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劫》琉雾

15、第十四章 执念

　　“苍华！”我正呼救，那被呼救之人已朝我腹部横来一臂，捞住我就飞离紫云。十来把水剑刺入紫云中，顷刻间，那片云朵就烟消云散。
　　苍华一手挂着我，一手袖袂翻飞，轻松躲过水剑的攻击，他找了处离棋盘较远也相对安全的位置，停在半空中。我惊恐未定，苍华将我从他胳膊上拎下来的时候，我都还扯着他袖子不知道放手。
　　“让你不要乱来，知道害怕了？”苍华无奈道，“不知天高地厚，真以为你一区区小神仙能胜过神魔的幻境么。”
　　“我的法术对它无效……”我心有余悸。刚刚要不是苍华反应及时，我当真要死在这幻境里了！
　　“这幻境印的是你的心境，是你的痴。你若害怕它，自然伤不了它，你若有心想出去，就一定能出的去。”
　　“我当然想出去……”
　　“一直这么想着就行，其余的不用管。”说罢，苍华御风而起，如闪电般直劈棋盘，他躲过重重海水的攻击，手中光剑现形，直挺挺朝棋盘劈去。然而就如刀割空气一般，剑刃划过棋盘，棋盘如水影般虚晃两下，又恢复如初。
　　虽然苍华能躲过幻术的攻击，只是如此一来双方打成平手，一直这样耗下去对我们却实在不利。
　　见我一直盯着不放，苍华与幻境较量之余憋我一眼，隔空传音道：“别看我，做你该做的事。”
　　我慌忙收回自己的目光，聚精会神。苍华说这幻境就是印的我心境，是我内心的痴，只要我一心想着出去，就一定能出去。
　　我弯下身，在半空中盘腿打坐，紧闭双眼，逼迫自己的元神放空，心无杂念，只留下‘出去’这一个念头。只是战胜他人容易，战胜自己却不简单。生在尘世，要做到心无尘埃何等困难，稍不留神就会让心魔钻孔子，弄得走火入魔。
　　要出去，一定要出去，留在这只有死路一条。
　　我一面逼迫自己集中精力，一面又要提防心魔入侵。只是越急心中越是浮躁，越压抑，经脉越是逆行，正在我心下觉得不妙，要收回元神时，棋盘幻像竟然操纵水剑朝我刺来。
　　我心中一乱，猛然睁眼就要去挡，可元神错乱之际，经脉在身体里奔涌不竭，我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索性苍华及时出现，反手为我挡去那一击，否则我元神未定之下，那一击攻来只会让我魂飞魄散。
　　我喉咙一阵腥甜，捂住胸口就呕出一口鲜血。鲜红的血液印在雪袍上，渗出斑斑梅花般的血痕。
　　苍华皱眉看我一会，命令道：“把你的仙鹤召出来为你护法。”
　　仙鹤？对了，南极仙翁送给我的仙鹤。我一直将他封印在我袖子里。
　　可在解除封印前一刻，我又有些犹豫，对苍华道：“我还未将它完全驯服。”
　　上次在苍华宫，白鹤少年龇牙咧嘴说要咬死我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苍华不假思索一句：“召出来罢。”就飞身而起，继续去与幻象棋盘周旋。
　　我相信苍华的判断，便暗念符咒，抖了抖宽大的雪白衣袖，一束白光射出，绕着我转了两圈，就在我身侧停下，幻化出原型。
　　通体修长俊逸的巨鹤引颈高吭，声震四野。它昂首挺胸地站在我身侧，一副与我并肩作战的模样。
　　我受宠若惊地问它：“你这是要帮我？”
　　“废话。”白鹤俯视着我的黑眼珠里倒影我的脸孔，他那少年的声音却从腹部传来，“你要是死了，老子找谁报仇去？”
　　我虽将白鹤封印我袖中，却未去掉他的五识，所以我这些天所经历的，他一定都看在眼里。
　　我抿嘴笑了笑，见远方苍华身影如线在水光剑影中穿梭，便吐出口气，缓缓闭眼入定。
　　出去，一定要出去。
　　雷女和凌肆还在魔宫看住青鬼，不知道是否平安；苍华宫的老奴记性不好，一定又会忘记喂池塘里的锦鲤；还有，好些日子没回峒萃宫，也不知道我藏在桃花树下的桃花酿有没有被红衣童子偷喝……
