四爷又补充道，“我和五弟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好。他有什么心事，我自是看得出来。这么多年来，他如此买醉，三年前有一次，这是第二次。”
　　我略一思索，三年多前我才刚到这古代，那时还是无忧无虑的独孤三小姐，那次定是与我无关。
　　月色映在四爷被风吹着上下起伏的白衣，如浅浅的流水滑过。他的声音也似清泉一般，“五弟的事我从来都没跟你讲过，不过现在也是时候了。”四爷顿了一下，娓娓道来，“五弟他从小就顽皮的紧，嚣张跋扈的，皇上对他的顽皮也头疼的厉害。整个齐国能治他的人，就是一个叫雅希的小丫头。那小姑娘古灵精怪的，每每跟他斗嘴都能将五弟噎的说不出话来。因为我和五弟的母亲都出身不高，对等级礼教什么的也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即使只是宫里的小丫鬟，但从来也没有因为身份产生过什么芥蒂。五弟一直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私下里常跟我说，等到他到了年纪就要娶她过门。只是后来……”五爷叹了口气，“雅希聪明伶俐，后来被皇上看中……”
　　四爷的语气幽幽的，带着无限失落和惋惜。听至此，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变成自己叔父的老婆，对一个小男孩未免太过残忍。”
　　“不是你想的那样。”四爷说，“还有斛律将军府上的素素，雅希和她两个人一起被皇上送去军营特训了三个月，然后就送到西魏，也就是现在的周国去了，自此五弟和雅希就再难相见了。”
　　我懂得这种感情，若是这世上有什么是比死别更难接受的，那定当是生离了。
　　四爷叹口气，淡淡的说道，“那天是第一次，我看到他喝的酩酊大醉。仿佛整个人都要浸在酒缸里了一样。”他话锋又一转道，“从此之后，他的性情也变了不少。凡是看着顺眼的丫鬟婢女全都直接收了去当小妾。别人多说他风流成性，命犯桃花，生性多情。皇上，皇后都批评过他很多次，怕他沉于女色，将来没出息。他也只是左耳朵出，右耳朵冒，后来皇上看他跟斛律将军出征，战绩还不错，也就没再多说过什么了。别人不懂但我却知道，他如此，只是很怕会再失去了罢了。他是舍不得，只怕一个耽搁，一个喜欢的人，就又要天各一方，相见甚难了。”
　　素素这个名字我还是有印象的。那日在长安城郊，我与宇文邕在林中小屋遇见的五爷身边的女子，就是素素。
　　我还依稀的有印象，当时，五爷还问了一句，“小姐怎么样。”想来问的就是雅希了吧。现在回想起来，那语气中包含的隐忍和想念是那么的明显，短短五个字，可语气中的关心是让人无法忽视。
　　怪不得那日能在城郊遇见他，怪不得之后他能那么巧的遇见被官兵追杀的我。他的心思，大半都花在了周国上。那么他和四爷出现在周国，也就不足为奇了。
　　四爷神色有些黯然的接着说道，“可是，他对你是不一样的。他对你的好那么显而易见，可是却又从来没有像对别人一样，随随便便的娶了去。这种感情，除了喜欢，还有尊重。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不明白，他究竟在想什么。他今天喝的醉醺醺的，一直嚷嚷着，说什么不要成亲，怕成亲以后你会疏远他，就像之前你执意要搬出王府一样。”
　　我……一时之间，我无言以对。我从来没有说过我要搬出王府的真正原因。一直只说要自己养活自己罢了，可他竟然都懂。
　　五爷之于我，用现代的话讲，就像是我的男闺蜜，好基友。人们常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友情，我其实是部分赞同的。两个人要想做好朋友，势必是要三观相似，志趣相投。这样的人很容易互相吸引，难免是不是的碰出一些小火花。但这并不一定就是爱情。可以只是真心实意的，希望对方过得更好。我对五爷，就是这样的。五爷对我，应该也是一样吧。
　　“我跟五爷，无关风月，只为真心。”我叹了口气，“五爷可是曾跟雅希坐在假山上一起看月亮聊人生？”
　　四爷有些不解的看着我，“他们倒是常在假山旁玩耍，从天色大亮一直呆到月挂枝头。至于聊了些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心下自此明了，为何五爷总会用那种似曾相识的眼神凝望着我，因为在他瞳孔深处，他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曾经的他还小，没有能力保护心爱的她。他懂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所受到的累与苦，心中的荒凉与孤苦无依。所以，他才会尽他的全力，来保护一个跟她处境相同的我，“在我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是五爷收留我，照顾我。我对五爷是满满的感激，就像家人一样，信任他，依靠他。我不会疏远他的，请他放心。”
　　我又抬眼看了一眼四爷深邃的眸子，道，“对四爷，沫儿也从没有想疏远。四爷也是沫儿的救命恩人，沫儿同样感激不尽。若是住在府上，会害的王妃不快，沫儿自是不应该再住下去，破坏王爷和夫人的感情罢了。”
　　“沫儿你多虑了。”四爷笑道。”夫人有时也会念叨说想你，怎么不愿你住在府上。”
　　我笑笑，四王妃表面上一直是个贤良淑德的女子，从没让四爷担心。我没有多说什么，只要他们两人都开心，我又何必多话。
