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春风化成你》烟瓷

4、杜府

　　花泠这次不含糊，想都没想直接关窗，沈安闫一手提着食盒一手端着药，也没办法阻止她。
　　花泠隔着窗说:“沈公子不如先请回吧，我身体有些不适，不宜见客。”
　　隐约听到沈安闫说好，却又加了一句:“那我先把这碗药拿去给红药温一温。”说着便抬脚要走。
　　花泠听见脚步声，飞快的开了窗:“留步留步！”见沈安闫转头，赔出一副笑脸:“这点小小的不适，委实不打紧。”
　　沈安闫“别”了一声:“你还是好好休息，身体这么大的事，不能耽误了。”说着又作势要走。
　　花泠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本想把他手里的汤药洒出来，谁知沈安闫的手腕极稳，被她猛力一抓，动也不动。她只好松了手:“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适。”
　　沈安闫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望向她。
　　“只是这里有点痒。”花泠说着，把右手小指竖了起来。
　　沈安闫哑了半响:“……你倒当真娇贵。”
　　花泠本来寻思着找个机会把那碗药打碎，但沈安闫进了屋却一直把它端在手里，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梅花糕是个好东西，花泠一边吃一边和沈安闫说:“你要劝我喝药可趁早死了心，那玩意儿谁爱喝谁喝，反正我是打死不喝的。”
　　沈安闫把端着药碗的手伸到她面前，故意晃了晃让味道散出来:“先不说这个，你猜我在外头看见谁了？”
　　眉葭赶紧捂住鼻子，不满的瞥了他一眼:“看见漂亮姑娘了？”
　　沈安闫笑了一下:“你这么说也没什么不对。”他的笑容变得很微妙:“我看见那个杏姑娘和她爹娘了。”
　　眉葭顿感头疼，红药说他们不是还在郊外踏青么？这会子怎么就已经回来了？
　　沈安闫接着说:“他们还在整理行装，大约摸还有半刻钟就要过来了。”他笑吟吟的把药又晃了晃:“他们几个可不比红药好糊弄，想不想我帮你？”
　　什么叫不比红药好糊弄？除了不是杜眉生之外，她几时糊弄红药了？
　　眉葭道:“那可不用，我不过忘了些事，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沈安闫道:“你倒很乐观。他们几个对你没存什么好心，知道你什么都忘了，能不欺负你？”
　　这倒是真的。这柔柔弱弱的杜家小姐可不比她自己是个妖怪，一旦示弱，外头几匹狼非得吃了她不可。
　　“你怎么帮我？”
　　沈安闫把药碗凑到她嘴边，笑眯眯的说:“喝了再说。”
　　那药的味道着实不得了，花泠虽已别无选择，仍是垂死挣扎了几下，把脖子往后缩了缩，远离那碗药。但她越缩沈安闫的手反而跟着递出，一时缩得过了，差点摔下凳子，被沈安闫一把捞住。眼看也躲不掉了，心一横，闭上眼就把嘴凑上去。
　　药汁的味道扩散在口中，怎一个涩苦了得。
　　沈安闫一边灌着她一边说:“一会儿那几个人来了，你就只管叫杏姐姐、姑姑和姑父，你姑姑最喜欢人夸她年轻，多讨好她总是没错的，其他的交给我就好。”
　　他话说完，药也刚好喂完，刚放下碗，门外响起三声敲门声。
　　沈安闫示意她不要慌，然后两步走过去开了门。
　　果然一个矮胖子和一个还算端庄的妇人走了进来。想来那矮矮的看上去颇是和蔼的人就是杜眉生的姑父了。却不知杜眉生的父亲是否也这般矮矮胖胖。
　　他们后头跟了个浅紫色衣裙的少女，便是那个杏姑娘。容貌倒也秀丽，进门的时候本来寒着的脸在看见沈安闫的一瞬间展开了笑容，可谓春风满面。
　　花泠看见她这般速度的变脸功力，心里暗自称奇。
　　那边“姑父”“姑姑”还在和沈安闫客套，这杏姑娘对着他盈盈一拜之后却是直朝花泠走了过来。
　　花泠心头警戒大起，忙要站起来，但那药的味道实在太大，刚要动胃里就一阵翻腾。
　　她因为胃里不舒服，表现出来的神情也就颇冷，对方却丝毫不在意，笑脸盈盈的迎了上来，不由分说的抓住她的手:“妹妹，你可算是醒过来了。我和爹爹娘亲这么多年来日日挂心，逢庙必拜，好在善有善报，妹妹总算无事。”
　　花泠勉强抽出被她抓的生疼的手，不敢开口，只微笑着点了点头。
　　杜杏雨连忙道:“妹妹怎么不说话，哪里不舒服吗？”
　　花泠瞧她的样子却并不像红药说的那么狠毒，心里也放宽几分，刚张嘴想说“无事”，胃中突然一阵翻腾，嘴里苦汁上涌，毫无防备的吐了出来。
　　这一吐她自己也没料到，杜杏雨虽然躲得快，裙子上还是沾染了大片污渍。
　　花泠看着她陡然冷下来的脸，心说完了，她以后的日子好过不了了。
　　果然杜杏雨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裙子，尖叫一声，忍无可忍的用手指着她:“你……你……”
