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者》打辩论

19、19

　　朴太太穿着塑料凉拖趿趿拉拉地在有幽灵出没一般灯影憧憧的出租屋客房通道里走着，她把塑料卷发器一颗颗拉拽下，气得抱起了手臂。过了三十以后她的睡眠每况愈下，比如今天，居然被树枝落地的声音惊醒，然后就彻底被睡神踢出了大门。
　　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住在五楼的那个说话唯唯诺诺、口气又羞又弱的房客。白天在走廊里一看到她就陷进去了。他身上散发出某种灭绝人性的优雅——就好像有人长雀斑、有人自来卷，他优雅，与生俱来。
　　朴太太请他进屋喝一杯，但被他礼貌地推着手“不行”过去了……朴太太看男人一向看得很清楚，她听出他的意思是真的不行，这在时下实不多见。她又邀请了两次，他口风不改；她只得放弃，却觉得要在他的灰眼睛里眩晕。她真想脱去他老气的眼镜呆乎乎的毛线帽，研究他古董哥伦比亚冲锋衣底下的秘密……因此当此时她迎头撞上一个同样的深夜游客的时候，心险些被从嗓子眼儿里吓出来。

　　这位深夜游客个子很高，喘得很厉害；当她以仰视的方式看着他时，他呼出的热气几乎把她掀倒。
　　“你需要、”她慌里慌张地说，“你需要帮忙吗？”
　　“我是卢泽巴特林。”他答非所问；她注意到他头发胡乱，声音喑哑，脚底穿着出租屋的纸拖鞋，水蓝格的针织衫上沾满了土痕。
　　“谁——？”
　　“我——”他犹豫了一下，低头看着她。她觉得他眼里的蓝色要滴到自己脸上了，于是慌忙往后退。
　　“我被绑架了，你能帮我打911吗？”

　　“啊……好的，”朴太太还算机敏，“好的好的，但电话在屋里。我是说，我丈夫也在屋里——亲爱的！”她回头喊了一声，连续倒退几步抓住自己房间的门把手，“我这就帮你打电话——你在这里稍等一下！”

　　一把把门推上，朴太太的心砰砰跳。
　　两个孩子保持着入睡前的你争我抢姿势挤在床上，睡得正熟。房间里看不到她丈夫的踪影——根本没没有什么“丈夫”，她是一个人带孩子来度假的。
　　他可能是梦游狂、可能是精神病患……也可能什么也不是，他到这里来是为了——她想起了前一段时间频频出没的加拿大□□犯。
　　背紧贴了门一两秒钟，朴太太做了两次深呼吸，哆哆嗦嗦用眼睛去对门上的猫眼……她呆住了。
　　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把门拉开一道缝——直到大开。

　　当天晚上朴太太搜索了包括那层在内的每个楼层，连颗鞋底尘也没找到，更别说男人的影子了。
　　第二天她打听了出租屋为数不多的现住客，从没有人见过那样一个男人。
　　以后的很多年，她一直坚持和别人说她和孩子在加拿大旅游时撞见了当地的幽灵，而且——仔细想想，那个幽灵还有点性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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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回到朴太太在走廊里见到那名可疑男子前十分钟，被窗外树枝落地的声音吵醒前十秒钟——布兰就是在这个时候摔下去的。

　　他摔下去的时候并没感到特别害怕。

　　相反，思想几乎出现了一瞬间的中空他才啊地想到：原来是被那家伙推下去的啊。然后感到一阵肾上腺素爆发式的狂喜，像个疯子。
　　布兰在空中极尽所能伸展手臂去够墙壁却效能不彰，在重力作用下很快变成头下脚上的死亡姿势。
　　要不是出租屋下的糖槭树的长得茂盛，他本来是必死无疑。

　　撞到主干上，他近乎被拦腰弹起，却反而缓和了一部分动能；顾不得被尖锐的枝杈生生切开肌表的疼痛，布兰朝指梢能到达的所有物体抓去，借而在空中旋转了方向，以脚着地的姿势接触地面，朝前翻滚了几周。
　　一部分树干在他的坠落摇撼中剥离了树体，在他之后重重落地。

　　“我的老天爷啊，”抬起下颌看着楼顶方向，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脑中的想法念出了声，“我简直要被你感动哭了，”他用手指在眼角划拉划拉，“你实在是太赞了伙计。”粗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布兰发现伤得比想象的更严重——除了常规的几个剐蹭和拉拽伤之外，左肩肩轴附近完全被血洇透了……如果没有槭树碎屑留在里面就好了。

　　到头来还是一颗流星都没看到，布兰长舒了一口气，一点也没有怀疑卢泽说流星雨是在骗自己。他把摔烂的白色索尼手机一脚踢开，啧了一声。这可是特别定制款啊，而且还是一毛不拔的杜威送的。

　　你一定要好好赔偿我啊，伙计。

　　他打赌卢泽至少需要十分钟来挣扎哭泣、自怨自艾。也就是说，他还有十分钟来处理目前的状况以及——布兰把手腕上潜水表的表圈拧转了四分之一个弧度——十分钟来在卢泽寻求帮助前把他重新抓回自己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