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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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而且一旦醒来就顶着一张苍白的小脸吵吵着披萨披萨披萨，于是杜威起身把堆成金字塔形状的第十一缸烟头倒掉，然后告诉布兰东西都收拾好了。
“你先下去？”他说。
卢泽以为布兰要反问“干嘛我先下去？下去干嘛去？”，这是他的风格，但布兰只是耸了耸肩，算默认。
看着布兰从杜威手里接过一条棋盘格羊绒围巾一圈一圈绕在自己脖子上，卢泽犹豫着：如果现在喊一声“嘿伙计们，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了”会不会不太合适。不要说他现在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想去一个解决生理问题的地方，从午夜三点到现在、他已经被无视了九个小时了。
但是他白担心了。
“你在之前来的时候看到的那家星巴克里等我一会儿好么，”杜威紧接着说，“点一杯香草拿铁，我要美式咖啡。给，这是钱。”然后转过头，从进门到现在第一次、九小时里第一次转向了卢泽的方向：
“我要和巴特林先生谈谈。”
沉默。
卢泽看着他无声无色的眼底。
不要碰布兰，不然我保证我会伤害你。
“伙计！”
猛地回过神来，卢泽发现布兰已经不知道在叫他第几声。他慌忙应着，发现布兰半个身子已经在门外。“回见，”布兰说，穿着赤黑的军装夹克，手指并在额角一挥。“噢，”突然又想起什么来似的，他以“这是我们两个间的秘密”的口气说，“我把你掉的东西放在枕头底下了啊，别忘了拿。”
我掉的东西？卢泽来不及思考反应，只得无声点头。他不知道在这次道别之后，他将很久不会见到布兰。
在布兰下楼与和楼道里孩子打招呼的声音消失了好久之后，杜威才走近卢泽，有备无患。他在做的明显是掏刀的动作，卢泽却只一动不动地坐着，麻木到像手术台上的青蛙。
“我——”他只来得及说，然后就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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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泽从椅子上摔了下去，有些眼晕。
杜威踢了他一脚，仿佛完全不能体会被以对待鼻骨颧骨颈椎锁骨肋骨耻骨全部粉碎性骨折的人的方式密集捆绑在椅子上的人身上的固定物被割断那一刻的脱力。
“嘶！”卢泽说，于是杜威又冲他的侧肋踢了一脚，仿佛帮他割开绳子的完全是另外的人。
卢泽费劲爬了半天也没能爬起来，杜威不等了。他把之前捆卢泽的椅子拉到卢泽眼前坐下，更方便和他说话。反正他在上他在下，位置正合适。
“你知道布兰最喜欢的电影明星是谁吗？”
好扯淡的开场方式，不过卢泽陪他玩，“科洛莫瑞兹（页脚注释：美国少女影星，97年生人，长相甜美，演技可塑。代表作海扁王系列、新《魔女嘉莉》）？”但杜威摇了摇头，“连一点边都不沾。”
“是DR。”
“……谁？”卢泽说，他实在没忍住。DR，丹尼尔兰德，虽然也算得上了不得的演技派却常常被人遗忘这一点。德性得瑟贱人骚包，到底用哪一个称呼他才好呢。七岁酗酒，十岁吸毒，二十入狱，三十岁捧起小金人的男人，在颁奖仪式上用嘴巴叼过主持人的裙摆；最让卢泽受不了的是他“好莱坞最佳胸围&臀围”的称号，害卢泽每次在电视上撞见他都要皱眉调台。
“为什么啊？”卢泽大声说。
“布兰认为他‘性感到无以复加’……那孩子是疯子，你觉得呢？”
这个问题还需要回答吗。但卢泽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换了口风，“布兰当然是疯子，可是你竟然以为你能治好疯子你不觉得你才真的疯了吗。”
杜威没说话。
这种反应通常是人被戳中了痛处以后才有的，但杜威？卢泽真的不确定。事实上除了布兰以外他不确定杜威还有痛处。
“你自以为聪明。”杜威停了一下说。一只脚从卢泽头上跨过，跷起了二郎腿。
“抱歉？”
“你自以为聪明。”
“我说‘抱歉’不是没听清，是没听懂。你什么意思？我自以为聪明？”