　　是的，一定要出去。
　　有了白鹤的护法，我不用再为身边幻象的攻击而分神，一心只在战胜心魔之上，不多时，脑海中混沌黑暗的世界，投来一束亮光，耳畔传来天地崩裂的震耳欲聋之声。
　　我弯起嘴角，随即召回元神，安下心来。
　　这重幻境在崩塌，能出去了。
　　刚睁开眼，腹部一紧，一只胳膊就将我捞起来。茫然抬头，正好撞上苍华俊美无双的侧脸，只一刹那失神，棋盘坍塌，周围幻象倾覆，天地混沌，整个世界像被扔在碗里使劲搅拌一样，晃得人只觉晕厥。
　　只听苍华说：“第一重幻境破了。”
　　白鹤眼疾手快地钻进我袖子里去避难，还留下一句：“回去好好感谢老子，臭道士！”
　　我微微一笑。放心，会记得少扇你几下耳光的。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
　　“嗯？”我疑惑看苍华。
　　他淡淡道一句：“你笑起来不像仙。”
　　“哦？像什么？”
　　苍华顿了一下：“市井流氓。”
　　我嘴角抽了抽：“天尊妙赞。”
　　好意思说我不，面瘫脸？
　　周围景物在我与苍华对话之时就开始一点一点构造，先是一点，再是一线，像浓重的笔墨，在我们面前勾画出另一番场景。
　　不消片刻，我们已经身处在一片水雾袅绕的仙境中。这个地方我从未见过，却美的不像人间，奇花异草开遍，偶有一两只鹭鸶从头顶飞过，落在不远处的湖泊里荡起点点波澜。我们前方是一片苍绿的芦苇丛，风吹草动，沙沙作响。视线所到达的地方都被朦上一层水雾，远方树木在雾气里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我深吸一口气，鼻息之间全是水草的芳香。
　　“痴、执、怒、恋，这就是二重的‘执幻境’了罢。”我抬头问苍华。
　　“嗯。”苍华震了震，道，“‘执’，是为‘执念’，放不下。”
　　“放不下？还真好奇会出来什么，竟是我放不下的。”
　　我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等了好一会儿，却连半个人影都没见到。
　　“莫不成我放不下的会是那对水鸟么？”我指着那两只在芦苇水塘里嘻戏的鹭鸶问道。那对鹭鸶看我一眼，不屑地拍拍翅膀。
　　“怎么可能。”
　　我道：“上一重痴幻境不就冒出来个棋盘么，这么想，这一层出现两个水鸟也挺合乎情理的啊，只是不知道这水鸟有多厉害？”
　　苍华叹口气，似乎对我的逻辑彻底拜服，再懒得说什么了。
　　当然我也只是开个玩笑，这鹭鸶我连见没见过都不记得了，又何来放不下之说？
　　“爱恨别离，执念成说。”一道悠扬的男音在浅浅吟诵，每一个字眼里都塞满了温柔。
　　这声音很是耳熟，我与苍华转身，寻声望去，就见水雾朦胧里，一依稀人影缓缓朝我们走来。那清瘦的人影近了，就在一棵柳树后停下，那人伸出纤细的手指拨开垂满眼的柳枝，探出一张眉目柔和的脸来，连那双眼角微微下垂的双眼里都全写满了温柔二字。一个浑身上下都温柔到出水的男子，竟不见丝毫矫揉造作，浑然天成的柔和，能把人心都暖化了一般。
　　我也曾融化在他温柔的眉眼里，忘却所有凡尘俗世，一心成仙。
　　那男子一身和我相仿的白衣，眉眼都弯成两波温柔的弧线，他笑问我们：“放下，还是放不下？”
　　“师父！”我大喜过望地呼唤他。
　　是的，如果非要说我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那唯一便是我出宫云游不知去向的师父，峒萃宫的前任宫主扶桑。
　　师父于我而言，是谁都不能替代的人，他救我出凡世，替我脱去凡骨，一心指导我成仙，如若不是师父，便也不会有我崇光今天。
　　我再也不管这是不是幻境映射出的幻象，就要冲上去，再仔细去看看他的眉眼，这是我穷极一生也报答不完的恩师。
