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风化成你》烟瓷

5、妖物

　　花泠等到天黑，半拖半拽的带着红药出了门。
　　她记红药答应她的那件事记得很牢，本来说是要在这个什么杏姑娘一家回来之前，如今人家却不声不响就突袭回来了，花泠却也不愿意就错过出门玩的机会，只好吃了晚饭之后央着红药出门。
　　红药自是不肯，找了各种理由搪塞。花泠知道这丫鬟是个吃硬不吃软的，当即色厉荏苒起来，果然她便松了口。
　　津滨到底是靖国的都城，街上一片灯火阑珊，天灯的光和烟花的颜色映在水里，河灯的烛光也被映暗了几分。
　　花泠有些讶异，她往常也在人间住过一段时间，但却是在山野上，并非在津滨这样的王城，不知道晚上还有这样的风景。
　　“津滨一向这样热闹的吗？”
　　红药摇头，但却笑起来:“往日都是至时就闭市的，不过，今日是花朝节。”
　　花泠不知道花朝节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能这样普天同庆的庆祝，想来是个不得了的节日，于是点头:“是了，今天是花朝节，我竟给忘了。”
　　红药转头看着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安慰道:“小姐自醒来便忘了许多事，大夫说这是长期昏迷遗留下来的病症，并不妨事的，好好调养就能恢复过来，小姐不要太担心。”
　　花泠想着这大夫却不知是个什么脓包，但又想着以后便万事都可用这个借口，实在方便，便道:“嗯，我知道。”她左右看了看:“不是说要去芙花楼吗，在哪，你带我去。”
　　红药又忧心忡忡起来:“现在可不行，这个时辰正当花魁出面，芙花楼必定人满为患，小姐到底是女儿身，还是等人散了再去。”
　　花泠不以为然:“我为这花魁而来，岂有第一眼也不见的道理？”红药愣了一下，找不到话反驳，犹犹豫豫的点头。
　　红药估计得着实没错，芙花楼此刻人山人海，花泠拉着她好不容易挤到了二楼，却连坐的地方也没有了。
　　她跳起来朝下看了好几眼，却怎么也看不见下面的情形。正恼着，“吱呀”一声在身边响起，偏头瞧见不远处的一间雅间开了窗。
　　花泠望过去，从里头探出一个人来。
　　那人环顾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她身上。花泠这么远远看过去，竟然是看不到他的眼珠，整个眼睛是一片漆黑的，在红灯的映照下有些怕人。
　　对方望了她一会，抬手，手指并拢向上曲了曲，示意她过去。
　　这可实实在在是个妖怪，花泠想着自己除了素祈之外也并没与谁有过渊源，犹豫的指了指自己，那人点头。
　　红药看见了，急忙道:“小姐可别轻易与他人攀谈，津滨这样大，心怀不轨的人可不在少数。”
　　那人合上窗退进了屋里，花泠转向红药，伸开双臂:“你看我这副样子，有谁认得出是杜家小姐？放心，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红药张了张口，知道这小姐说一不二的性格依旧没变，只得妥协道:“我在这里等小姐一刻钟，一刻钟以后小姐若还没出来，我便进去找你。”
　　杜家小姐醒转之后除了沈安闫也并无什么人来探望，该是没什么交集亲密的朋友，若是有人要找，找的应当是花泠。知道他身份的也无非就那一个人，她自然以为是素祈变了个身形来找她。
　　她推门都打算出声了，话没出口，一抬眼却发现里面站了足有四五个人——素祈向来是独来独往的。
　　花泠觉得不对劲，没再往前走，站在门口的位置停住。窗边桌前坐着个年轻男子，一只手把玩着手里的玉坠，笑眯眯的看着她:“哟，我还以为这世上有灵性的鹤都已成仙了呢，没想还能有只妖。”
　　花泠听见他略带挑衅的声音，心知对方多半是来者不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但她如今肉眼凡胎，只能隐约能从对方俊秀的面目上看出一丝妖气，却不知修为到底如何，只希望她自己素来不惹事，对方不与她为难，心里默默祈祷素祈真如他说的那样时刻注意着护她安全。
　　她警惕的看着眼前的人:“你是谁？”
　　那人上下打量她:“该我问你才对，津滨已多年没有妖物，你从哪儿冒出来的？”花泠性格如此，即便心里害怕了嘴巴上却还是不饶人:“你不是妖物么？”那人眯起眼:“嗯，可我不喜欢有除我之外的妖物。”说罢突然一拍桌，立于他身旁的几个人立马飞身过来。
　　花泠心说这个妖怪好生不讲道理，竟然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但她此刻没有半点法术，偏生这杜家小姐的身子又太过虚弱，连往前走一步都摇摇欲坠。
　　那几个人须臾间到了她面前，手里的弯刀直劈她面门。花泠见四周仍是没什么动静，心想完了，她怎么就信了素祈这个从来没靠谱过的半吊子神仙。
　　那把弯刀寒光闪闪，离她不过数寸，正要劈到她头上，但听“嘭”的一声，一侧的窗突然被人冲开。花泠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那把刀就哐当一声掉在了她脚边，持刀的人霎那间烟消云散。
　　花泠心有余悸的看着面前化成一摊血水的大汉，还没回过神，一只手突然拉住她，那人一个旋身，她也跟着转了一圈，慌乱间瞥见他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裳，再站定的时候，剩下的几把弯刀也哐当哐当的掉在了地上。
　　看起来身手倒是十分了不得。
　　坐在桌边的那人显然没想到会突然杀出一个人。愣了一下之后也欺身过来。青衣人把她护在身后，一手拉着她一手招架那人的进攻，竟还能占了上风。那人恼羞成怒，手上捏决，扬手攻过来。
　　花泠看见是法术，心中一凛，也没想到自己现在是凡人，就要欺身挡上去。青衣人却咬死了把她护在身后，偏生这个杜小姐的气力小，怎么也挣不开。
　　青衣人似乎一点也没看见那人手上的妖术，嘴上叫一声:“要小心要小心。”，却毫不顾忌直接一脚踢了过去，花泠心想完了完了这可非得瘸了，连忙闭上眼偏头不看。耳边又是听见嘭的一声，刚睁开眼，就被拉着跳出了窗子。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这可是二楼！青衣人会武功，她这杜家小姐可不会，二楼摔下去非得残了！
　　被摔死可一点也不比被砍死来的好看。
　　跳出窗的那一刻，她听见红药惊得大叫:“小姐！”花泠转头看过去，芙花楼实在过分人山人海，她目光绕了一圈也没找到被人群包裹的红药。
　　正要循着声音再探，却在恍惚间于层层的白色幔帐里注意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一时便将红药的呼唤抛诸脑后。
　　她没来得及仔细看，就感觉耳边风声呼呼，青衣人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幔帐荡了出去。
　　下面的人发出层层惊叹，花泠下意识的扯紧了青衣人的袖口。落地的时候她还没站住脚，青衣人又一把拉着她就冲出了芙花楼。