“‘伙计，我有话和你说。’‘我知道。’‘你知道我有话和你说？那么对于我想说的话你想说什么？’‘这个，等看完流星雨以后再告诉你吧。’”杜威说。严格地说，他是在复述别人说过的话。
“流星雨啊，”复述完后，卢泽听出他微微笑了一笑，“真够土的。”
卢泽愣了。但他只愣了一秒钟。他也笑了，只是自觉笑得很衰，“窃听器吗。”
卢泽猜得不完全对，不过也差不多。杜威在送给布兰的手机里装了木马，远程监听。
“连你搭档都窃听，还说你没疯？”杜威抬起了脚，卢泽赶忙做了个“当我没说”的手势。真奇怪，好像被绑架的时间越长，他就越懒得保护自己。
“你当时和布兰说你知道他接下来要和你说什么？”
拜托，怎么人人都问这个。“是。”
“你知道布兰要说什么？”
简直明知故问。“是。”
“然后你没听他要说的话就把他推下去了？”
“……”卢泽说。
“杜威，我很抱歉，我——”
“回答我的问题，是还是不是。”
“……”卢泽看着眼前的地板。因为是趴在地上的姿势所以可以很容易看到自己胳膊内侧取血留下的红色小点，“……是。”
杜威又没有说话，卢泽看到他的手朝下伸来，身体不听使唤地瑟缩了一下。
但杜威只是在他眼前的地面上放上了一部手机——黑颜色的黑莓，显然就是他用来接受监听卢泽信息的那部了。
“我没办法啊。我真的喜欢那家伙。”卢泽听到手机外放的录音，脸红了……布兰的声音又愣又冲，嫩得像第一次拾起国会话筒、脸上还带着红晕向国民发表新年贺词的半熟王子，很容易把人带回到那个晚上。杜威是怎么无声地转暗夜灯、黑森林一样的夜空是怎么把羽状的阴影投满整个房间以及、布兰是怎么抓住杜威的前襟一口气吐露他的心声。
卢泽皱眉讪笑尽量把布兰那部分有关多汁水果和什么什么深藏不服的蓝眼睛那部分过滤过去，终于等到了这一句——“我没办法啊，我没办法啊杜威。”
“过来，”杜威在录音里说，“到这边来说。”
开门，然后是关门的声音。
卢泽想起来了，当时他就偷听就到这里。之后杜威和布兰就进入了阳台，后面他们在说什么他就完全听不见了。卢泽的心跳突然有点快，就好像他的身体已经意识到马上要听到什么意义重大的信息，头脑却还没反应过来。
“如果老板非要我完成这个任务的话，”录音里的布兰接着说，“我不能保证我会不会——”
“嘘。”杜威阻止了后面的话，卢泽明白他后面的话会很危险。然后杜威似乎是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反正是录音里安静了一小会儿，然后杜威回答：
“我知道，交给我来办吧。”
“杜威？”
“我说我知道了啊。保证你的人质小甜心不会死，保证老板那边不会怪罪，交给我来办吧。”
一秒。
两秒。
然后是一个冲撞式熊抱的声音和一声长长的像小狗求抱似的哼唧——“我爱死你了啊，杜威。我爱死你了。”
“你不问我打算怎么做么，”然后估计是一段杜威一根一根掰开布兰手指的时间，杜威的声音说，“我一直都太佩服你这点了。”
卢泽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听下去了。他伸出手去想终止手机的播放功能，但是杜威一脚踩住了手机。
卢泽抬头，杜威也刚好俯下身来看他。
卢泽看不清他的脸，对面那双灰色的眼睛好像变成了漩涡的中心，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朝那里旋转过去。
手机的声音还在当时的情境下继续讨论着，杜威以平抒直叙的语气铺陈开他的主意，步步为营开始讲解。他说既然不能完成任务，不如索性干得比放弃任务更过分点。
既然他们能制造足以操纵FBI的线索让卢泽成为犯人，也能推翻这些线索让一切大白天下，牵出原雇主的子。让他身败名裂、让他铛锒入狱，这些都是附属，最重要的是，他的钱。他们可以得到他所有的钱。
按之前的计划佣金只有五百万美金，这还算不错；可是现在，那个数字是九千万。
“你……你们不可能这样做。”
“哈。可不可能是由我说了算，不是由你说了算。”
“你们老板……”卢泽想起布兰提过的这个概念，他必须不停地说话，不然真相就会像埃博拉出血热一样从内部把他吞噬掉，“……他不会同意的，那会毁掉你们组织的信誉。”
“信誉？从我们做任务的第一天雇主就把那玩意丢得一干二净了。他付五百万来绑架你，再付五百万来栽赃你……”现实中的杜威微微碾动脚底，手机在他脚底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最后他却装傻说一开始他答应的一共只有五百万。而且他还雇了另一队人，真让人讨厌。”