　　我牵住他的衣角，就像初入峒萃宫时那样胆怯的牵着，我问着眼前温柔的人：“师父，你还记得我么？”
　　他伸手摸上我的侧脸，眼里全是熟悉的慈爱：“记得，崇光。”
　　他似乎在追忆着什么，对我念着曾经他说过的话，“世上人人都能无双，却又鲜少有一人能称无双。在某一天，某一刻，某一瞬，你在某个地方见到某一个人，你觉得繁花迷乱你的眼，你觉得再找不到能与那人媲美的事物，那么，那一生，那个人，就是‘无双’。”
　　哪怕是幻象，师父也还记得这些话，我心中涌出阵阵暖意：“这是师父教导弟子的话。”
　　师父的目光落在我身后，我这才想起身后还有个面瘫苍华。苍华入天庭时，师父早已外出云游近千年，定不知道峒萃宫前任宫主我的师父长什么模样。
　　我转身，正要向苍华介绍，就撞上他抬起右手，手指曲起做爪状，手掌对准师父，掌心一片耀眼紫光。
　　“苍华？！”我惊异万分，他这是要干嘛？
　　苍华瞥我一眼：“这只是幻象，不要被幻象蒙蔽。”
　　我一时无言，是幻象，的确是幻象没错，可，可他是我师父。
　　师父定定看着苍华，脸上现出一片茫然与无措：“你……要杀我？”
　　他张嘴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苍华眉一蹙，手一抓，我连“等等”都来不及说，师父已经化作无数片芦苇叶，四散开来，烟消云散再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从震惊中回神，恍惚黄粱一梦，刚刚一切发生得那么不真实。
　　我抬头看着芦苇叶消失的地方，叹道：“就不能让我多看他一会么，虽然是幻象，可他不会攻击我们。”
　　苍华摇摇头：“幻象有千百种攻击法，让你舍不得离去，将你困在幻境中一生一世也是攻击的一种。”
　　“他是我师父，亦师亦友亦父。是我最亲的人。”
　　“那只是幻象。”
　　“我知道，只是私心觉得聊胜于无。”我垂下眼，见脚下底面龟裂，芦苇漫地飞旋，山崩地裂不足以形容眼前的场景。
　　第二重镜像很简单就破了，只需无情二字。
　　而接下来第三重镜像是‘怒’，我为人处世素来平和，要说那点少得可怜的怒……我额头冒出冷汗，一股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心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下一重镜像将会是一场恶战。
　　我不禁上前，越矩地牵住苍华的袖袍，正要说话，却发现他藏在袖袍下的手在轻轻发抖。
　　“苍华？”我疑惑看他。
　　“没事。”他摆摆手，却挥掉我的手。
　　我咬咬牙，思岑一会儿，还是说出口：“待会儿第三重镜像，不论出现什么，你一定要原谅我。”
　　苍华冷冷看着我，似乎早已洞察我的虚心：“会出现什么？”
　　“反正，一定要原谅我，我不是有意的。”我被他那眼神吓的脚软。
　　话音落下，周围场景已经换了一个模样。红，夕阳一样的红，血一样的红，怒火一样的红，这些红充斥了整个世界，就连脚下的黄沙都被染上血色，如若不知道这是幻境，我定会以为自己到了战火燃烧过后的战场上。
　　然而更惊悚的还在还在后面，正在我提高十二分警惕左右张望又拉住苍华不放时，天空划来一道紫光，“咻”一声直朝我们头顶劈来。
　　在看清那道紫光中来人的脸孔时，我真恨不能两腿一蹬嗝屁过去从此不省人事。再无颜面无勇气去面对苍华那张黑到不能再黑的小脸蛋儿。
　　天煞个不得好死的混账神魔，搞的什么四重镜像这种不要脸的破玩意。没错，朝我们袭击来的，正是第三重怒境幻化出来的另一个苍华。
　　一、模、一、样、的、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