　　一路跑出了几条街，花泠觉得这杜小姐的身子简直要被折腾得要散架。
　　她实在跑不动了，甩开青衣人的手停下来。
　　此时能救得她的人自然只能是素祈，难得这个半吊子神仙靠谱了一次。
　　她有气无力的吼了一句:“素祈，有完没完了！”然后后退两步靠着墙大口大口的喘气。
　　青衣人也停了下来，转身看了她一阵，走到她面前:“啧啧，我还以为，你如今会不一样些呢。”
　　花泠讶异的抬头，看见一双笑意满满的眼睛，以及眼白里那颗琥珀色的痣。
　　“……你不是素祈？！“
　　那人笑得很是让人想入非非:“在下不才，竟不是姑娘所想之人，实在抱歉。”
　　“你是……沈安闫？”
　　那人咦了一声:“原来阿眉也曾好生将我打量过一番。”
　　花泠借着模糊的灯光看着面前的人，简直怀疑自己白天是否眼瞎——眼前这个人的面容并非早上见到的那样惊艳绝伦，反而极其普通，与白日里的那人没有一丝相像。若不是那颗眼白里的痣，她怎么也不会相信他是沈安闫。
　　“你怎么长成这样了？”
　　沈安闫听出“长成这样”四个字里的嫌弃，存心要逗她:“咦，眉眼只是外相，你可知道，相由心生？”
　　花泠却不上钩，白了她一眼，皱起眉头:“白天和现在，那个是你的真面貌？”
　　沈安闫倒是一点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冲她眨眼:“你猜。”
　　“猜个鬼！”他一时这么俏皮起来，皮相却很不给面子，花泠自然很是不屑。
　　她这么说了一句，半天才缓过气来。见沈安闫神色平平的望着自己，踌躇了一会儿，突然道：“沈安闫，你信不信这世上有妖怪？”方才她明明瞧见那个妖怪用了法术，但沈安闫与他交战却依旧毫发未伤，按照常理，一个凡人不可能躲得过法术的攻击。
　　她自是知道凡人向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谈，所以问出口的时候有些忐忑，生怕沈安闫将她嘲笑一番。
　　但沈安闫却笑道:“有什么不信的，方才那不就是只不折不扣的妖怪么？”
　　花泠大骇:“你怎么知道他是妖怪。”
　　沈安闫难得正经的四下看了一眼，最后走到一旁的画舫码头上，与码头上的人耳语了几句，上了船。他在船上坐下，做手势让她过去。
　　她刚刚走到沈安闫面前坐下，画舫就被岸上的人推离了码头。
　　沈安闫抬手给她倒茶:“这没什么稀奇的，我除了有能蛊惑人的异能之外，还长了一双好眼睛。”
　　他说道“蛊惑人”三个字的时候，笑容极其揶揄。花泠虽然恼他这时候仍旧拿这件事说笑，但心里更大的疑团让她没工夫和他斗嘴。
　　“什么好眼睛？”
　　沈安闫啧了一声：“还不够明白吗，”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能看通所有神魔之术。”
　　花泠愣住，旁人说这一句她是决计不信的，但方才她亲眼看见了沈安闫和那个妖怪打斗，的确非是常人所能及。她心里有些不安起来，却不知沈安闫将自己的身份也看透了不曾。
　　沈安闫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道:“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花泠心中惴惴不安：“……什么？”
　　“我真是长得那么好看么？”
　　这一句问的实在太是时候，花泠怒从心起，大吼一声：“滚！”
　　沈安闫却不为所动，咦了一声：“不然你早晨是看见了什么变成那副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