“虽然他是个白痴，可是他有九十四亿美元资产，从这个方面对我们来说也不算太糟。至于我们老板，布兰说得没错，你真是太容易操心了。你以为你推布兰下去的那天我把一个人晾在这里是去干嘛了？我已经拿到他的授权了。”
“九，”卢泽结结巴巴地说，“九十四亿？”让他结巴的不是这个数字的大小。
“你到现在才怀疑，真让我惊讶。”
不。不不不不。卢泽说。
花五百万雇杜威他们绑架卢泽、再付五百万栽赃卢泽的人，是他的未来岳父。
“你觉得我的建议怎么样，嗯？卢泽巴特林？”
“我——”
“你听到录音了，现在别装傻。我们把他雇佣我们的一切线索对外公开，然后卷起他的钱一走了之，这听起来棒呆了，是不是？”
卢泽感到寒毛直立。
他盯着他，让他觉得恐怖的不是他的主意。
让他觉得恐怖的是他把他看透了，像看透一个玻璃杯。
他知道他在意会他觉得棒呆了的部分不是他会因此得到清白，而是他的岳父会因此得到报应。
他的岳父会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死无葬身之地，这才是真正让他觉得快活的东西。
“这个主意真是棒——透——了——”在恍惚中卢泽听到一个声音，不不不不，他张口否决了数声才注意到那不是自己的声音——录音还在继续播放。
“棒透了棒呆了棒疯了！”录音里的布兰说，“然后这家伙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我们放了他。”
“……”
“他不是你养的狗，布兰。你没法一直带着他。”
“……好吧。好吧好吧。”
“你想让我把他喊起来，然后——嗯——我看看，告诉他我们的决定吗？”录音里的杜威说。卢泽错位了，他发现自己开始渐渐分不清录音里的和现实中的现在就在他身边的杜威。他十分确信，在录音里杜威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之后布兰会怎么回答，并且，已经知道有一天他会把这段录音放给卢泽听。
“不，还是不要了。”布兰回答。
“之后我自己来告诉他吧。”他说，“我来告诉他他现在安全了。我会挑一个更好的时机。”
一个更好的时机。他那么说。
他现在安全了。旅馆房间，阳台，布兰说，我来告诉他，我会挑一个更好的时机。
嘿伙计，出租屋顶层，露台，布兰说，我有话和你说。
看完流星雨再说吧，卢泽说。
然后一把把他推了下去。
“你自以为聪明，卢泽巴特林，你自以为你聪明。”
“我警告过你，不要碰你布兰。可是现在看看你做了什么，你搞砸了所有的东西，包括你自己。我真想再踢你一脚，不过，啊啊，那不是我的风格……”杜威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系上领扣；这世上有一千种方法伤害眼底这个人，每一种都比踢他一脚更疼。
“这是两千美元，足够你暂时安顿好你自己。尽管逃吧，一辈子可是很长的。祝你幸福，千万不要忘记你是个名誉扫地的国际通缉犯。
再见，人质小甜心。最好不要再见了。
你自由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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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威给了他一条路，他要靠这条路折磨死他。
卢泽在地上躺了十分钟。他把接下来要做的都想清楚了。
然后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打理清洁自己在枕头下取了布兰留给他的东西然后出了趟门，又回到屋里。
现在他已经准备好了。
坐在杜威租的房间中心，卢泽拉过电话线，摁了三个键。
“你好，我要自首。我是卢泽巴特林，美国人，我在新闻里看到了我自己的通缉令。说我策划了自己的绑架案并且捐款潜逃了，我没有做那些事。我现在在……你们能派人过来吗？”
然后卢泽打开了房门，就让它那么开着。他坐回屋子中央的椅子；拆开刚才出门带回来的塑料袋，拿出一个赛百味的三明治。
警察进来时看到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暗金发色的男人一脸疲态地坐在屋子正中心，全心全意地咀嚼着一个金枪鱼三明治；用显然从昨天一直穿到现在的衬衫袖口揩着嘴角的黄芥末酱，仿佛他这辈子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