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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父亲 ...

  •   那一刻的感觉就像是躺进了云朵里,柔软,温暖,心无旁骛。
      严晓娉微微扭动身躯,紧紧贴着阿Bei光洁柔滑的身体,贪婪地索取更多的拥抱。似乎整个人都没了重量,没有了负担,轻飘飘的,飘去了云端。身心都已经融化,彼此融合。
      严晓娉微微睁开眼,看阿Bei也正柔情似水地看着自己,莞尔一笑,又闭上眼,又睁开眼,露出心满意足的一笑,使劲地阿Bei的怀里钻。
      “我多怕再睁开眼的时候,你就不在了。”
      阿Bei轻轻抚摸着严晓娉的头发,吻过额头,又小声地告诉她说:“我一直都在。”
      起起落落,生活归于正轨。
      严晓娉又搬回了阿Bei的出租屋,一块上班,一块下班,一块吃饭,一块睡觉。每周末,严晓娉从学校赶往酒吧的时候,阿Bei接;每一个周一,严晓娉从家里赶往学校的时候,阿Bei送。便连电话、短信上的联系也亲密了许多。只是阿Bei还是阿Bei,迟迟不愿坦言那三个字——我爱你。
      生活因平淡而倍感温馨,平平淡淡地过了一天又一天,很快,又到了年尾。

      铸造厂又打来电话,说家属院都拆了大半了,夏爸爸还是不肯搬。酒是一天比一天喝得凶,脾气是一天比一天暴躁。谁都劝不住,再这么下去,怕是会出事。
      窗外的梧桐叶已经落净,只剩下曲曲折折的枝干。想过不了多久,老家就会是银装素裹的一片。
      多少年没有看东北的雪。想前年春节,阿Bei和严晓娉在河边的草地上打雪仗,倒不经然想起来自己的儿提时代。那会儿也是捧了把雪追着哥哥打,夏果倒是不慌不忙地在雪地上刨了个大坑,又扛了妹妹,把妹妹埋进雪堆里。到最后,果断着爸爸一顿暴打。

      坐了一天两夜的火车。睡不大好,下车的时候还带着浓浓的困意。浑浑噩噩地踏出车厢,就那一刻,一股熟悉的寒气逼来,睡意全无。就是那样刺骨的冷,竟让阿Bei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又坐了四个小时的大吧,搭了一辆出租车,在老厂区的门口停下。那熟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已经破落地不成样,但还是熟悉的味道。
      从厂区穿过,辗转到了家属区。原来家属区里还有自己的街道,有医院,有商店,有邮电所,也有菜市场。这会儿人去楼空,空落落的像是进了一个鬼城。狂风卷起地上的沙石,似乎是有一场血流成河的厮杀在逼近。家属区里应该还住着几户人家,大概是对拆迁款不满。路边还有一家小饭馆亮着灯,稀稀拉拉地坐着两三个客人。
      有三四个小男孩子蹑手蹑脚地走过,拿着摔炮砸向一个蜷缩在街道角落里的老妇人。老妇人裹了厚厚的军大衣,似乎是在打着盹。摔炮在脚跟下炸响,老妇人大叫一声,又疯了似地扑向那群小孩。
      小孩一哄而散,又听到有男人从小饭馆里跳出,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兔崽子,皮实了?看老子不剥了你们皮!”
      阿Bei不认得小孩,却也认出了那骂人的男人。也是厂里的工人,跟爸爸一个车间。而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妇人,便是王萌萌的母亲。
      王萌萌的父亲因病去世,母亲有间歇性精神病,便是连王萌萌也是个心智不全的孩子——缺根筋,有些傻,倒也不影响正常的生活。老妇人平日里亏得有王萌萌照顾,倒还好些。可王萌萌一死,就疯得更厉害了。
      男人留意到了傻傻杵在马路中央的阿Bei,歪着脑袋想了想,大概是没有印象,这又转身钻回小饭馆。
      每一面墙壁都写有一个大大的拆字,就像是烙在奴隶脸上的烙印。
      再往前,又看到几台挖掘机。有逮着安全帽的工人匆匆跑过。路边的房子已经被推倒大半,支离破碎,留下一片断壁残垣。
      正黄昏,天色渐暗。断壁残垣之后孤零零地立着半截房子。房前的柿子树被挖开,歪歪斜斜地倒向一边。楼梯还在,只是铁质的扶手缺了一块,那残存的也是锈迹斑斑。循着台阶上楼,看一旁的邻居家的屋子,房门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就留下些破损的旧家具。也只有自己的房门是关着的。走廊的那头已经断了,一边整整齐齐码着半人高的玻璃瓶,有啤的有白的。窗台一角倒还摆着一个小酱缸。阿Bei摇了摇酱缸,果然,钥匙还在。
      推进门,爸爸不在,里面是一地狼籍。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七倒八歪的酒瓶。柜子,茶几,沙发都落满了灰尘,那些随手丢掷的东西也是乱作一团。爸爸是个工程师,在阿Bei的记忆中,是最严谨,最一丝不苟的人,总是把家里的东西归置地干干净净。也就是夏蓓和夏果的房间还算干净。那些曾经用过的、穿过的衣物也都是整整齐齐地收在柜子里。似乎,爸爸在随时等待着儿女们的归来。
      阿Bei把空酒瓶一一搬出屋子,也整整齐齐地码在走廊下,又找了抹布扫把。捣鼓了好一会儿,也终于有了些感觉。
      天色已经全黑,爸爸还是没有回来。
      厨房里就只有几个鸡蛋,一颗白菜,一小撮咸腊肉,一袋花生,大概是爸爸下酒用的。屋子里还有水电,但暖气和煤气都被切了。阿Bei给煤炉生了火,就这样,家里才稍稍暖和了些。也做了几个菜。路上颠簸了两天,一直都没有什么胃口,到这会儿,已经是饥肠辘辘,可所有的饭菜也还是拿蒸笼温着。
      严晓娉打来电话,问阿Bei到家了没有,又问阿Bei什么时候回去。
      聊了好一会儿,爸爸还是没有回来。屋外的风刮得更紧了,呼呼作响。
      闲着也是闲着,阿Bei又换下了爸爸已经发臭的被褥。有个大纸袋子从褥子底下掉出,由一张颅骨CT和病历本。阿Bei看不懂CT,却依稀从病历本上看出了六个字:酒精性脑萎缩。
      像是受了重重的一闷棍,整个人都不由地往后跌了一步。阿Bei并不清楚“酒精性脑萎缩”意味着什么,由此,却更清楚了父亲这些年来的苦闷,抑郁。

