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元君》咆哮出真知

1、一只丑猴子

　　“皇上……”常辉躬身走到桌案前轻道。
　　“嗯？”齐晋轩眼皮也没抬，目光仍然集中在手里的奏折上。
　　“禀皇上，薛贵嫔晚膳后在花园受了惊吓，动了胎气，身边的丫鬟刚过来禀告，说是今晚怕是要生了。”

　　“受了惊吓？”齐晋轩终于把注意力从奏折中移开，斜斜暼了一眼常辉。
　　饶是在这位九五至尊身边从小伺候到大的常公公也在这一眼中顿了一下才赶忙回道：“听说是被暗处突然窜出来的猫给惊着了。”

　　齐晋轩冷冷勾唇。
　　后宫的那些腌臜事儿他哪能不知道，毕竟齐晋轩从出生起就在那里经历了无数尔虞我诈生死算计，这样才能在13岁先皇崩殂时用最冷血的手段除去3个亲兄弟之后荣登大宝，剩下的几个兄弟中除了还有两个被关在宗正寺疯不疯傻不傻之外，其他的不是被软禁就是被困在边远封地回不来。

　　现今只不过是齐晋轩登基大婚之后第二年，后宫只有一后一妃三嫔，还有几个贵人、才人他连人脸都没记住。
　　后宫这些勾心斗角齐晋轩从来都不管不问。他是立了后的，这些事儿就都留给那位比他大两岁的皇后表姐柳莹玉去管就是了。管得住是她的能耐，管不住就说明她不适合这儿，只能在豺狼环肆的后宫中被吃得渣也不剩。

　　齐晋轩合上奏折，吩咐了常辉一声摆驾千禧阁。
　　常辉原本只是替薛贵嫔递个消息而已，依着他对齐晋轩的了解，这个冷心冷情的少年帝王最多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会继续处理政务，没想到竟要亲自去看薛贵嫔，莫不是这位薛贵嫔什么时候竟然在皇上心里有了一席之地。
　　常规心里打鼓但面上仍然滴水不漏替齐晋轩传轿辇摆驾千禧阁。

　　等齐晋轩踏进千禧阁，等待他的就是跪了一地的受宠若惊又诚惶诚恐的丫鬟婆子。
　　要知道年前淑妃生大皇子时皇上也只是在听到常辉传信说母子平安时去看了一看并赐了名，月前舒才人诞下双生子，皇上竟是等边关战乱平了才想起自己多了一儿一女。
　　可这次……没人能猜透这位年纪轻轻就已经深藏不露的皇帝在想什么。

　　齐晋轩让这一地的人平身该干嘛干嘛去，坐在榻上叫小太监把刚才没看完的奏章搬上来伴着里屋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开始办公。

　　齐晋轩在想什么？他真的对里屋那位娘娘上了心？看这冷着面孔一心一意都在面前奏折上的样子也不像。
　　他只是做个该做的样子而已。

　　皇后婚后一年无所出，淑妃生了大皇子，舒才人替他生下二皇子和长公主并且已经荣升为舒嫔，现下薛贵嫔月份不足便受了惊吓。
　　齐晋轩一看就知是后宫妃嫔使的手段,无非就是担心皇子多了竞争太大而已。

　　原先只是妃子之间争宠斗气，大约是看齐晋轩对此并不在意便胆子日渐大了起来，现在已经开始打皇子的主意了。

　　若是皇子们都启智懂事能辨是非了，齐晋轩也不会插手，也许不仅不插手，还会乐见其成。毕竟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走不过后宫倾轧历练的皇子也没有登上皇位的资格。
　　对齐晋轩来说，培养皇位继承人就像苗疆人养蛊一样，一起放进黑暗争斗的环境互相攻击吞噬，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就是最强的继承者了。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这些小虫子得有见天日的机会，见了天日之后还要有发展资质的机会，像薛贵嫔肚子里这个一样差点儿就死在娘胎里这种事情齐晋轩是不允许的。
　　于是他来了，给后宫这些女人们一个警示，让她们知道他的底线是什么。

　　等太医婆子们忙活了半个时辰，齐晋轩终于听见了婴孩的第一声啼哭。
　　声音断断续续，低弱无力，好似下一口气就会接不上来。
　　齐晋轩放下奏章，看着薛贵嫔身边贴身使唤的掌事宫女纪姑姑抱着襁褓从内室走出来跪在脚下。
　　“恭喜皇上又添一位小皇子。”

　　齐晋轩看她嘴里这么说着面上却是毫无喜色，再看一旁的几位太医也是忧心忡忡。
　　“此子有何不妥？”
　　齐晋轩问完，室内一片冷清，一时之间竟无人答话。

　　太医院在场的几位太医以郭太医为首，看皇帝已经面色不佳，这时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
　　“禀皇上，三皇子胎里屡遭惊吓，现下更是月份不足便出世，微臣等虽未能替三皇子把脉，但刚才观气息面色，怕是……”
　　“说！”
　　“皇上正是少年，等薛贵嫔休养好了，后宫充实，开枝散叶不在话下。”言下之意便是眼前这个怕是保不住了。