　　四爷也沉默了一会，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有件事，我犹豫了一整天要不要告诉你。想来想去，还是跟你说了吧，漱玉阁消息灵通，早晚你也要从别人那里知道的。”
　　“四爷但说无妨。”我道。
　　四爷言辞恳切的说道，“宇文护已然派禁军逼宫，逼宇文觉退位了。现在周国的天王，是宇文毓。你大姐，作为他的正妃，自然是要封后的。然而，作为罪臣之后，封后定是不妥。宇文毓正在着手为你父亲平反，此事也得到了宇文邕的支持，想必是不久之后，你便不再是罪人身份了。到时，你若想回周国，我和五弟都无话可说。我只希望，你在做决定的时候，可以为五弟考虑一些。”
　　听到四爷一语，心下好似被什么揪了一下似的！尤其是听到宇文邕这个名字，更是觉得心跳的厉害。
　　他和宇文毓要帮爹爹平反！
　　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宇文毓为了大姐做倒是情有可原，然而宇文邕这样精明的人，又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呢？
　　会是为了我吗？
　　心不自觉的跳快了一些，然而很快我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都不知道我尚在人世，又怎么会为了我做这种公然忤逆宇文护的事情。
　　我叹口气，摇摇头，低声说道，“四爷多虑了。回到周国，沫儿依旧是没有家的。又何必千里迢迢的折腾呢。”
　　心中是一片忍不住的悲凉。就算回到周国，就算平反，独孤氏灭门也是不争的事实，我回去了，又能去哪里呢。
　　四爷沉默了半晌，幽幽的叹道，“我以为，你会想回到宇文邕身边的。五弟，恐怕也因此而担心。”
　　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四爷，不知道为何他会有如此想法。”四爷怎么会这么想！”
　　他伸手拔下我头上的碧玉簪，“翠儿说，你极重视这发簪，每日不离身，定是还想着以前的心上人。这么贵重的礼物，想必也只有宇文家能如此出手大方了。”
　　我都忘了，曾经大半个长安城，都沸沸扬扬的传我与宇文邕订了亲。连当年普六茹坚都是这么以为的。四爷五爷消息如此灵通，又怎会没听说过。
　　这翠儿当初会如此说，定也是王妃的意思，怕四爷对我有什么想法而已。不料，却给五爷系上了心结。
　　“五爷想必和四爷的想法是一样的吧。怕沫儿听到这消息，离开齐国，回到周国，然后，便也是此生后会无期了。”我淡淡的道。“怪不得，他今天带我去他的府邸，说要留一见屋子给我，要我随时过去住。”我心下对五爷多了些感激。他舍不得我，却从没想过勉强我。
　　见我似是有些陷入了沉思，四爷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打断我，只是淡淡的一句，“很晚了，我先回去了。是去是留，你自己斟酌吧。”便离开了。
　　四爷离开后，看着手中的碧玉簪，我也不禁陷在了自己拔不出来的思绪里。
　　宇文护既然能够逼宫废帝，那也就说明他的势力，仍旧是极大的。宇文毓刚刚登基不久，就要为独孤家平反，根基不稳不说，当年下令流放独孤家的是宇文护，现在要平反，岂不是相当于抽宇文护的嘴巴，他岂能善罢甘休。
　　玩弄着手中的簪子，一抹翠绿的碧玉在夜色中闪烁着幽暗的光，似是在陈述着当年那段割舍不断的爱情。
　　我常常会盯着手中的发簪发呆，尤其是当五爷告诉我这簪子的含义之后，我就时常在想，当年宇文邕送我这簪子，是否有什么深意。
　　那夜，他一袭黑衣，出现在被禁军层层包围的独孤府。他带不走我，却留下了簪子。可那时的我，前途渺茫，生死未卜。他又如何能下这么大的决心，只爱我一人呢。
　　那晚，我虽没有跟他走，可是扪心自问，他这样不顾一切的想要救我，我又如何不感动，如何不会将他的身影刻在心上。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想起宇文邕，又想起普六茹坚。
　　眼前展现出普六茹坚阳光到不含一点杂质的眼睛。终于，我可以坦然的念这个名字而不留眼泪了。也终于想明白，其实自己对他的感情，并不是爱情。
　　他对我的喜欢曾经深深的打动过我，他的体贴，包容也曾经感动过我，但是独自在齐国生活的这一年半的时光，常常浮现在我脑海里的影子，是宇文邕。
　　不论是困难的关头，还是后来在漱玉阁过得风生水起的日子，我都想身边可以有他的陪伴。苦难的日子有想起他便会觉得再苦再难都能支撑的下去，幸福的日子便会觉得若有他在定是锦上添花。
　　对于普六茹坚，只要他和伽罗生活美满，我别无他求。
　　而对于宇文邕，经过了这么久，他还在乎我吗？
　　我一再克制自己对他的思念，因为我很怕，他对我只想要占据。就像道士批命中说到那样，他只想要我做一个吉祥如意符那般在他身边守护着他，一旦他的目的达到，就会丢弃我。
　　我拼命拼命的不想让自己想到他，因为我所拥有的全部，就只有自己的一颗心。若是连心都失了，那便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这样想着想着，一夜无眠。

　　其实何去何从，哪里轮得到我自己做主。我还没想明白我下一步应该怎么走的时候，一个打扮端庄的婢女，坐着轿子出现在漱玉阁门口。说，皇后旨意，宣我进宫。
　　我连反映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抬进轿子里，随车马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