　　她指着花泠的手抖啊抖，却始终没你出个所以然来。花泠可不想结这个冤家，连忙要赔不是。
　　沈安闫走过来，看见杜杏雨裙子上的污迹，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花泠看见他嘴角几不可察的弯出一个弧度，然后又压了下去，对着杜杏雨柔声道:“阿眉身体刚好，还略有不适，杏姑娘还是赶紧去换件衣服吧。”
　　杜杏雨显然就要爆发的情绪在沈安闫开口的那一刻被狠狠的压了下去，但却怎么也堆不上笑容了，转头恶狠狠的剜了花泠一眼，衣襟带风的冲了出去。
　　这次换成那个端庄妇人走上前来，关切道:“怎么养了这么多天还是没好，还有哪里不适？”
　　花泠看这妇人神情肯切，不像是假装，又想起沈安闫说的她喜欢人夸她年轻，这便开口回:“只是久病之后的一些遗碍罢了，不打紧的。倒是姑姑你，我昏睡了这么些年，姑姑却如年岁不侵一样，倒比以前更加年轻了。”
　　果然姑姑脸上出现一丝喜色:“小丫头长大了，也更会说话啦。”
　　花泠笑笑，又想到之前自己那一吐。杜杏雨出去了，和这慈眉善目的姑姑道歉也是一样的，于是说道:“方才我忽然不适，得罪了杏姐姐，她若是生我的气可怎么是好。”
　　“这样的小事，有什么关系，我与她说说便好。”
　　那小木墩似的姑父也走了上来，他倒是不用堆笑，看着就满面和蔼:“眉生醒来已有几天了罢，我们这几日去郊外踏青，实际也一路拜了不少菩萨，想来菩萨总是慈悲的。你大病初愈，一定要处处小心。
　　红药那丫头倒是个手脚利落的，有什么事便吩咐给她，自己越少动手越好，我在大堂里瞧见许多补品，想是外人送来的，都吩咐红药熬来给你补补身子才是。”他忽又叹了口气:“以后我们自当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在我们面前不必拘束，权当是一家人。”
　　花泠听着前面还兀自感动，最后一句却有点怪，这语气倒像这杜眉生在寄人篱下了。明明住在自己家里，却硬是变成了寄人篱下，这也是一大奇事。但她偏偏找不到话反驳，也不愿意点头，便嗯了一声。
　　沈安闫站在一旁也听出了门道，他时常在杜府走动，自然知道这家人安的什么心思，见花泠显然不善应对，便说道:“阿眉，你昏迷这么多年，府上亏得伯父伯母打理，如今你醒来了，便不能总是麻烦他们。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让伯父伯母一点点的教给你，自己学着打理。”
　　那姑父脸色变了一下，奈何沈安闫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杜眉生能够醒来又全是靠他保着。他也无从回绝，只好勉强道:“一家人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眉生若是怕麻烦，我们夫妇一直代管也是愿意的。”
　　花泠心说你当然愿意，恐怕还是求之不得。她本无意卷入这种争斗，但考虑到自己以后毕竟是要过日子的，沈安闫既然助了她，她便承了这个情:“安闫说得很对，伯父伯母，以后还请多指教了。”
　　姑父嘴边的胡子抖了抖，没再说话。倒是姑姑又和她关怀了几句，这才留她休息出了去。
　　等到关门的声音响起，花泠才松了一口气。
　　沈安闫笑看着她:“你那一吐倒真是吐得很是时候。”
　　花泠飞给他一记眼刀:“你要是不给我灌药，我能就这么吐了？”
　　沈安闫给她倒了茶漱口:“好吧就算是我错，方才帮你一句话搞定了这么大座府邸，抵消了。”
　　花泠轻叹一声:“我这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你姑父姑姑倒不会对你做什么，好歹杜所尹是护驾有功。多防着那个杏姑娘就好了。”
　　说起杜杏雨花泠便想到她的变脸术，斜着眼睛去看沈安闫，也学着他笑的不怀好意:“我倒是瞧着我那杏姐姐对你很有意思啊。一看见你，冰冻三尺的脸都能刹那间春风解冻。”
　　沈安闫也笑吟吟的给她回看过去，脸上的表情自然至极:“这哪有什么稀奇的，你把全津滨城的女子都叫过来，不说少女，就算是个半老徐娘，我也能让她变得和你姐姐一样。这一点，阿眉，”他的笑容变得和她一样不怀好意:“你不是最清楚么？”
　　花泠当然知道他在说早上的事，她当时的反应的确丢脸，却不想沈安闫是个这么厚脸皮的，老是抓住了不放。
　　她顿时恼羞成怒，一脚又给他踢过去，沈安闫自然避开，转眼已站在窗外趴着窗台看她，眨了几下眼睛，口中啧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相爱相杀委实不可。”
　　花泠这才知道厚脸皮三个字形容他实在已是抬举，世上当真有即便惊天动地也让人看不下去的脸。当即两步走过去，用力抽掉了撑窗的木棍。
　　沈安闫在窗外啧了一声，再没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