　　齐晋轩冷脸看着面前乌泱泱跪着的一片人，还没开口，只听见内室传来虚弱的女声。
　　“皇上……皇上……”

　　抬脚走进内室，看见脸色苍白柔弱的薛贵嫔躺在榻上，齐晋轩走过去坐在旁边。
　　“皇上，臣妾有负皇恩……”薛贵嫔说着泪如雨下。
　　“不是你的错，朕会查清的，你只管好生将养。”
　　尽管仍然语气冰冷，薛贵嫔闻言面色也缓了些，只弱弱开口道：“皇上，臣妾……想看看皇儿……”

　　齐晋轩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常辉，常辉立刻把还在外厅的纪姑姑唤进来。
　　纪姑姑抱着婴孩走上前来放在榻边便眼睛红红地退了开去。她是跟着薛然从娘家进宫的，眼看她怀上龙种，后半生有了指望，没想到竟会变成这样。

　　薛贵嫔侧过身去看身旁的孩子，齐晋轩也随着低下头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孩。
　　那孩子果然十分弱小，看上去竟连前三个出生的皇子公主的一半大也没有，小脸皱巴巴的，还泛着紫红，简直就是一只丑猴子。

　　齐晋轩皱了皱眉，这孩子真是丑出了他的意料，若不是他料定薛贵嫔不敢秽乱后宫，这会儿定然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他的种了。
　　也不怪齐晋轩会有这般想法。他在兄弟之中排行第五，从小到大谁人见了他莫不惊艳，宫里宫外甚至坊间百姓都知道此朝皇帝的五皇子面若冠玉风采天成。

　　而齐晋轩和他的皇长子首次见面时，因为没人敢给皇上第一个孩子使绊子，所以那孩子娘胎里就养得好，第二天被丫鬟清理干净抱了过来已经是白白胖胖的了；次子和长公主第一次见他都已经快满月了，更是被娇养得肉嘟嘟的，所以他当然不知新生婴孩本来都是这般姿容，更何况这一个还早了两个多月出世，胎里不足显在面上更是又小又黑又丑。

　　薛贵嫔也是第一次做母亲，第一眼看上去惊了一惊，但毕竟母性天生，伸手轻轻抚上这个小声哭泣着的孩子。
　　“皇儿不哭，娘亲在这儿……皇儿乖，不哭了……”
　　齐晋轩坐在一旁看薛贵嫔哽咽地轻声哄着小孩儿，孩子的哭声就真的慢慢止住了。

　　齐晋轩微微低下身凑近他，小孩儿乌黑的瞳仁定在他脸上，却又好像没有焦点。
　　“皇上……”
　　“嗯？”齐晋轩对这个黑黑丑丑的小东西起了一丝兴趣，漫不经心地应了薛贵嫔一声。
　　“臣妾想请皇上给皇儿赐个名。”
　　“赐名？”齐晋轩这才想起来，皇子出生自然要赐名，或由皇帝钦赐，或由钦天监拟定再由皇帝筛选。只是刚才被太医那么一说，齐晋轩也就没想过要浪费时间给这小东西起个名字了。

　　“无论太医们怎么说，这也是臣妾的骨血，臣妾初为人母却也能体会到一个母亲的心情，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臣妾便盼着也信着他能活下来。臣妾听闻民间有给儿子起个贱名的习俗，这样的孩子好养活，所以臣妾也请皇上给皇儿赐个贱名，让他承皇上的福能够度过这一劫。”
　　薛贵嫔刚生产完本就体虚，又经过这一遭心绪起伏，现下说完这番话已是虚弱得快要晕过去了，却依然坚定看着齐晋轩。

　　齐晋轩只是淡淡扫了薛贵嫔一眼，再看看茫然看着他的小东西，并不打算为了这么一个命不久矣的儿子浪费精力。这种弱小的家伙就算真的活下来，在这个皇宫中也多半会受尽欺凌死于非命。早死晚死都得死，何必呢。
　　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把手伸过去摸了那皱巴巴的小脸一把，收回手时却突然被一只小得可怜的手握住小指。

　　孱弱得仿佛立刻就要断气的小东西牢牢抓住他的小指不放，他往回扯了扯手指，立刻被抓得更紧。
　　齐晋轩的心头一震，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顺着指尖传递到他心里。
　　他是站在这个世界顶端的帝王，睥睨天下，掌握他人生杀，手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人命对他而言真如草芥。
　　但是此刻，在这或轻或重的一握中，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一个生命的分量。

　　收回本要出口的拒绝，齐晋轩道：“那依爱妃所言，便叫他‘丑儿’吧。是死是活就依天命了。”
　　“臣妾代皇儿谢皇上恩典。”
　　薛贵嫔闻言真正松了一口气。身旁的小儿还不知道这个名字对他而言何其重要。如若皇帝连名字都不愿赐给他，那这孩子就彻底被放弃了，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现在有了名字，证明皇上是承认他的，至少有了生的机会。
　　“丑儿，你要争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