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PX有顶天雪·花》渣木

2、狐狸与阴阳师

　　狡啮慎也呵出一口白气，握紧了手里的退魔枪，缓缓行走在湖畔皑皑白雪之上。虽说是“缓缓”，却并非漫无目的，也不是步履艰难——靴子附上了阴阳术，他正无声地踏过雪地前进，为了狩猎一只白狐。

　　它就在前面。一路上，点点血花盛开在白雪之中，仿佛彼岸之花指引着亡者的归途。

　　亡者将是那只白狐。

　　家传的阴阳师手册上写着，白狐是一种喜爱恶作剧的动物，然而他们的恶作剧对人类来说不是那么轻描淡写的事情。它们法力高深，在狐界的地位仅次于传说中的九尾天狐，历史上曾经造成无数人类死亡。然而，它们残害人类的手法千百年来没什么变化，人类尤其是阴阳师们的力量却与日俱增。他们发明了退魔枪，能在白狐靠近之前就击中它们。

　　所以前面那只活了至少五百年的白狐，也只不过是狡啮慎也成为正式阴阳师的一道门槛。

　　狡啮在继承阴阳师衣钵之前是个大学研究生。也就是在大学的校园里，他第一次发觉了这条白狐的气息。曾经他也和普通的学生一样认为那条白狐是个和善又渊博的教授，甚至受到它的吸引选修了它的课……确实，它因为美丽的外貌和独特的发色受到学生的追捧，每堂课都是座无虚席。白狐很善于隐藏自己的妖类气息，狡啮自己以前就毫无察觉。直到有一天，他选修了它的课，正好碰上它伤了手指。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紫阳花的味道，对人类来说是致命的诱惑——来听课的学生们比以往更加如痴如醉。狡啮慎也是唯一皱着眉头的人。

　　也就在那时，他与它第一次对视。

　　它那深邃的黄眼睛仿佛看透了一切。它对他笑了。

　　下课之后，便是持续了三个月的你追我赶，以及三天三夜的厮杀。

　　终于要结束了。

　　狡啮的身上还有白狐留下的伤口，依靠阴阳术和现代科技暂时止住了疼痛。前面的白狐想必更不轻松。

　　指南针一样的咒盘指示着前方的妖物。两只，这让狡啮有些意外。一向独来独往的白狐看来还有同伴啊，狡啮想。他抬起枪，向着前方放出了结界。无论是什么妖物都逃不掉的。

　　***

　　“没想到我这样一只大妖，也要沦落到被一只小毛球救的地步。”白狐重新变成了人形，只是由于伤势严重靠在树干壁上，胸口微微起伏着。

　　小毛球缩在角落里发抖。等他看清眼前人的长相，忽然忘记了害怕，叫了出来：“您是……槙岛教授？！”

　　“啊啊，真是头痛，没想到还是学生。”槙岛捂着伤口喘息着，“我想起你了，选了我的课的小狸猫。好了，我不会对我的学生下手的。”

　　想到自己被老师吓得变回原形，矢三郎的脸有些发红。虽然不那么害怕了，不过为了不让小小的空间更加拥挤，矢三郎还是保持狸猫的样子。

　　“教授，您为什么会受伤？”矢三郎想起了都内那些关于狐狸的传说，“果然……您还是杀人了吗……”

　　“矢三郎啊，”槙岛叹了口气，“人类为什么要吃狸猫呢？”

　　矢三郎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因为……”

　　“人类吃狸猫，本来就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想吃就吃了他们。从来不会问狸猫愿不愿意被吃。既然如此，我吃人类也是一样的。”

　　“教授……”矢三郎想起了不幸落入人类之口的父亲。

　　“他们吃狸猫时心安理得，轮到自己被吃时就百般不愿，明明他们也不过是食物链的一环而已。”

　　“……”

　　“矢三郎，你喜欢人类吗？”

　　“……喜欢。”

　　“其实我也很喜欢呢。是喜欢他们味道之外的喜欢。那么作为老师，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吃人类的生物和被人类吃的生物，都会喜欢人类呢……”

　　还没等矢三郎开始思考，便觉得浓烈的紫阳花气息扑面而来。

　　“去我在学校的公寓，帮我做最后一件事……”

　　他失去了意识。

　　***

　　矢三郎醒来时躺在那片树林之外的雪地上，身边没有脚印，自己的身形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坑。“被扔出来了吗……”

　　之前藏身的树林里传来几声枪响，紫阳花的气息散了。

　　他的老师槙岛圣护刚刚死掉了。被人类杀死，再也见不到了。

　　矢三郎在冰冷的雪地里躺着，不愿意起身。刺骨的冷透过皮毛、鼻孔往身体里钻。似乎要流泪，但他没有。稍一动身，他发现了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钥匙。

　　人活在世，总是有必须得完成的事。狸猫也不例外。

　　拍拍身上的雪，变成人类，离开。

　　***

　　除妖结束，正式跻身阴阳师行列的狡啮慎也依然要回到大学完成学业。他回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图书馆，看看他夹在某本书里的书签有没有被换掉。

　　没有变化。

　　对方一直是个很守时的人。有一次，狡啮把书签忘在了某本书中，一天后被换成了对方的书签，上面写着关于狡啮书签藏在了哪本书里的谜题。狡啮觉得很有趣，找到书签之后，就和对方玩起了藏书签找书签的游戏，每次对方都是在自己藏好之后第二天就发现了它。这个游戏持续了一年多。

　　那些对方用来藏书签的书多是些高深的哲学著作或文学名著，偶尔也有理工类的大部头。他把书签藏在《尤利西斯》里，对方就把它放进《百年孤独》；藏在《有机化学》里，放进《量子力学》；藏在《阴阳师》里，放进《天守物语》。好像在赌气一样。他确定对方把藏书签的每本书都看过了，因为自己是这样做的。狡啮曾经幻想过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也许是某个爱恶作剧的妹子，也许是某个带着眼镜沉默寡言的少年。

　　但是到现在已经九天了，对方的书签还是没有出现。

　　也许到现在，他心里已经大致有个数了。他不再去查看那本书，不过也没有收回书签。

　　日子就这么过着。

　　等到再想起去看一看时，已经快到夏天。这时他才发现，书签早就被换掉了。

　　书签上除了谜题外，还写着对不起我转学了之类的话，言语间满是歉意。曾经借过这本书的同学也十分体贴地没有把书签拿走。

　　不知为何，狡啮如释重负般坐在地上，长长出了一口气。他走到文学区，借走了那本夹着自己书签的《追忆逝水年华》。

　　***

　　如意岳附近山中的某个不起眼的神社里，新近封印了一只妖怪的尸体。据说非常厉害的妖怪即使死后也能变成鬼怪来害人，所以不得不慎重对待。从那以后，神社周围便长满了紫阳花。人们都说，那是大妖的血幻化成的。

　　有个狸猫变成的学生有时带着书来拜祭这只妖怪，偶尔碰见作为阴阳师继承人的狡啮慎也，狡啮也不以为意。狡啮问狸猫为什么要变成人类的样子混迹人类之中，那只狸猫说，因为和人类生活在一起很有趣，永远都不会无聊。

　　狸猫走远了。狡啮拿出怀中珍藏的书签，轻轻摩挲着。

　　那上面，有紫阳花的香气。

　　*****************THE END****************