      直到了八九点,爸爸这才回来。
      爸爸回来的时候,阿Bei已经裹了件大衣在沙发上沉沉地睡去。迷迷糊糊,像是脑后有人在盯着,盯着紧,又迷迷糊糊地闻到一股酒气从那人的鼻腔里喷出,喷到自己的脸上。
      阿Bei猛然惊醒,看是父亲,又猛然坐立:“爸!”
      爸爸眯着眼,眼睛又红又肿,眼皮松懈,整一张脸皮都往下塌,也是红彤彤的,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血气:“我说家里怎么亮着灯,原来是我们家蓓蓓回来了。”
      阿Bei咧嘴一笑,又跟着问道:“爸你吃过饭了没,我做了几个菜。”
      “我喝过了。”
      “爸,”阿Bei想了想:“我刚看到你的病历本了,你还是别喝了。”
      “没事,死不了。”
      阿Bei沉默了片刻,愣愣地看着日渐衰老的父亲,悲从中来,又深吸了口气:“我还没吃饭呢,你陪我再吃点吧。”
      “好好!陪你再吃点!”爸爸使劲地点了点头,这又颤颤巍巍地从沙发上爬起,颤颤巍巍地朝火炉方向走去。

      十二年来父女俩的第一顿饭,尽管都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却也是百感交集。
      父亲埋怨女儿也不回家里一趟,到这会儿才来。也埋怨儿子,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打,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哥哥他……”阿Bei理了理思绪,也不知道说还是不说。
      “你见过他了?”
      “没有,我也就是听别人说的。”
      “说什么了?”
      “说见过哥哥,说哥哥现在过得挺好的。”
      “挺好的?挺好的怎么就不回来见见他老子?”
      “这个…好像…是太忙了走不开吧?”
      “能有多忙,我守着这家,就是为了等你们回来!你们倒是日子好过了,就把你们老子都给忘了。哪天我要是被这些拆迁队的给活埋了,怕那个时候,连个捧牌位的都没有。”
      “爸!”阿Bei红着眼,愣愣地看着父亲。
      “算了算了,”爸爸摆了摆手,有些梗咽:“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说着,泪水滚滚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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